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明星稀,清亮的銀輝爲天地撒上了一抹夢色。
暮色深謐,只有淡淡的月光照着苑內,凰雨苑中池塘邊上的風燈已有幾盞熄滅,微弱的火光與天上稀疏的星辰相映成輝。
西野菱華蹲在凰雨苑的花圃中,張望着苑東司寇然的廂房處,一片昏暗,無半點亮光。西野菱華一邊揪着旁邊的花瓣,一邊猶豫要不要去找他,不找吧,自己不甘心,找吧,要怎麼說呢,每次看到他那張魅惑妖嬈的容顏,自己出了呆滯就沒有其他反應了。
找,還是不找呢,唉,真是糾結啊。西野菱華躊躇半響,看着腳下已經鋪滿厚厚一層的花瓣,一咬牙一跺腳,算了,爲了這滿地無辜犧牲的花,豁出去了。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西野菱華深深吐納數下,躡手躡腳的朝着司寇然的房間走去。
屏住呼吸,輕輕推開雕花朱門,迅速的閃身進入房內。
一股熟悉的幽香鋪面而來,似麝似蘭,鼻尖的香氣旖旎誘人,有些薄薄的蠱惑,有些輕輕的繚繞。雪白的輕紗帷幔如煙霧氤氳搖曳,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折射於白紗之上,玄幻出雲端的飄渺夢幻。
層層紗幔中,隱約可見一道人影,只是一道影,已經叫西野菱華足以心跳加速。看着那模糊的人影,她忽然感到呼吸不暢,似是被不自覺的吸引着,輕輕的向牀邊移去,想仔細看看那個每日思念的人。
許是太過專注,西野菱華沒有注意到桌邊被擺放出來的椅子,只聽“唉呦”一聲,接着是轟隆的硬物撞擊地面的聲音。西野菱華坐在地上,強忍着疼痛,硬是沒有**出聲,顧不得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急忙捂住嘴巴,可是,她直到已經闖禍了,心裡暗叫一聲糟糕,擡首望向雕欄木牀。
忽然一片亮光照澈屋內,西野菱華轉首看到牀邊的玉几上一個綢質錦盒被打開,裡面靜置着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通體晶亮,瑩光四射,叫人歎爲觀止。
一陣如魔魅惑人的清冽聲音自紗幔內響起,一道紅影悠悠坐起,白皙若雪的秀美手指撩起帷幔,然後自緋色衣襟處緩緩滑下,有意無意的觸碰着精瘦卻肌理線條完美的胸口,西野菱華只覺得這一系列的動作是那麼的慢,每一個細節都如同一副美卷般,讓人回味半響,攝人魂魄。
漫天銀絲直瀉而下,在緋衣之上盪開一道道漣漪,絲質紅衣慵懶的披在身上,衣襟處還敞開着,形成一個V字形,直開至腹部,美若白瓷的肌膚在瑩光下愈發誘人。
西野菱華緩緩擡首,目光自下而上移動着,掃過平坦的腹部,線條優美的胸口,平直漂亮而性感的鎖骨,含着淺笑硃紅盈亮的脣,直挺的鼻樑,殷紅的簪花印,秀美的眉,直到對上那銀灰如鑽的眸,此刻,那個夢魅的瞳中笑意盛盛,西野菱華似是被這香豔的一幕所震撼道,只覺得血氣頓時上升,腦袋有點眩暈,捂住嘴的手又轉到鼻子處,生怕自己會噴出血來。
司寇然幽幽擡起眼簾,纖長的睫毛在瑩光中投下一片陰影,眸底劃過一絲戲虐,勾脣一笑,輕聲道,“西野小姐這麼晚了,還來本座屋裡摔椅子,不知,是爲何?”說着,輕柔而慵懶的斜靠在牀榻上,一手拿起枕邊的羽扇,慢慢搖開,另一隻手勾起衣襟邊的銀絲,白皙纖長的玉指輕輕絞挽着銀絲,在瑩光下折射出溢彩流光。
