事有必至天註定
欲蓋彌彰終難圓
樑王府離蜀王府僅一坊之隔，今日是李愔大婚的日子，照兮跟着李恪入了樑王府的大門，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李恪見她如此，便停了腳步，伸出手抓住了袍袖下她的手，“照兮，你的身體沒事吧，自從上元節那日回來後，你就整日躲在屋子裡不出來，也不許我請太醫。”
照兮的手一抖，忙朝他笑了笑，“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得快點去後廷，母妃已經到了。”
李恪這才鬆了手，“沒事就好，快去吧，若是身體不適可別瞞着我。”
照兮點頭稱是，看着李恪入了前苑主殿，她才深吸了口氣回頭往後廷走去，剛纔被他抓着的左手上正戴着那串佛珠。
婚禮過程相當複雜，不過自有太常府的人指揮，掖庭的人處理，倒也井井有條。照兮跟一羣命婦女眷在樑王府後廷，其中不少熟面孔，幾位已經出嫁的公主都在，她們平時本就沒什麼事情，無非是借這個婚禮聚聚，聊聊家常。
照兮心不在焉地跟淑妃和襄城公主坐在一起聊天，這樑王妃也是李世民親選，中書侍郎岑文本的獨女，據說文采卓越，知書達禮，素有賢名。幾個女人才聊了一會兒，就到了用膳的時間。因婚禮有外臣在王府中，自然不能男女同席，宴席在照兮眼裡沒有特別之處，其實她現在吃什麼都沒有味道。
“未時過後，我會在大安國寺的竹林等你。”這已經過了好幾天，他真的會在那裡等她嗎？
這幾天照兮一直想去那裡看個究竟，終究還是忍了下來，她知道在這個時代，對她這樣的已婚女子來說，和一個男人單獨見面是非常不妥的，她也不想李恪知道關於佛珠，關於那青衣公子的任何事情。
宴席完畢已是晚上，客人走的差不多了，李愔、李恪和照兮在王府門口目送淑妃的儀仗車馬走遠。
李愔轉過身來對着照兮就是一揖，“今天真是多謝三嫂了。”
“這是哪裡話，我不過是在你府裡吃了一天白食，爲你三哥省了一天飯錢，什麼忙都沒幫上。”
“只有三嫂在這裡，三哥才能安下心做事，當然是幫我大忙。”
“那你說過教我騎馬的，可別忘了。”
“照兮，六弟新婚燕爾，哪有空教你騎馬？”李恪心想，這件事她怎麼就不忘記呢？
“我怎麼會忘呢，”李愔笑着說道，“後日大早我會去蜀王府接嫂子，就怕三哥不放人。”
照兮滿臉哀怨看着李恪，無奈之下李恪只能答應。
李愔笑意更濃，“有我在三哥你就放心吧。”
隔日大早，照兮剛起牀，就囑咐翠兒去翻出自己那套久違的男裝外袍，衣服穿上了身，拿在手上的髮簪是李恪送的那支，她頓了頓，把髮簪遞給了翠兒，讓她幫忙戴上。
照兮走到外屋，李恪已經坐在了桌前。一眼看見那支簪子，他心中一驚，好像想起了什麼，“你怎麼穿了這個，不是有騎馬服嗎？”
他表情的細微變化照兮並未覺察到，“男裝活動起來更加方便，那種衣服外面還要帶冪籬，太麻煩了。”
“隨你喜歡，快吃早膳吧，六弟就該到了。”
當李愔看到照兮的時候，亦是吃了一驚，“三嫂穿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還以爲是哪家公子。”
“呵呵，認不出來最好，省得過會兒在禁苑遇到熟人，丟了你三哥的臉面。”
“娶都娶了，還怕丟人嗎？”李恪接過侍衛手中的繮繩，對照兮說道，“來吧。”
這回輪到照兮吃驚了，“什麼！？你也去？你不去太極宮了？”
他若是真的去了，自己的計劃就全打破了。
李恪皺了皺眉，“現在時間還早，先送你去禁苑吧，去學騎馬還坐馬車那才叫丟人，再說本王就不能去看看？”
照兮鬆了口氣，藉着他的臂力上了馬，李恪一躍到坐在她身後。
一旁的李愔倒像是個局外人，他暗自搖頭，看來三哥真是不放心他，不過若是自己的王妃也像嫂子這樣，自己怕是也很難放下心。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期間除了太子冠禮那天兄弟倆都進了宮，其他日子李愔總是會按時到蜀王府報到。
照兮學的相當快，她這一年來一直堅持練劍，身體健康不說，協調性亦是很好，沒過幾天就能騎着馬在禁苑裡慢跑了，接着李愔又教她轉彎，急停等等。李愔這個老師雖然年紀輕輕，卻是個喜歡狩獵的主，教照兮的那些御馬小經驗非常管用。不過教會之後，李愔卻有些後悔，自己的三嫂簡直就是脫繮的野馬。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大安國寺門口沒有那日的喧鬧，照兮黑馬白衣在寺門口停了下來，給了香油錢，把繮繩扔給看門小僧，她信步走進寺中。
照兮先到主殿拜了拜，而後便穿過殿堂往寺院後面走去。快一年沒來這裡，寺裡還是老樣子，經過說佛堂，又過了僧人居住的禪房，那片竹林就在眼前。
竹林裡殘雪尚未化盡，掩去幾分暗綠，雪水匯成涓涓細流，沿着斜坡流下，照兮走在碎石小路上，熟悉的簫聲傳來，纏綿婉轉，帶着幾分思念，幾分期許，就像是在引她前行，透過竹影斑駁依稀可見人影，石桌旁的青衣男子，面若冠玉，正閉目凝神吹着玉簫，照兮遠遠地站在他面前，不想打擾這一曲簫聲。
時間像是已經停止，只有那曲簫聲徘徊在竹林之間，一曲奏完，他睜開了雙眼，眼前出現的女子讓他驚喜萬分。
