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誰……”
看着佇立在遠處的男人，警戒的艾麗卡抑止了後退的衝動。
“不需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不，是無法傷害你。”
略顯低沉的聲音落下，對面的男人擡起了頭。
隨着陰影的散開，在他布有護甲的黑色長風衣下的衣物逐漸顯現。
最先看到的，是暗色的紅邊白十字上衣與輕甲長褲，最後則是一雙厚重的十字紋長靴。
有一張白色的面具覆蓋了男人的面龐，上面的突起形成了寬長的鳥嘴，位於眼部的空洞中則是一片漆黑，只能從割裂的邊緣看到少許暗紅的痕跡。
“你到底做了什麼？”
站定在原地的艾麗卡握緊了手指，即使當下無法使用裝甲與武器，面對眼前的陌生者，她仍然保持了戰鬥的姿態。
“我只是抵達了你的意識之海。”
“你在說什麼鬼話，快把隊長還回來！”
“我從來沒有對他們做過什麼，這裡是你意識的一處虛擬世界，他們只是留在了現世而已。”
看到少女緊咬齒間的樣子，鎮定自然的男人微微擡起了手。
“什麼……”
“你可以理解爲，這是你的夢。”
“……夢？”
籠罩在四周的沉寂一點點覆蓋了男人平靜的聲音，讓原本一觸即發的氣氛轉爲了僵滯。
思考着對方話語中的具體含義，在經過了短暫的無聲後，保留戒備的艾麗卡稍微收斂了些許神情中的敵意。
“所以你是誰？我怎麼會到這……不對，你是怎麼……”
“我是辛克萊•戴維德。”
“……？”
“這個名字沒有什麼意義，我告訴你了，但你還是什麼都不會知道，不是嗎？”
“……別廢話，快點說你要做什麼，要麼就快點告訴我怎麼才能回去，我可沒那麼多時間在這裡聽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有些惱怒的艾麗卡再一次沉下了目光，而遠處如陰影般的男人卻始終佇立着，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我會來到這裡，是想和你提及一些事……你所看到的，並非真實。”
某種無法言明的壓抑圍繞着緩緩開口的戴維德，讓艾麗卡感受到了少許不適。
“什麼意思……”
“你正在落入惡魔的圈套。”
“到底……能不能好好說人話。”
“就在你從未知道的某個角落，曾經和你一起的那位少女欺騙了你。”
“誰？……你是說……艾希克斯？”
聽到艾麗卡脫口而出的名字，挪動目光的戴維德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獨自沉思着什麼。
“你瞭解，黯塵之主嗎？”
“……怎麼了。”
“對於它們的出現，你從來都沒有抱有過疑問吧。”
兩人的視線相遇，沒有選擇回覆的艾麗卡低沉地凝起了瞳孔。
“那麼，你是否想過這些與她的聯繫呢。”
微明的綠意之外，從窗外傾灑的茫茫光束照過了室內空蕩的半空，把男人的正面隱入了陰影。
“已經成爲遙遠過去的七年之前，與她出現在同一座城市的[蓋亞]摧毀了灰燼的[月華]，讓那裡成爲了你們口中的零號廢墟。”
“七年前？……”
“沒錯，那時的她和現在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就連外在的身形與容貌也是。”
淡去的話語裡，察覺到某處異樣的艾麗卡默不作聲地皺起了眉頭。
“你在說什麼啊，七年前的話，她不是應該和我一樣，才……”
“呵呵……”
無法看到面容的男人突然深緩地笑了笑，這讓語塞的艾麗卡有了一絲不快。
“你笑什麼。”
“你還在天真地以爲她是人類啊。”
“……那又怎麼了，你說的這些到底是想表達什麼，而且她不是人類又怎樣，和你有什麼關係？”
“先不要心急去下定論。”
看到艾麗卡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戴維德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講述一些始終存在着的事實，在此之前，你可以慢慢去回想，在你眼前流過的短短几天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降臨在月華廢墟的星辰，[埃忒爾]，降臨在這座綠都城市的夢之神，[俄尼裡伊]，只要是她來過的地方，都會有人們所無法預料的災難發生，這些確實只是巧合嗎？”