西野菱華紅着臉,杏眼大張,全然不顧此刻還狼狽着坐在地上,雙手蹂躪着衣襬,吱吱唔唔半天說不出話來,“那個,其實,我不是有意要偷窺你的,我是,我是路過而已。”
“哦?”修眉一挑,司寇然垂首低聲笑道,“呵呵,這散步,能散到在下的房中來,西野小姐還真是好興致啊。”西野菱華訕訕一笑,不顧他言語中的調侃,連忙站起來,拍了拍衣襬處的灰塵,又理了理衣襟,卻始終都不敢擡頭。
許久,平靜了狂跳的心臟,西野菱華慢慢挪到司寇然牀前,眼神卻四處閃躲,不敢看向牀上之人,“其實,我也不完全是散步,我是來有事問你的。”
司寇然揶揄一笑,輕搖羽扇遮於脣邊,眸中一絲狡捷,聲音軟軟綿綿的像輕羽落於心間,若清風拂柳,似靜水流波,爲靜謐的室內平添些許蠱惑之意,“小九,如此怕我麼?爲什麼不敢看我呢。”說罷,羽扇一收,扇骨一轉,撩起西野菱華的一律髮梢,放於手中慢慢拉於脣邊,似有似無的輕輕一掠而過,脣角依然上揚成好看的弧度,眸中卻帶着些許幽怨和……深情。
西野菱華只覺得渾身一僵,剛平復的血氣又上升了,被他握於手中的發一點一點的收攏,身體被迫向牀邊移去,近的那股似麝似蘭的幽香已經濃郁的近在鼻尖,近的那瀲灩的灰眸,那妖豔的紅脣已然到了眼前,近的那溫熱的鼻息都已經噴到了自己的臉頰之上。
西野菱華似是被迷惑一般,有些呆滯的淪陷於那深情的眸光中,久久不能回神,久的……直到,那深情的眸光變成一抹戲虐。
司寇然轉着扇峰,輕輕敲了一下西野菱華的腦門,無奈的輕笑道,“呵呵,小孩子家的,在想什麼呢。”西野菱華忽然有些窘迫,站直身體,雙手覆上已經緋紅火辣的雙頰,怒視着司寇然,“你,你幹嘛戲弄我,你,太討厭了。”
司寇然伸出美若白瓷的食指,輕輕一晃,又搖了搖頭,笑道,“本座可沒有戲弄你,是你自己想太多了。”說罷似笑非笑的眨了眨眼。
西野菱華自知理虧,也知道每次和他辯論從來都只有被調侃的份,所以只有在心中暗暗發作怒意,猛哼一聲,別過臉選擇忽視某人的戲虐。
司寇然看着她這孩子氣的舉動,似是心情大好,“哎呀,是本座玩笑開的太過了,西野小姐不要生氣了可好。”西野菱華回首,看着眼中似有些真誠的司寇然,只覺得滿腔怒氣看到他也會頃刻化爲烏有,雖然有些不甘,可還是點了點頭,“讓我不生氣也行,只是,以後叫就我小九,就像,就像剛纔那樣。”說着,似是想到剛纔的曖昧舉動,西野菱華的臉上又紅了紅。
司寇然一手支頤,一手又慢慢搖開羽扇,灰色的美瞳盯着眼前之紅着臉的西野菱華,勾脣道,“小九,喜歡我像剛纔那樣?”語罷,似是有些無奈,又似有些遺憾,輕輕一嘆,“雖然本座有愛美之心,可是,對小孩子實在沒興趣啊,怎麼辦呢。”
西野菱華不滿的噘嘴,怒視道,“我已經十六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好好,你不是。”司寇然附和的點着頭,只是脣邊含着一抹的笑,笑的讓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戲虐之意。
西野菱華憤憤的一跺腳,爲何自己每次開口都能被調侃。輕輕一咳,掩去自己的尷尬和狼狽,“我是真的有正事來問你的,不許你再打斷我。”司寇然合作的點點頭,難得眼中些許正色。
