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高爽,清晨霧氣微寒,涼意點點。
鳳君苑內,落葉飄零,點點蕩於池塘水波之中,微瀾起伏,清光粼粼。
紹夭蹲在花圃中,採集着晨露,修剪着花枝。忽然擡眼看到一綠衣佳人款款而來,容顏俏麗,他認得那是千羽閣的紫葙。
紹夭起身上前,微微行禮,“紫葙姑娘,可是有什麼事?”紫葙掩口一笑,“是這樣的,我們少主讓我送一封信給楚樓主。”紹夭知道她口中的少主便是寧子希,於是一笑,說道,“是麼,那麼交給我吧,我給閣主送去。”
紫葙眸光一閃,似是有些躊躇,輕聲道,“這,恐怕不妥吧,我們少主要我親手送到楚樓主面前,而且還有話帶給楚樓主呢,不知紹夭可否爲我通報一聲。”紹夭一愣,“好吧,那紫葙姑娘稍候。”
半響,紹夭從房內走出,“紫葙姑娘,我們少主請你進去。”紫葙眼中閃過微喜的光芒,可瞬間了無痕跡。
屋內淡淡幽香,楚沐遙立於桌邊,俊逸欣長,華服紫衣衣衫穿戴整齊,青絲隨意束於身後,透着剛剛起牀的慵懶恣意。
衝着紫葙微微一笑,“不知紫葙姑娘這麼大早找楚某何事?”紫葙從懷中拿出一紙書函,“是這樣的,我們少主要我過來送信。”說罷,將信遞了上去。
楚沐遙眸光一動,淡淡的接過信紙,放於桌上,並不打開,似是不在意。紫葙微微蹙眉,輕笑道,“楚樓主不好奇我們少主寫了些什麼麼?”楚沐遙輕彎脣角,眸光不經意的一瞥,卻是不言,拿起桌上的翡翠玉杯,茶水是剛沏好的,清香陣陣,霧氣氤氳嫋嫋,輕籠於楚沐遙面前,一瞬間顯得他似是玉立雲端般的不真實。
紫葙似是不甘心的道,“我們少主說了,楚樓主看完信後,她還有話要我傳達。”“哦?”楚沐遙吟聲道,睨眸一笑,擡手拿起信函,打開仔細看了起來。
半響,楚沐遙如玉瑩白的容顏似乎更加有些蒼白,眉頭微微皺起,眸光閃爍不定,表情愈發冷峻清寒,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清澈冰涼的氣息,半響,楚沐遙垂手,將信紙緊緊捏於手中,眸光漸漸深沉,似幽潭寒波,讓人看着不禁心神一稟,有些悚然。
紫葙看着楚沐遙,似是一嘆,“我們少主說,楚樓主看了這封信後,從此,便成陌路了吧,既然不能相守,不如相忘江湖。”許久,楚沐遙恢復如常,只是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那麼,替我告訴你們家少主,我會如她所願。”
紫葙垂眸,掩去眸間轉動的微芒,輕聲道,“是,紫葙一定將話帶到。那麼,紫葙先行告辭。”說着轉身走出門外。
看着楚沐遙陰鬱的神色,紹夭躊躇半響,可還是沒有開口,唉,罷了。
最近一段時間他不止一次的給樓主吹過耳邊風,寧子希姑娘似乎消沉的幾日後便恢復了往日的靈動,這幾日和戚小離走的很近,還有那青梅竹馬的晟逸之,她似乎已經將樓主忘了,可憐樓主雖然表面一如既往的平靜優雅,內心的波瀾他還是能猜到幾分的,唉,何苦何苦啊。
鳳君苑外,一綠衣佳人靜靜佇立着,眸中點點陰狠和快意,鬼魅一笑,擡手緩緩撕去臉上一層薄如蟬翼的麪皮,緊緊握於手中,似是此刻握着的就是他恨之入骨的人,眼中上過一絲嗜血的光芒,轉身離去。
華燈初上夜未央,星子閃爍雲間。
尉城街道上行人穿梭,車馬不歇,叫賣聲談笑聲交織一片。越往城中走,點點風燈搖曳空中,紅暈燃遍夜空。
勾欄酒肆,茶樓餐館,鶯歌燕舞一片,管絃笙簫聲輕揚宛轉,奏摺一曲曲悅耳清音,偶或伴着軟軟的吟唱聲,叫人不禁有些心曠神怡。
秦樓楚館中更是一片紙醉金迷之景,奢靡異常,紅袖綠衣翩然舞動,吳儂軟語,聊笑淺吟聲不絕於耳,不少衣着光鮮的男子出出進進。歌舞伎樂如蝶影環繞,燈火通明處設置着大大小小的賭局,皆是一擲千金。
淳于容香走在西野菱華的右邊,環顧着四周一片奢華之景,偶或驚豔,偶或感嘆,而他身邊的西野菱華卻似毫不在意這一片繁華,杏仁圓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的一抹翩然紅影,一眨不眨的。
