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交警支隊事故大隊。

駕駛員得發有將近二十年駕齡,他怎麼也不相信自己會撞人。那是一個彎道,他說他已經拐過彎角,道路已一目瞭然,他才加了油門。但就在此刻眼前一晃,汽車就撞了人。

處理事故的警察湯國忠邊聽邊記,聽到這裡停下筆來。他說這麼說你已拐過了盲點。得發不解,問湯國忠什麼叫盲點。湯國忠說盲點就是你轉彎時,擋風玻璃的窗格正好擋住你部分視線,形成一個盲點。

那不就是死角嗎?得發釋然,說,這個我懂,過死角我有經驗,而且很小心,從來沒出過事。可我明明過了盲點,眼前突然一晃,什麼也看不見。就是一眨眼功夫,人就撞上來了。

問題就在這小心上。過分小心了,纔會有盲瞳現象。

盲瞳現象?

過盲點,人會很緊張。而一過盲點,人馬上會放鬆下來。這時如突然遇到意外,人一急,剛放鬆的神經又會再次緊張起來,頭腦短暫缺氧,眼睛就會出現忽然看不見的現象。等於人在短時間內變成了瞎子。

瞎子!我看見的人才是瞎子。得發回憶起來,肯定地說。我看見的那個人眼烏珠都白乎乎的,他肯定什麼也看不見。

不可能,湯國忠說,他不是瞎子。他是銀行行長,他到敬老院做好事來。

……

後來,駕駛員得發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這起事故與他無關。可儘管他一遍又一遍地,又是賭神罰咒,又是旁徵博引地說明路面確實沒有情況。但最終,還是警察湯國忠說出了得發的心裡話。湯國忠說你的意思不會是說,蔣行長故意撞了你的汽車吧。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爲什麼呢?難道他要碰瓷訛你的錢?

……

難道他想自殺?

得發一愣,但回答很堅決,是的,我認爲他就是想自殺。

……

但得發這樣的說法始終沒有一個人相信,尤其是亞偉的妻子馬芳。

馬芳後來也搬進了養老院。在那場初雪降臨後,她與良依一起在白皚皚的陽光下觀賞黃色的菊花。菊花顫巍巍的,生動雕刻了身上所有的雪花。良依發病了。她倒在菊花邊上,眼睛直勾勾的,滿臉通紅,滿嘴唾沫。白黃之間,馬芳忽然對得發的說法報以輕輕微笑。說,不可能他這樣做。起碼他會像爹那樣,對房子有了一個說法之後再走。她的話,最初讓良依愣了一愣,然後便有了觸動。而在今後的日子裡,每當馬芳再說起這樣的話,那話語間的一往情深便會深深打動良依,在良依心頭灑下安慰的甘霖。良依時常會因此看到菊花嫩潤的皺褶裡,有暖意肥皂泡一樣升起,然後在馬芳臉上,變做醉人的笑容。

事實上,馬芳的話成了一種絡繹不絕的真實提醒,它不時地讓人想起,亞偉一直是一個做事有條理,有計劃的人。他做什麼事都會瞻前顧後,料理得當。所以關於駕駛員得發的說法,實在荒唐無稽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