西野菱華眼中閃過一絲不捨,“你,是要走了麼,什麼時候走?”司寇然似是有些意外,“這就是你所謂的正事?”西野菱華點點頭,難道這還不算正事嗎,對自己來說這已經是目前最重要的事了,他幹嘛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司寇然有些無奈的擡手撫上額頭,“就爲了這個,也值得你夜闖我的廂房。”話鋒一轉,輕笑道,“怎麼,難道小九要爲我餞行?”西野菱華咬脣道,“餞行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必須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走,要走去哪裡。”
司寇然疑惑道,“本座的行蹤爲什麼要向你彙報,難道,離開這西野府還要受監視麼。”西野菱華擺擺手,“不是不是,只是,我要知道你去了哪裡,日後,才能找到你啊。”
司寇然又是一笑,“爲什麼要找我?”西野菱華似是被問住,不知道怎麼解釋,臉上紅暈再起,半響,才結巴道,“那個,呃,上次,我不是說要對你負責嘛,所以,我當然要去找你啊。”
司寇然眸光流轉,瀲灩生輝,羽扇遮脣一笑,“那麼,不如今夜便隨我離開吧。”西野菱華震驚的看着司寇然,似是沒有想到他會回答的如此從容,更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內心頓時有些糾結,可是也有些莫名的興奮。
“呵呵,我開玩笑的,我可扛不起誘拐西野千金的名聲。”司寇然笑着說道,打斷了西野菱華正準備脫口而出的那個好字。
西野菱華努了努嘴,“哼,本小姐也纔不稀罕和你私奔呢。”雖然嘴上這麼說着,可心裡還是隱約有些甜意。
“既是露水之交,小九就不必送我了,況且,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所以,無法告訴你。”司寇然輕輕說着,眼眸微微垂下。“那麼,你還會回來看我麼?”西野菱華忽然感到心間一痛,臉色倏然有些蒼白,問道。
司寇然擡首,灰眸在瑩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靜靜的看着西野菱華,面色平靜,半響,彎脣一笑,搖搖頭,輕聲道,“不會。”聲音輕的如同一聲淺淺的嘆息,只是,卻壓的西野菱華喘不過氣來。
靜謐許久,西野菱華努力斂去眸中氤氳的霧氣,璀然一笑,聲音篤定道,“你必須回來。”司寇然聞聲擡眸,看着她如花笑顏。西野菱華依舊笑的燦爛奪目,朗聲道“因爲我會在凰雨苑中爲你中滿桃樹,待到來年,滿苑桃花盛開時,你回來與我煮酒焚香,拂琴共賞吧。”
司寇然似是有些錯愕,良久,他嫣然一笑,沒有犀利,沒有戲虐,沒有譏諷,沒有虛僞,只是淡淡一笑,卻笑入了心底,那是西野菱華第一次看到他笑的如此純粹,純粹的如同晶雪般透徹盈亮,笑的如同清秋朗空中那輪澄淨的新月,笑的讓人醉入心扉,在心湖上盪開淺淺漣漪。
西野菱華看着他如玉清華的容顏,只覺得胸口一窒,心頭猛然一震,耳中聽不到任何聲音,所有感官只有眼前那抹紅衣,只有那絢爛如曇花的笑顏。
曇花再美,煙火再絢,都不過是一瞬的華光,璀璨過後便會猝滅,只留得永世的記惦。西野菱華忽然感到無措和恐慌,心中極力想要抓住什麼。於是,她的身體先行與她的思維。
一個箭步上前,趁着司寇然一愣的空檔,雙手按住他的兩側手臂,咬上了那如雪瑩白,如綢嫩滑的胸口,狠狠的,直到脣齒間嚐到了腥甜的血味,和鹹澀的淚水,她才緩緩鬆口。
司寇然渾身一震,僵直着身體,卻沒有悶哼出聲,眉頭微微蹙起,眸中平靜無波,只是眸底迅速的劃過一絲憐惜和錯雜。擡手,拂上胸前的青絲,只是,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他迅速抽回,如玉的指尖慢慢收攏,輕輕閉上眼簾,似是無奈,又似是哀傷的輕輕一嘆。