忽然,西野菱華拉過淳于容香,側身立於路邊,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悄聲說道,“別往前看,快把頭低下。”溼軟溫暖的氣息縈繞耳邊,淳于容香美若白瓷的臉頰頓時染滿紅暈,清澈盈亮的眼中點點別樣的情愫。
身邊的俏麗的女孩,他自小就知道,長大是要做他的妻子的,雖然之前對她的記憶只留在兒時那純真而模糊的容顏以及淘氣頑皮的劣跡,可是,這些年他一直聽母親不經意的提起她,聽着她漸漸長大了,卻依舊像小時候一樣淘氣,爬樹捉鳥,學武鬥毆,爲了不做功課而氣走先生,聽着她備受寵溺,雖然頑劣卻是個善良的孩子,經常吵嚷着要行俠仗義闖蕩江湖,聽着她年近及笄,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單純而可愛,雖然還是偶爾會有些驕橫。
思罷,脣角不由上揚,淳于容香側首,眸中溫柔的看着身邊的女孩,可是,她的心思似乎全不在這裡,有些焦躁的左顧右盼的找尋着什麼,眉頭緊蹙,眼中滿滿不甘之色,獨自喃喃道,“可惡,又跟丟了,那個‘桃花妖’總是這麼狡猾。”說罷,狠狠一跺腳,眼中頓時氤氳朦朦。
淳于容香不解的看着惱羞成怒的西野菱華,輕聲問道,“小九……剛纔一路你都神神秘秘的,問了你也不說,現在又這般生氣,到底是怎麼了?”西野菱華似是有些不耐煩的嘟囔出聲,“還不是那個司寇然,準是又跑到什麼地方鬼混去了,哼,竟然能發現本小姐跟蹤他,看我找到他,不……”西野菱華說着忽然噤聲,似乎意識到自己也無法威脅到他,不禁有些氣餒,眼中委屈更甚,緋盈的櫻脣噘得老高,瑩白若雪的雙頰氣的鼓鼓的,煞是可愛。
淳于容香有些試探的問道,“小九,你爲什麼這麼關心他?”西野菱華似是被問的一愣,忽然俏臉一紅,有些語氣不穩,“吶,我只是好奇,可不是喜歡那個‘桃花妖’。”說着垂下腦袋,喃喃自語,“難道我就表現的這麼明顯麼,爲什麼大家都能發現我喜歡那妖孽呢,鬱悶。”
雖然聽不到她說什麼,可是從她提到司寇然的名字時,眸中閃爍的光彩,淳于容香知道,她是喜歡那個人的,那種表情一如自己聽到她時眸間所迸發出的光華。忽然意識到這一點,淳于容香眼神不禁有些黯然,可隨後那抹陰霾就消失不見,因爲他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她對於司寇然也許只是一種迷戀,一種悸動,並不代表愛情,他會努力證明給她看,他纔是能和她執手一生的人。
西野菱華有些頹然和失望的又朝紅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輕哼一聲,做了個鬼臉,低聲呢喃,“本小姐還不願意跟着你呢,。”說罷,似是賭氣一般的拉起淳于容香就朝不遠處的酒樓走去。
金玉樓雖不似鳳棲樓那般的典雅奢華,可卻也算靜雅別緻,是江南典型的建築風格,雕欄畫閣,紅木大門,青牆碧瓦,有着江南女子小家碧玉一般明秀如畫的清菀。
淳于西野二人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街道對面通明的燈火亮光透過窗戶照在二人身上,金輝一片,涼爽的微風吹過,帶着點點幽香,那是胭脂所獨有的奢靡魅惑的香氣。淳于容香看了看對面的勾欄院,門口幾個身姿婀娜長相嫵媚的女子正和幾個男子調笑着,身上輕裹薄紗,隨着微風曼妙輕揚,優美的曲線愈發明顯。
淳于容香不自然的紅了紅臉,趕忙收回眸光,卻惹得西野菱華揶揄低笑,“吖,容容也長大了呢,開始春心萌動了麼,嘿嘿。”淳于容香無奈的瞪了一眼西野菱華,似是不知怎麼辯解,輕聲咳着,化解着自己的窘迫。
