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任翼站在窗前打電話給靜羽,靜羽接通電話時就走到窗前,打開窗子。那個位置剛好能看得到彼此。
“天兒,明天我們出去。”
“去哪兒?”
“安全的地方。”任翼回答,他看到遠處的靜羽在衝着她甜甜地笑,“天兒。”他輕輕地喊她。
“恩?”
“明天就和媽媽說是跟我出去了,晚上之前會回去。”他不想她帶着不安向任何人說謊。
“好。”依然是甜甜的還帶些感激地衝他笑,在燈光的映照下,那個笑是靈動的,對任翼來說,這個笑就是一切。
“睡吧。”任翼把電話放下,看着靜羽的窗,靜羽向他招着手。
靜羽關上窗,又接了個電話,想了很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任翼仍然在那裡站着,視線從靜羽的窗戶轉移到了樓頂斜上方的月亮,散發出的光亮是清透無暇的。他想起昨天靜騰遠打來的那個電話。
“任老師,我想我們得找個時間談一下了。”靜騰遠直截了當地說,這個電話是他往家裡打電話之後纔打給任翼的。他問紫蘭天兒怎麼樣,紫蘭說天兒沒事兒,一大早就跑去同學聚會了。騰遠是個聰明人,天兒從不參加同學的聚會,她不喜歡人多。
“天兒在廚房。”任翼也毫不掩藏。
“我知道她在你那裡。”騰遠的語氣平和卻帶着距離,“後天我們定個時間見一面吧。”
“好。”
任翼知道總是要面對靜騰遠的,只是當真的要針尖對麥芒的時候,還真是讓人侷促不安,畢竟他也是第一次跟岳父級別的人物對戰。他已經瞭解了紫蘭的立場,從紫蘭的言辭當中,任翼能看出來她並沒有很強烈的反對,至少是保持着中立的態度。對紫蘭,他採取的是以情服人;而對騰遠,他想得以理制敵。他得讓騰遠知道,對於天兒自己是最好的人選,在物質基礎上,他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在精神基礎上,他也絕對是可以讓她感到安全的。
組織語言對他來說,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在回國之前他跟陌生人說的話十分的有限,要麼是在實驗室,要麼是在衆人面前做着已經信手拈來的演講,要麼就是一個人拿着單反在各種景色裡走過。在過去的二十八年裡,他是在深刻的孤獨裡活着,而從此以後,有一個人能讓他感到不再孤單,也讓他開始體會到活着也許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晚上騰遠回去,他輕輕推開天兒臥室的門看見她已經睡了,他站在牀邊盯着靜羽看了一會兒,他看到她在睡夢裡都是笑着的。騰遠皺了皺眉頭,出了臥室把門又輕輕關上。
騰遠進了臥室,看見紫蘭正坐在牀邊發呆,過去輕輕抱住她。紫蘭沒有打算提及白天任翼來家裡的事。
“回來了,我去給你熱飯。”紫蘭仰着頭看騰遠。
“我吃過了。”騰遠溫柔地看着紫蘭的眼睛,他看到了她眼睛裡的哀傷,“怎麼了?”他輕聲地問。
紫蘭只是搖着頭,在他懷裡沉默了一會,又仰着頭問他:“你說,天兒這輩子是不是也不可能原諒我?”
“怎麼突然說這話?”騰遠在她身邊坐下,握着她的手,“天兒說什麼了?”
“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說。這麼多年她都沒有說,現在和以後更不會說了。”紫蘭低着頭,變得有些激動。
“她沒有怪我們,你看這幾年她不是變得很開朗,愛笑也交朋友,不總是一個人呆着了。”騰遠一手握着紫蘭的手,另一個胳膊攔着紫蘭的肩,她在發抖呢。
“我把父母給我的痛,又一分不減地轉交給了天兒。我在他們每天每天的爭吵中長大,而天兒,是在我們對她的冷落中長大的。都是因爲我,都是因爲我。”紫蘭地顫抖更加重了。
“這怎麼能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騰遠安撫着紫蘭睡去,一個人在牀頭燈微弱的光下抽着煙,他很少抽菸,菸圈在燈光中瀰漫開來。
在騰遠眼中,紫蘭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妻子,只是她沒能做一個好母親。而他怎麼能怪她,當初她讓他做出選擇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她,把天兒留給命運。讓紫蘭嫁給他,已經達到了紫蘭的極限,又怎麼能要求她再騰出力氣去愛天兒。
都說母愛是女人的天性,而紫蘭的這種天性已經在她成長的過程中變成了恐懼,又怎麼能怪她。
在新年的時候,騰遠給天兒講他和紫蘭相識相愛的過程。其中有很多細節他是故意漏掉了,還有很多事情他悄悄地改了。他在盡力地讓身邊這兩個比他生命還重要的女人保持着現有的幸福。他從來沒奢望會變的更幸福,此生能遇見紫蘭,他覺得已經花光了所以的運氣,而現在變成這樣開朗快樂的天兒,他覺得已經是過分的恩賜了。
他第一次見紫蘭的時候,紫蘭在公司大廳裡擦玻璃,擦着擦着自己笑了,笑得很乾淨,也讓人心疼。騰遠沒有對天兒說,那時的紫蘭嘴角和眼角是帶着傷的,雖然帶着傷,卻依然遮不住她的美。當他向紫蘭示好的時候,紫蘭逃一樣地離開了。在她上大學的四年,騰遠是費了怎樣的力氣才讓紫蘭向前邁出一步。而他向她求婚之後,紫蘭更是整整消失了一個月。讓一個不相信愛情恐懼婚姻的人,突破了那個幾乎不可逾越的點,嫁給他,他還能要求什麼呢。
紫蘭怕生孩子,她不是怕疼,只是怕看到以前的自己。她每次看到騰遠看別人抱着小孩兒時都會很羨慕的神情,她都在暗暗地自責。終於經過幾番掙扎之後,她想嘗試一下去做一個母親,更重要的是,她想嘗試一下讓騰遠去做一個父親。可在懷着天兒的時候,看着肚子一天天地變大,她變得焦躁不安起來,有時候騰遠不在家時,她自己會歇斯底里地哭上好一陣子。等騰遠回來時,她又會甜甜地衝着他笑。可在生下天兒的當天,騰遠真真切切地看到紫蘭在病房裡歇斯底里地哭,醫生說是產後抑鬱症,騰遠知道紫蘭的哭聲裡到底帶着多少種感情,他在其中聽出了恐懼。當護士抱着天兒在紫蘭身邊說是一個女兒時,紫蘭連看都不敢看,只側着頭流眼淚。
天兒滿月的時候,紫蘭抱着天兒對騰遠說,她想給女兒起名叫“靜羽”,小名就叫“天兒”。她流着眼淚說,她希望天兒能有翅膀,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她什麼都不能給她,她什麼都不能給她,她反覆地說着。抱着天兒哭了好一陣子,她突然問騰遠,如果讓他在自己和女兒之間做出選擇,他會怎麼選。騰遠只是對着紫蘭說了一句“你知道我愛你,沒有其他選項。”
幾個月後,紫蘭就跟着騰遠一起去了廣州,在各地奔走。把天兒留在了老家。
騰遠把煙在牀頭的菸灰缸裡用力地壓滅,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將近兩點鐘了,才關燈睡了。
痛苦會積澱,痛苦會長大。只是,在痛苦裡也會開出花來。
沒有誰能決定誰的命運,只是後來,你的笑成了我幸福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