西野菱華將頭埋入司寇然的胸前,臉頰之下是那溫軟的胸口,耳邊是那動聽的心跳之聲,這一刻,她忽然感到莫大的滿足和幸福,若是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哪怕下一刻飛回湮滅,她都無怨無悔。
許久,直到那流入緋衣之間的滾燙淚水被肌膚的溫度烘乾,直到西野菱華眼中的淚跡消失無蹤,直到以爲此刻的靜謐足以支撐永久。西野菱華擡起頭,笑道,“吶,這是我給你的印記,從此,你生是我西野菱華的人,似是我西野菱華的死人,天涯海角,我都會追着你不放的。所以,我會等你,等你來年與我一起看桃花,桃花樹下桃花妖,纔是美豔不可方物的。”
司寇然垂首低低笑着,胸口隨着笑聲陣陣欺負,直到那低笑聲變爲擡首朗笑,他才擡眸看向西野菱華,眸光灼灼,整個房間似也頓時被那瀲灩的眸光照的通亮,“好,就這麼說定了,來年,我來看你的滿苑桃花。”
西野菱華聲音似哽咽,沒有言語,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那一諾,便是約定,不見不散的約定。
第47章:默默守護
寒夜孤寂,涼風起,撩起滿苑清香,透過窗欄,擾得白紗幔帷漫卷起伏,如煙雲連綿,似靜水流波。在滿室熒光之下,折射出溢彩流光,一瞬間飄渺的如置雲間。
西野菱華走後,司寇然靜靜的斜靠於絲綢軟塌之上,一手支頤,一手輕晃着羽扇,神情愜意慵懶。纖長若翎羽的睫毛輕輕垂下,遮住美若琉璃的灰瞳,也掩去眸中心思,瑩亮的朱脣保持着好看的弧度,眉間的櫻花印綻開在勝雪的肌膚上,爲靜謐的夜色平添一份蠱惑妖嬈。
倏然一道墨影閃入房內,雲夢澤垂首半跪於司寇然牀前,抱拳沉聲道,“主上。”瑩澤的烏髮高高束起於身後,髮梢整齊服帖,一身黑色勁裝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形,嬌顏若花,只是烏黑的瞳孔一如既往的空洞無神,神色也永遠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與薄涼。
司寇然似是沒聽到一般,沒有任何動作,許久,輕輕一哼,算作回答。雲夢澤又是一抱拳,“稟告主上,老門主讓我給主上和門主帶話,請二位即日返回隱門。”
半響,司寇然悠悠擡起眼簾,瑩亮的華光透入灰色的眸底,閃爍着點點鋒芒,勾脣一笑,意味不明的沉吟道,“哦?這些年她還是頭一次叫我們回去呢,一向不是不管門中之事的麼。”稍頓,眸光一轉,喃喃低語道,“她沒有說爲什麼讓我們回去麼?”
雲夢澤搖搖頭,面色依舊寒涼如水,沒有波瀾,平靜道,“老門主沒有交代,只是,似乎是有什麼重要之事,讓兩位門主回去商議。”司寇然睨眸,脣角斜勾,似是一嗤,“知道了,我即刻回去。至於那人麼,就由你去通知吧。”
雲夢澤似是一怔,輕微的不着痕跡,眼中有一瞬間的光芒劃過,了無蹤跡。
司寇然看着她,眼中浮起點點暴虐之色,鳳眼倏然眯起,神色清冷若寒霜,脣角依舊保持着上揚的弧度,可是周身卻漸漸泛起深沉的壓迫感,一時間仿冷氣佛凍結了整個房間,冷哼一聲,“呵,每次只有提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千年寒冰的臉上纔會有溫情的裂痕,怎麼,你就只認他一個主子麼?”
