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抱歉。”南屏眼疾手快的伸出一隻手,接住空中飄落的雪白麪紗。
爾後,一雙狐狸似的眼睛,從側面望向蘇蘇的臉。
蘇蘇緩緩轉過臉,一張清麗冷豔,猶如雪山紅蓮的面孔面向他。
南屏望着這張陌生的面孔,心中一愣,面上卻依舊保持毫無破綻的微笑,擡手將面紗遞過去。
蘇蘇沒有接面紗,反而直直盯着他,冷冷道:“你似乎一直想摘掉我的面紗。”
“這是個誤會。”南屏笑眯眯道,“我並非有意,只是一時失手。”
“是嗎?”他這次想要後退一步,可蘇蘇卻咄咄逼人道,“我怎麼覺得,你似乎把我錯認成某個人了?”
南屏心頭一跳,面上卻矢口否認道:“紅蘇姑娘驚才絕豔,乃當世一等一的奇人,我的眼睛沒有瞎,怎會將你與其他人弄混?”
見他這般矢口否認,意圖將剛剛發生的一切都當成一個意外,蘇蘇忍不住笑了起來。
南屏總是這樣,試圖將自己隱藏在背後,隱藏在一個安全的位置,然後羽扇綸巾,施展各種各樣的計謀,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就陷對方於死地。
換句話說,他總是攻擊的一方。
而蘇蘇總是防守的一方,遭受苦難的一方。
蘇蘇覺得很不公平,而且心裡不怎麼爽快,她決心給對方找個麻煩,讓他如同自己一樣,時時刻刻處在憂慮當中,卻又投鼠忌器,無可奈何。
於是她對他緩緩一笑,目光掃過他掌心中的面紗,柔聲道:“不管你有沒有認錯人,今天你都摘下了我的面紗。”
南屏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位紅蘇姑娘一直以來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他不假辭色,忽然之間露出這樣柔情蜜意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可疑,以至於讓他立刻心生警惕,不動聲色的問道:“我無意冒犯姑娘,但若是姑娘心中實在不痛快,我願意做出賠償,只要紅蘇姑娘你能開心就好。”
“我倒沒有怪你的意思。”蘇蘇越發溫柔的笑道,“只不過,我離開師門之時,師傅親手爲我係上這條面紗,並讓我發了個誓。”
南屏心中忽然涌出不好的預感,他乾巴巴的問:“這個誓言是?”
“我發誓在成親之前,會一直戴着這條面紗。”蘇蘇雙目凝視着南屏,一字一句的對他說,“倘若在成親之前,有男人摘下我的面紗,我就只有兩個選擇。”
南屏心中大叫不好,這種破事他曾在武俠小說中看過,但從沒在現實裡遇到過啊!
他苦澀一笑:“你該不會是說……”
蘇蘇笑着站起身,右手摸向腦後的髮髻,慢條斯理的抽出一根翠羽髮簪來。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那根髮簪的尖銳部位抵在南屏的脖子上。
“你也只有兩個選擇。”她手握簪子,又甜蜜又危險的看着南屏,笑道,“被我殺死,或者娶我爲妻。”
“……”南屏打量了她很久,覺得她像是在開玩笑,卻又不想拿生命來驗證自己的猜測,爲今之計,就只好將事情拖一拖了,於是他苦笑道,“此事,還請容我回去仔細想一想。”
“什麼時候給我個準信呢?嗯?”蘇蘇拿簪子的尖銳部分拍了拍他的臉,一副不耐煩等待的樣子。
“……左右我們這段日子都呆在幽雲城,不可能去別的地方。”南屏無奈道,“在擊退匈奴之前,我一定給你個準確的答覆。”
“有我在此,這一天不會太遠。”蘇蘇又刻意在他面前擺出了一副酷帥狂拽的高人形象,反手將簪子重新插進發髻裡,她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拿起他手裡的面紗,往臉上戴去。
聽了她這句話,南屏頓時壓力山大!
“……就不打擾紅蘇姑娘歇息了。”南屏朝她拱拱手,“我先回去處理公務了,再會。”
說完,他就像後面追着十頭暴龍似的,匆匆忙忙的逃出了屋子。
蘇蘇在他身後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然後柔弱無骨的往羅漢牀上一躺,手肘往扶手上一靠,腦袋就枕在手肘上。
南屏走到一半,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只見紅木刻桃花紋的羅漢牀上,那白衣女子慵懶如蛇一般,歪靠在手肘上,那露出袖外的半截手肘,雪白如玉,幾乎在微微發着光,她臉上罩着一張雪白麪紗,烏黑烏黑的眼睛凝視着他,冷漠中透出一股妖冶,恍若相識,又彷彿從未相識。
南屏伸手關上房門。
吱呀吱呀聲中,雕花門慢慢閉合,將她的容顏和笑容關在門後。
南屏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是她?非她?他眼中流露出一絲迷茫。
南屏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住處,點上香爐之後,靜坐了許久,卻依舊無法平靜下來,蘇蘇的面孔,紅蘇的面孔,交替在他腦海中浮現,攪得他心中難安。
良久,他忽然嘆了口氣:“也許,她真的不是蘇蘇……”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整個看起來似乎頹然了許多,宛若美玉上蒙了塵,古箏上斷了弦。
慢慢轉頭,看着香爐邊上放着的那隻卷軸,他伸手將卷軸拿到腿上,一點一點的打開,露出裡面的畫中人來。
這是他新畫的一副畫,也是他迄今爲止最滿意的一幅畫。
雪白的衣裳,狡黠的眼睛,明媚的笑容,那個小狐狸似的少女……真的已經被他親手殺死,再也回不來了?
南屏心裡忽然抽痛了一下。
“如果你活着回來了,一定會恨我入骨。”南屏伸手撫摸畫中人,喃喃自語道,“你會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拿我的皮做衣服,用我的骨頭做酒杯……你會離得我遠遠的,不會跟我說話,也不會看着我,永遠不再相信我,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甘願忍受。”
說到這裡,他失聲一笑,擡起頭來,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嘆息一聲:“所以她不是你。”
那個會接近他,會看着他,會對他溫柔微笑,甚至還因爲一個意外,所以迫不及待要嫁給他的人,絕不會是蘇蘇。
一想到這一點,南屏就像是好不容易撿到一個水壺,卻發現水壺空了的沙漠旅人一般,靜靜坐在原地,悵然若失的擡頭看天,不知道該恨上天,還是該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