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清醒時,一切都清晰得歷歷如昨,我不知所措,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容器裡的小蟲,越是拼命掙扎,處境越是狼狽。更加難以置信的是,曾經沉睡時生出的臆想,如今接近事實般地出現在自己身上了,這該是何種複雜的情緒。或許是人生第一次,赤果果地站在生與S的對立面,如此直接的感受渺小的生命和無助的絕望。’
“豆豆!”
“豆豆!”
“豆豆!”
被一陣輕微的搖晃後,點點慢慢緩過神來,她雙手抱住頭,額頭滿是大汗,表情很是痛苦,眼前的一切依舊‘擺在’她眼前,她無法逃避了,她需要克服自己,面對這個事實。
“真的沒事吧,你出了超多汗,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嗎?”大壯焦急地問道。
“墩,你會相信我嗎?”點點突然冒出一句。
“嗯?什麼?”
“我,現在的我,所能看到的東西。”
“是它在困擾你嗎?先說來聽聽,不要勉強,總是自己一個人撐着。”
“我,能看到,你們頭上出現的數字,正在倒計時的數字…”
“嗯?”
“這些倒計時數字是以天、小時、分秒爲單位的,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它們代表着什麼意思,我感覺,就好像是流逝的時間…”
“我相信你。”
“嗯?”
“我相信你所說的,你能看到的東西,你不會撒謊的。”大壯接着問道,“你的意思是,在場的所有人的都會有計時一樣的數字嗎?”
“是的,而且每個人的都不太一樣,時間或多或少…”
“好,先不管那些,說出來能好些了麼?我是指,情緒。”
“嗯嗯,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說謝謝就太見外了叭,話說,對於那些數字的含義,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放學後等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
“…”
教室裡,敞開的窗戶,讓初夏的風,一陣涼爽一陣柔暖地吹進來,落在學生們無精打采卻又強裝精神的臉頰上。
講臺上,任課老師緊握粉筆,不知疲倦地羅列着板書,是不是轉頭看看有沒有打瞌睡、不聽講的淘氣包。黑板的一角用紅粉筆赫然寫着高考倒計時,雖然無聲無息,但只是戳在那裡,就足以讓見者‘顫慄’。
淘氣包一號,宣泄了情緒,雙眸盡顯疲態,就在剛剛,她將自己的恐懼一分爲二,她現在更多想的是,那個大膽的猜測會是什麼,那個地方會是去哪裡。
淘氣包二號,獨自克服着‘嘈雜’的聲音,又要接收有價值的信息,他一度想卸下這兩隻‘信號接收器’。望向點點的方向,心裡默唸着,那個地方,我們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誒喲!”大壯被任課老師精準擲出的粉筆‘子彈’擊中腦門,叫了一聲。
“還誒呦,粉筆拿上來,別麻煩值日生。”
“噢噢。”
“…”
眼前,白瓦白牆,巍然的建築,影暈涌動,進出車輛無不急迫匆忙,那些是想與時間賽跑的人們。這裡的人似乎不知疲倦爲何物,從早到晚穿梭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和診室之間。
滴滴滴的聲音衝擊着耳朵,病人的哀嘆聲,家屬們的問詢議論聲,護士維持秩序的聲音,相互無序地交集在一起。大家似乎不敢停下來,如果一切都停滯了,那留下的可能只有絕望和恐懼。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二號病患儘快安排手術!”
“先來後到!大家不要擁擠!”
“豆豆,現在,知道了嗎?”大壯問道。
“嗯,是一點點流逝的生命…”點點答道,“我,早上看到我爸媽的時間,只是我的一半而已了,那是不是…說明…”
“聽其自然吧,有些事物,即使再竭盡人力,也會面臨無法倖免的那一天。”大壯說道,“我們沒有什麼不同,依舊一天天過着,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淚的悲傷,懂得感謝時光的恩賜,讓彼此相遇,學會珍惜所擁有的。”
“…”
“爺爺!您怎麼啦!昨天不是答應我買草莓蛋糕嗎?嗚嗚嗚,您是嫌我煩了嗎?我改,改!您看看我,看看我!”
“咳咳,哈哈哈,乖孫子,爺爺怎麼會嫌你煩呢,爺爺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男孩在牀邊,用兩隻小手緊緊握住爺爺瘦長褶皺的大手,眼淚奪眶而出。
“傻孩子,哭什麼,爺爺還在這呢,草莓蛋糕爺爺沒忘,你瞧那是什麼。”
男孩順着爺爺眼神側向的方向看去,臺子上放着的是心心念唸的草莓蛋糕,爺爺果然沒有忘,爺爺是愛自己的。
“乖孫子,不早啦,趕緊跟爸爸媽媽回家吧,你奶奶在這陪我就行啦,明天不是還要上幼兒園嗎,快回去吧…”
“聽你爸的話。”老奶奶用極短的話,轉告了愣在原地的兒子女兒。
“…”
“4小時35分鐘,老先生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老先生本來想讓老伴也回家的,還是沒拗過老伴,他不想讓老伴看到他不體面,他想在告別前留下好印象,來醫院之前,還自己穿了套中山裝。老先生可能最遺憾的就是,沒看到孫子長大,沒機會再給孫子買他最喜歡吃的草莓蛋糕,沒辦法在老伴之後離去,剩下老伴一人,內心很愧疚…”
“…”
兩人久久沒有離去,安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面前依舊是匆匆而過的人,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嵌在空間裡的言語聲…
‘老伴啊,我有點困了,先睡啦,原諒我這次沒有陪你,在你之後再入睡。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曾這樣存在過,這樣在你身邊待過。’
沉睡並不是終結,相反,它是構成生的重要要素之一。
是的,在其他時空裡,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新生了,並且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
這種距離,對他們來說,剛剛好,看見我們幸福的樣子,於是幸福着我們的幸福。
走出醫院,無意間瞥到,門口一位女士蹲在地上掩面抽泣,旁邊一位男士在安撫她,不時順着她的背,另一隻手則領着一個男孩。
‘我,沒有爸爸了…’女人並沒有說出口,因爲有孩子在,她在撐着。
‘有我在,不會讓爸媽擔心的,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孩子,我會成爲一家人的房子。’男人在心中默許道,這份承諾意味太多,他只能向前看,不能倒下。
沉睡與新生,起點與終點。
或忽如其來,卻有跡可尋。
這堂課,我們領教了世界是何等‘兇頑’,同時又得知世界也可以變得溫存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