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里脊。
那是一道中國菜。大衛的奶奶在二十歲以前還沒離開過中國半步。事實上，她是一個純粹的中國人。她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出生在中國的四川省，十四歲的時候因種種原因去了中國臺灣。後來，她考進了臺灣大學，二十歲的時候，她得到了全額獎學金，順利的從臺灣到美國留學。在美國，她和大衛的爺爺相愛，便入了美國國籍。大衛小時候，經常聽奶奶給他講她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奶奶告訴他，在四川省的山裡面，有一種叫熊貓的動物，有着黑白相間的皮毛，它們每個都毛茸茸的，外形憨厚，還會上樹，走起路來更是可愛極了。後來，大衛在動物園裡親眼看見了熊貓，發現它們都憨態可掬，和奶奶說的一模一樣。
大衛的奶奶是中國人，這就是爲什麼他的頭髮是黑色的原因。其實，他的血統很複雜，二分之一美國血統，四分之一中國血統，八分之一法國血統，甚至還有八分之一猶太血統。他有着深棕色的虹膜，黑色的頭髮，就連面部輪廓都透着那麼一點淡淡的東西方氣質。正是因爲這一點來自東方的神秘氣質，他纔在和賽米娜吃第一頓飯的時候就捕獲了她的心。這是賽米娜後來親口告訴他的大實話。
他給奶奶帶去了幾隻百合花。車一停到奶奶的家門口，多利就開始興奮地汪汪叫了。奶奶微笑着向大衛伸出雙臂，大衛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奶奶有着中國女人特有的賢惠，雖然年事已高，身子骨早沒有年輕的時候聽使喚了，但她還是把家收拾得很整潔，很溫馨。
走進門去，咖啡色的木地板，古色古香的玫瑰木餐桌，還有牆上那幅大大的描繪着草原風情的油畫。這裡二十年來都未變過。這兒也記錄着大衛的成長。
大衛把他帶來的那幾只開得正盛的百合花**了客廳裡的一個陶瓷花瓶裡，奶奶對他說：“你應該把賽米娜也帶來，讓她來嚐嚐我這個老太婆的手藝。她最近在學校挺忙是嗎？不看新聞的奶奶根本就不知道賽米娜的外公被人殺害的消息。”
“賽米娜，噢……是的，她最近挺忙的。”大衛支吾着。
“實際上，她一個星期前來看過我。她來陪我聊天，還給我做了一份好吃的水果沙拉。噢，賽米娜可真是個好姑娘。”奶奶讚美到。
“是的，奶奶。”
“你們年齡也不小了，你爲什麼不動作快點兒，和她早些結婚在讓她給我生個大胖重孫子。”奶奶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
“噢，我親愛的奶奶，這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告訴過你，其實我也和你想的一樣，但她總說她沒準備好，她……”
“她不喜歡你當警察。”奶奶接過了大衛的話。她走到沙發旁，摸着大衛的頭，說：“孩子，她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固執。”
“奶奶，再不要我當警察這一點上，她從未向我退步。”
“你錯了，孩子。其實，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在中國人們常這麼形容女人。你知道嗎，賽米娜之所以老在這一點上和你過不去，真正的原因並不完全在於她對你的擔心。而是你對她始終不夠關心。她沒有從你那裡得到足夠的溫暖和足夠的安全感，孩子，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的嗎？奶奶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大衛想着。我確實在有些時候只顧工作而疏忽了她。爲了工作，我經常把她晾在一邊，一連好幾天不給她聯繫，擔心得她團團轉，我總是因爲自己的原因而拒絕她的要求，比如去海洋公園度週末。我不像別的男人一樣，能整天圍着自己的女友轉，而是對她不溫不火，也很少說什麼肉麻的話和做什麼讓她感到浪漫的事。