男人話語迴盪着的半空依然寂靜，不知不覺，沉默的艾麗卡注意到了自己的變化。
不止是思維變得比平時更加清晰，就連回憶也是，即使是從未聽過的名詞，也會有無數與之相連的記憶片段閃過，不斷隨思緒填補着她的困惑。
時間，地點，人物，一切的要素。
“怎麼可能……那些只是……”
“巧合嗎？”
“……”
“或許真的是吧，真相從來都不是被確定的。”
被注視的艾麗卡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對方。
雖然她不能完全理解男人的言語，但無法否認的，所有已經發生的事在某些時間點上的確有着莫名的契合。
看似毫無邏輯，卻又能彼此相聯。
“人類都是這樣，在未知面前總會顯得無力，就連我也是……我知道你並不在意這些，也不會爲我的說辭而動搖半分，你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雙手是否染血，隱藏在外表下的本心是否像你想的那樣純淨無暇。”
男人面具上深暗的眼窩彷彿有着某種魔力，讓人感到不安卻又無法移開目光。
“如果她不是人類，自然就不會擁有人與人之間的同理之心，過去的你已經看到了存在的事實，這樣的疑問只有現在的你才能給出真正的答案……共生的信任與欺騙，盲目而不求回報的付出並不會爲你換來什麼，你認爲，自己在對方的心中值得幾分？她真的是全心對你嗎？”
“你懂什麼……”
最後聽到了這裡，靜默許久的艾麗卡擡起頭，陰沉地看向了對面靜立的男人。
“每次都是這樣的話……就算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你也沒有資格說這些，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沒錯，你說的對。”
男人的語氣很是平緩。
“我的確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價……不過，作爲一個只能隱藏在幕後的旁觀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期待下次，期待下次她的表演。”
“……”
不知何時，原本完整的思緒被憤怒的情感取代成爲了空白。
無法繼續容忍的艾麗卡想要直接衝向對方，然而就在她起步之前，眼中溫暖的陽光漸漸暗了。
嗚——
夜色般的淡影覆蓋而下，一陣像是風聲，也像是嚎叫的音色縹緲響起，在四周迴盪了開來。
“看來，有些傢伙好像不想讓我們聊太久呢。”
數點淡藍的粒子從褪色的地磚縫隙中悠然浮起，餘音之間，那些明亮的光點在昏暗的室內散發着熒光，一路飄往了兩人視線的最高處。
呼嗚——
很快，低吼的龐大影子匯聚成型，顯現在了艾麗卡的身後。
“真是出乎意料的怪物啊。”
“……？”
從輕顫的空氣中同樣察覺到什麼的艾麗卡回過了頭。
映入眼中的，只有一具擁有龍態外觀的骸骨虛影，以及一對亮青色的幽光眼芒。
本應充滿冷意的色彩並沒有帶來任何壓迫感，與之相反，仰望着那處光亮，處在巨影之下的艾麗卡莫名感受到了少許能夠緩和情緒的安心。
“如果問心無愧，又何必這樣呢……記住吧，她不會擁有對於他人真正的同情與真心，一直以來，她都是利用善意作爲僞裝，至於所有與她無關的生命，她最終的渴望就只是爲了享受殺戮，僅此而已。”
——……
接近具現化的獨角龍影將利爪交錯架在了艾麗卡的前方，遮斷了男人的目光所及。
“最後再說一句吧……代號[骸]，記住這個詞，它會給你所有想要的答案。”
吼呼——
[滾……]
與擴散的低吼一同，無法分辨出男女的雜音傳達至了戴維德的腦海中。
“呵呵，那下次再見了……如果有機會的話。”
2
[——]
[黯能量偵測失敗]
[未知錯誤]
[黯塵濃度：0%]
回過神的艾麗卡從僅存空蕩的腳下擡起了視線，周圍依然是先前空洞中的黑暗場景。
（這是……）
（怎麼還是這裡……）
[黯能量：無]