他溫柔的雙眸驅散了隆冬的寒意，“你來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讓照兮一陣感動， “難道你天天在這裡等我？”
“上元節再遇後，我便天天在此等你，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找你，但你卻像是消失了一樣，”他笑了笑，“我喜歡這個竹林，身處百杆碧落間，只要閉上眼就能看見你站在那裡。”
她與他不過萍水相逢，他卻說他一直在等她。
“你爲何要給我那串佛珠？”
“這串佛珠我一直帶在身上，那是冠禮時祖母給我的，說是受贈於一位天竺高僧，能保我一生平安。上元節那日再遇真是上天的安排，若我命中註定一生將與你相伴，這佛珠給你再合適不過了。”
照兮看着他沒有說話，那老和尚的話再次迴響在她耳畔，“找到那個給你阿賴耶識的人，爲他一死一生……
這個人現在就在眼前，她的命定之人，照兮心中本已覆滅的希望重新燃起，她找到他了！她還能回去！
他慢慢走近她牽起她的手，“今日難得一見，不知能否請照兮姑娘陪我飲一杯雲霧茶呢。”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日你在劍莊說過，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
照兮坐在石桌邊，看着他熟練地放了茶葉倒入開水，“請問公子怎麼稱呼？”
“你就叫我衝吧。”他微笑着把玉杯放在她面前。
自從那日在竹林重逢，照兮天天藉着騎馬爲由，每天午後都會來這安國寺和這位青衣公子相聚，兩人就像是已經相識多年的老友，在一起談天說地，品茶作詩，時間總是過的很快，對於自己的身份，兩人心照不宣，照兮總是躲着不去想，衝也不主動問她。
李恪最近閒了下來，李靖李將軍於二月末離開長安往諸道考察，先往隴右道諸州，一個月後是劍南道諸州，李恪比他晚啓程一個月，四月中和他在益州匯合。
李世民也於三月八日前往九成宮，太子已行冠禮，留守長安太極宮監國。他本想讓李恪一同前往，李恪卻是推辭了，李世民知道他是爲了避嫌，便沒再強求。
李泰因爲閻婉有孕在身，很少來找他，至於李愔，卻是一直和照兮在一起。
這日午後，李恪走進後廷主屋，纔想起照兮這時還應該在禁苑騎馬， “備馬，本王要出門。”
李恪一路打馬出了通化門，到了禁苑見到了李愔，卻沒有看見照兮。
李愔看見他很是吃驚，“三哥你怎麼來了？我正要去狩獵，要同去麼？”
李恪心裡比他還吃驚，“照兮呢？”
“三嫂晌午過後就回王府了，這一個月來都是這樣，三嫂騎馬的水準都快超過我了，我實在沒什麼可教的，每天上午我都會陪她在禁苑轉幾圈，然後她會自己回城。”
“哦。你這就去狩獵？”李恪面無表情。
“是啊，三哥要一起來嗎？”
“還是下次吧，等會兒我府裡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騎馬離去，李愔心中納悶，雖然三哥也喜歡狩獵，但是按照慣例都會勸他幾句，今天的確有點反常。
李恪回到府中，她還沒有回來，他便在後廷主屋等她。
泡了茶，拿起手邊的書，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又過了一會，李恪聽見裙襬玉佩的聲音，知道自己等的人回來了。
照兮剛走到院門口，翠兒已經迎了上來，說是殿下在主屋坐了很久了，她心中一陣慌亂，在院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待她走進主屋，就見李恪手中拿着書，斜靠在榻上。照兮暗吸了口氣走過去，“三哥，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那麼早？”
“早上送父皇去了九成宮，之後便沒什麼事情，就回來了。”他還是看着手中的書。
照兮拿起他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卻是冰涼的，“翠兒，你怎麼服侍的？殿下的茶都涼透了。”
翠兒忙跑了進來跪在榻前。
“起來吧，”李恪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翠兒，“我看書看的入迷了，也沒想到喝茶。”
翠兒磕了個頭站起來，拿起几案上的茶杯退了下去。照兮也走進裡屋更衣。而後兩個人就像往常一樣說話用膳，席間李恪說道，明日他會去李泰的文學館，據說他那裡的文史找到了本古籍琴譜，讓自己過去看看。
晚膳完畢，李恪回了書房，照兮終於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緊張。
之後的幾天，李恪每天一大早就會去李泰府中的文學館，跟他的古籍琴譜泡在一起，晚膳會按時回府和照兮一起用，見一切如常，照兮才漸漸放下了心。
幾日後的一個午後，照兮見時間已經差不多，就告別了李愔，騎着馬出了禁苑，她並沒有發現遠處的林子裡，李恪一身玄衣也翻身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