我以爲她會感受到我內心對她強烈的愛呢,不用什麼過多的形式。看來她並沒有，而是對我的愛產生了懷疑。她也許以爲我不像以前那樣愛她了。但是，嘿，我們不可能還老停留在二十歲的那種狂熱狀態，我們已經很大了。我只希望她感受到那些我藏在心裡，沒表現出來的東西。
但是，心理手冊上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大衛偶爾也會看這樣的書籍。他記得心理手冊上寫，女人總是需要關懷和安慰，否則她就會失去安全感。然後覺得她失去了你。
對，賽米娜不會去理會我內心深處的東西，而是把我在她面前種種不良表現全部記在賬上了。對，我忽略了她的感受自從成爲警察的這許多年來。大衛這樣想着。她擔心警察這份工作對我的生命安全所構成的危險，更擔心這份工作會慢慢帶走我對她的愛。我把時間全花在了工作上而很少陪她，她覺得我更愛工作，而漸漸不愛她了，她一定是這樣認爲的。
這麼說來，全部的錯都在我這裡，是我一直在傷害她嗎？
大衛這樣想着。
“小胖？”奶奶叫了一聲。
“哦。”大衛這纔回過神來。
“我在跟你講話，你卻一直在發呆。我猜你一定想到了很多事。”
“被你猜中了，奶奶。”大衛輕輕嘆了一口氣，“是賽米娜給你說了什麼嗎？奶奶。”
“沒有。”奶奶的眼珠子轉了轉，然後又盯着大衛，說：“也可以說‘有’！這些都是我從她的話語裡感受出來的。畢竟我也是女人，我能感覺得出來。好了，快到晚餐時間了，我現在要去廚房燒菜去。”
“我來幫你。”大衛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不，不用，”奶奶把大衛按回了沙發上，“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用，你只管在這兒坐會兒，‘糖醋里脊’馬上就給你燒好。”
突然間，老人和孩子好像產生了某種默契，兩個人都舉着拳頭同時大聲喊道：“糖醋——！裡脊——！”
這是一個藏在回憶裡的默契。大衛還小的時候，每當奶奶說要做這道菜的時候，大衛都會興奮地舉起拳頭，像剛纔一樣叫着。
老屋裡迴盪着祖孫兩人的笑聲。
剛纔的笑，幾乎讓大衛流淚了。時光流逝得真快啊！
在這間老屋子裡，當然會有一個房間是獨屬於他的。在大衛念高中搬出去住之後，這個房間就被閒置了。奶奶沒有去動它，還是讓它保持和孫子在時一個樣。
剛纔和奶奶的默契，讓大衛忍不住開始回憶起在這裡的童年。在奶奶去廚房做菜這個當兒，他打開了一直屬於自己的那個房間。書桌和老式的拉索檯燈還是被奶奶擦的乾乾淨淨的。窗臺旁的書櫃裡，甚至還整齊地放着他念初中的時候曾一連四年訂閱的《中學生自然科學》雜誌。小書櫃上面沒放書的那一格，有一張合影照。那是念小學五年級時他所在的校棒球隊得到全洛杉磯郡小學生棒球聯賽冠軍時拍下的照片。照片中間是大衛和他的一羣小夥伴們，最左邊是他們的教練，而站在最右邊的那個人，就是大衛的爺爺。是爺爺教會了大衛大棒球，然後又幫助他提高技術使得他最終入選了校棒球隊。在大衛進入校棒球隊後，爺爺一有空閒就來到校棒球場給大衛和他的夥伴們當陪練，最終幫助他們取得了小學生棒球聯賽的冠軍。是爺爺，用棒球讓大衛走出了失去父母的痛苦和陰影。大衛拿起照片旁的棒球手套，回憶着他和爺爺在後院草坪上拋球的情景。在他滿滿成長的歲月裡，爺爺一直告訴着他這樣一句話：
在任何困難面前，都絕不要輕言放棄。
爺爺說，這個代代相傳的教誨，是他們亞當斯家族的血脈能一直流傳一千多年的原因。爺爺希望他能爲自己的家族如此長久而感到自豪。另外，大衛的爺爺還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他每週都要帶大衛到教堂做禮拜。他告訴大衛，基督教最根本的宗旨是教會全世界的人們要懂得感恩，懂得愛別人。愛，纔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根本，這些話，大衛一直都記在心裡。
奶奶的糖醋里脊真是百吃不膩。幫奶奶洗完碗，時間也已經不早了。在大衛和奶奶擁抱告別的時候，奶奶對他說：“我希望你知道以後該怎麼對賽米娜了，孩子，別讓她失望，更別讓我這個老太婆失望。”奶奶說完，幫大衛理了理衣領角。
大衛向她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