雲夢澤雖然有一瞬的僵直,可是神色依舊若冰雕的木偶一般,沒有情緒,垂首道,“夢澤不敢,門主和副門主都是主子,夢澤不敢有二心。”司寇然譏諷一笑,叱道,“你別忘了,隱門現在是歸本座掌管,他只是徒有虛名罷了。他若不是她的兒子,本座是不屑將他放入眼中的。”說完似是憤恨的冷笑一聲,眸光尖銳如利器,似是要將人撕裂一般的狠。
雲夢澤垂首,靜跪不語。司寇然眉間浮起淡淡倦意,似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冷聲道,“你下去吧。過幾日,你陪他回隱門吧,他那柔弱的身子,不要因爲長途跋涉而累倒纔好。”說罷脣角一挑,譏誚冷哼一聲。
雲夢澤沒有多言,只是垂首一拜,起身默默的向門口走去。
身後,一道魅惑的泠音悠然響起,迴盪於屋內,“這是我唯一能給你提供的機會了,好好把握吧。”語氣中充滿戲虐調侃之意,卻聽的雲夢澤渾身一震,眼中流露出一抹苦楚,稍頓,快步離開。
司寇然似是煩躁的猛然晃了晃羽扇,擡手覆上太陽穴,輕輕額按壓着。爲何,自己無論多麼努力,卻永遠都不及他,他什麼都不做,就能得到萬千寵愛,師父如此,門中衆教如此,連他的部下也是如此,所有人眼中都只有那抹青衣,爲什麼。
半響,指尖無意滑下,觸碰到胸前還隱隱作痛的牙印時,那裡似乎還留有淡淡的清香和淺淺的餘溫,司寇然一怔,許久,彎脣一笑,眉間的凌厲之色慢慢淡去,可眸中卻是升起些許無奈和晦澀。許久,朱脣微啓,聲音飄渺如煙雨,似笑非笑的輕聲一嘆,“真是個癡兒。”
冷月高懸,稀疏的星辰閃爍廖空,梧桐落葉,點點飄零於池塘之中,蕩起淺淺的漣漪。
雲夢澤坐於一根粗壯樹枝之上,雙腿蜷縮起來,兩臂環抱雙膝,將頭埋於膝蓋之上,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纔會在這幽靜的苑中肆無忌憚的想起那個人。
從記事起,她就是個孤兒,從小和一幫乞丐廝混,靠着乞討存活着,在很多時候都是沒有飯吃的,自幼年時,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爲了食物什麼原則信仰都可以背叛。因爲飢餓,她和野狗搶過食物,和其他小乞丐奪過食物,儘管大多時候她都被打的遍體鱗傷卻還是餓着肚子。
那是一個秋天的傍晚,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從此她的命運被改變,從此她生活的全部意義只有他。
那天她太餓了,無意間誤食了毒果子,片刻腹中已是劇痛難忍,蒼白的脣被她咬的鮮血直流,豆大的汗珠自慘白的面上流下,流入她的眼中,刺痛着她的淚腺,一時間汗水淚水混雜着血液,將她的臉染的無比詭異。反覆昏死幾次,她知道,她終於要離開這個醜陋骯髒的世界了。
直到,她最後一眼的擡眸,那一刻,生生世世的刻在了她的腦中。
緋陽暮色,萬頃餘輝中,一襲青衣獵獵飛揚,踏風而至,七彩斑斕的落花在他周圍縈繞飄揚,淡淡的蓮香瀰漫散開,那一眼,她以爲看到了九天神諦。
青絲漫天搖曳,廣袖寬袍漫卷起伏,容顏如雪精緻,修眉俊目,美的不似凡人。他走進她,眸中點點溫柔,他傾身,伸出瑩白如玉纖長細嫩的手,淺淺一笑,如沐春風。
她呆呆的看着他,全然忘記了身上的劇痛,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隻美若雕刻的手上,沒有片刻的猶豫,緊緊的握住,那隻手骨節分明,微微有些冰涼,卻讓人倍感安心。她望着那如嫡仙一般的男孩,忽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她想,即使那一刻要她淪入煉獄幽冥,也是甘之如飴,無怨無悔的。