位於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似曾相識，不同的是，面甲的工作狀態並沒有發生異常。
咔啦——
還未等滿是困惑的艾麗卡完全安定，身後的洞口外突兀地傳來了地磚破碎的聲音。
（隊長？……）
從本能的警覺中記起了什麼，踏步回身的艾麗卡連忙開啓機動，衝向了泛光的出口。
隨後的瞬間，同時相遇的兩人撞在了一起，由於護盾的衝擊相斥，暫時失去視線的艾麗卡又跌回了後方。
“是誰！”
殘存的少許碎塊飛散落下，另一邊同時跌坐在地的卡米拉擡起頭，看向了黑暗中以極快速度卸勢起身的少女。
“……艾麗卡？”
“隊長？……”
低浮的灰塵間，察覺到視線主人的艾麗卡呆怔地遲疑了數秒，在那之後，她收起了面甲與彈出的熱能刀刃，黑暗中熾熱的火光隨之消失在了餘溫之中。
“你沒事吧？”
帶着擔憂的表情，艾麗卡快步上前，伸手扶向了還在起身途中的卡米拉。
“沒事，嗯……剛剛我還沒過來的時候，你有在這裡看到什麼嗎？”
“剛剛……”
聽到對方緊接的詢問，顯出猶豫的艾麗卡儘量以平常的表現掩飾了自己的神色。
“沒有吧……”
“……那就好，剛纔雷達的偵測信號突然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干擾，我還以爲是有黯靈出現了。”
“嗯……沒有黯靈……剛剛就是發了一會呆。”
使用了這樣的回答方式，艾麗卡還是有些不安心。
總有一種確實存在的欺騙感，大概是周遭一切的變化太過超脫常理，她還很難提及剛剛在虛幻中所經歷的事。
或者，有着某些不願提及的理由。
嗒—嗒—嗒—
寬闊的室內又一次迴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循着聲音的方向，大致檢查過裝備完好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了從遠處跑來的，身穿防護服的青年。
是先前已經離開的查理。
“你們沒事吧？”
他的樣子似乎對眼前兩人的現狀有些驚訝。
“查理？你怎麼……”
“不是叫你去別的地方了嗎。”
在卡米拉之後，開口的艾麗卡撇起嘴角，無奈地看向了對方在透明面罩下的眼睛。
“啊，主要是那邊離這裡也不遠……而且剛剛在外面聽到了好像比較嚴重的聲音，想到有年齡比我小的女生進到這種地方，我就實在沒辦法放得下心……”
“……還是算了吧，要是你真的進來遇到黯靈，到時候還不是要我們去救你。”
“好啦，艾麗卡……查理，你先回去吧，這邊沒什麼事，不是黯靈，就是有一點小意外，應該再過一會就能處理好了，不用擔心我們。”
看過了神情稍顯無力的艾麗卡，一旁的卡米拉擡起手，將先前從地面拾起的槍械揹回了後方。
但眼前的查理並沒有如她們所想地離開，而是依然遲疑着，像是有所顧慮地留在原地站立。
“不然我還是叫他們先來幹活吧……我想了想，排查這麼大的地方還是太麻煩你們了，畢竟這附近都被灰燼那邊徹底清理過，應該只是之前聽錯了。”
“沒關係，我們……”
“來都來了，就別說那麼多話了，再等一會就好。”
緊接着卡米拉發話的艾麗卡轉過頭，漫不經心地隨手拍了拍身側的灰塵。
聽到這裡的查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不過在兩人目光的注視下，他只能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好吧……那辛苦你們了，我先暫時回去等消息了。”
“嗯。”
言語之餘，留在原地的兩人打量起了青年轉身離去的背影，在確認這一次的對方沒有折返的意圖後，其中微皺眉頭的艾麗卡默默挪動着目光，瞥向了不遠處的昏暗空洞。
“艾麗卡。”
“啊？……”
“剛剛你一個人在這邊的時候，真的沒有看到什麼嗎？”
回神的視線彼此相對，這樣注視着身旁再次詢問的卡米拉，控制自己不將目光移開的艾麗卡有些緊張。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眼中多出了一些平時沒有的認真。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