那一握,她的生命就此天翻地覆。她被帶入隱門,爲了看到他淡淡的一個淺笑,爲了看到他微微的一個回眸,從此她日夜苦練武功,沒有幾年就成爲隱門頂尖的殺手,榮譽財富也隨之而來,可是,即使再多的獎勵,都不及他的一個眼神。
其實那時他也只是個少年,虛弱多病的身體使他每次都只能一個人安靜的坐於樹下,看着打鬧練武的人羣,眼中總是帶着深深的落寞和豔羨,只是那種情緒被他掩飾的很好,好到不着痕跡。
那個青衣少年永遠都不曾知道,在他看着衆人的時候,總有一個黑衣的小女孩,遠遠的望着他,只是遠遠的一眼,她就已經很滿足了。看着他笑她也跟着開心,看着他蕭瑟的身影,她的心中泛起深深痛意。她知道他喜歡安靜,所以她也漸漸變得淡薄起來,以至於後來長大養成了薄涼的性子。
沒有人知道,要成爲隱門,這個魔道第一大的組織的頂級殺手,要付出怎樣艱難的代價,要忍受怎樣非人的折磨,可是,每次想到他最初的那溫柔一笑,再大的痛苦她都不在乎,她要使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只爲了,能夠保護他。
每個如水的深夜,她咬牙忍受着身體上巨大的痛苦,總會想着,或許,她這一生,所受的苦難,都是爲了能夠遇見他守護他,只爲了這個,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曾無數次的感謝上蒼,感謝讓她能夠遇到他,從此,生命纔是完整的。
那是很多年後,她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心中埋藏多年的心思,當時,他爲何要救她。他聽後輕輕一笑,說,當時你眼中爆發的求生的慾念使人感到震撼,所以,我想救你。雖然只是淡淡一句,她已經感到了莫大的幸福,但還是不由苦笑,善良溫潤如他,其實無論當時遇到了誰,他都是會救的吧。
她一直都覺得,在隱門那種黑暗的世界中,他是個意外的存在。出塵若他,應該是如清風明月的神諦一般,溫暖普度着這個凡塵,他的一個笑容,都和煦的能夠照澈整個天際銀河,世界因爲有了他的存在,纔有了陽光,纔有了意義。
再後來,他在一次出遊中,身困陷阱,於是遇到了她,一個白衣女孩,容顏清華,讓人驚豔。白衣女孩救了他,從此孟焦不離,形影相隨。那個女孩,也自那時成了他所有的牽掛,從此他溫柔的眼神只追隨着她,他的全部幸福也只源於她。
之後的很久,她都無數次的幻想,如果當時她沒有出任務,如果救他的是她,那麼他們的人生軌跡會不會從此不同,可是,世間沒有如果,命運總是會在人們最幸福的時候一次次的轉彎,讓人措手不及,恍然如夢。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和她的世界再也沒有了交集,他成爲了江湖上第一大閣的閣主,守護着他愛的女子,而她成了隱門第一殺手,跟隨着副門主出生入死,可是,她仍舊很感激上蒼,感謝那最初的溫柔一笑,感謝那最初的盈盈一握。
無論在這世間的哪一個角落,無論是在什麼時候,她總是堅持,她的生命就是爲了守護他,只是,可惜,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以前不會,以後,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