小二利索的將飯菜上齊,成功轉移了西野菱華的注意力,滿滿一桌的佳餚,西野菱華眼睛一亮,許是真的餓了,拿起碗筷大朵快頤起來,絲毫不顧及形象,可是這一動作看在淳于容香眼中卻覺得她率直爽朗。
淳于容香輕輕一笑,果然還是小孩子,有了美食就忘了本來還在生氣的事。殊不知,此刻一邊狠命咀嚼雞腿的西野菱華心中還不忘默唸着,要把“桃花妖”像這個雞腿一樣吞噬殆盡,不然難解心頭之恨。
“小二,再拿兩壺酒來。”西野菱華被這一聲高喝吸引,擡首望向不遠處的一個虯髯大漢,四十上下的年紀,眉眼間英氣盛盛,旁邊一柄新月大刀,閃着寒氣,應該是武林中人。他對面坐着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五官平凡無奇,可是一身藍袍卻透着斯文之氣。
那大漢湊近藍衣男子,表情甚是神秘,眼睛精光一閃,煞有介事的環顧四周,看到無人注意,才小聲說道,“唉,你知道麼,西野家那老頭原來是桓家家主殺死的。”“啊?”藍衣男子一聲驚呼,卻被大漢順手捂住,眉頭一皺,低聲叮囑道,“小聲點,別讓別人聽到了,可是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呢。”
藍衣男子似也緊張的看了看周圍,半響,才小聲說道,“這怎麼可能,不是說西野家主是病逝的麼,怎麼又牽扯上了桓家家主呢。”大漢冷哼一聲,“你不知道吧,幾天前,桓家家主也病逝了,你不覺得很蹊蹺麼,他數月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病逝了呢。”
藍衣男子表情也有些疑惑,似是想到了什麼,眼睛倏然眯起來,“你猜,會不會是他們自家人乾的?誰都知道,桓老頭那兩個兒子,盼着那家主之位很久了,這次老頭死了,最開心的當是他二人。”大漢搖搖頭,撇嘴道,“不可能,桓家那兩個小子雖然有篡位之心,可是向來不和,若真是他們其中之一干的,另一個肯定早就‘大義滅親’了。”藍衣男子笑着點頭附和,“也是,也是。”
“而且”大漢又湊近藍衣男子,聲音忽然一沉,“我還聽說啊,當年寧家滅門一案,其實是桓老頭夥同西野老頭乾的,二人還商量着,待寧家滅了後,一個拿財一個要人,所以後來西野家財能有那麼多錢來壯大勢力,成爲武林四大家之一。”藍衣男子有着吃驚的感嘆道,“不會吧,寧家滅門不是魔教乾的麼?”
大漢飲了一大口酒,呸的一聲嗤道,“這武林的世家,有幾個是乾淨的,他們能有今天的地位,還不是使了很多見不得人的手腕,你以爲他們真的像表面上那樣無害?能做到那樣的地位,他們沒有一個人手上不是沾滿了血。”
西野菱華聽到那大漢的誹謗之言,眼睛倏然睜大,怒意滿滿的起身預備衝過去,卻被淳于容香攔住,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這麼衝動,沒必要和幾個不認識的人一般見識。西野菱華不甘的瞪了一眼那二人,憤憤坐下。
那兩人似是有些微醉,又似陶醉於談話之中,沒有注意到西野菱華的動作。
藍衣人抿了一口酒,不解問道,“那你說,爲何桓老頭又要殺了西野家主呢?”大漢又猛灌一口酒,過癮的一嘆,胡亂用衣袖擦了擦嘴邊的酒漬,冷笑道,“肯定是怕這當年的秘密被暴露唄。”藍衣人更加不解,“那爲何現在才殺了西野家主,早些年爲何不動手?”大漢輕哼道,“誰知道呢,說不定是老了糊塗了,人吶,一老疑心病就重了,尤其是他們那些踏着別人的屍體走到今天的人。這些吶,都是報應。”藍衣人似也感慨的點點頭。
半響,藍衣人苦笑的嘆道,“這金錢和美人吶,自古就使天下豪傑折腰拜倒,呵呵。”大漢挑眉認同道,“那可不,更何況,當年爲寧夫人傾倒的又何止一兩個,嘖嘖,那樣的美人,是我也會不顧一切的。”藍衣人笑着推了一把大漢,嗤道,“拉倒吧你,寧夫人那樣的美人跟了你,豈不是糟蹋了。”大漢身形一晃,撓撓頭,憨憨一笑,“也是,那樣神仙一樣的人物,還是供奉着好。”
藍衣人笑着扶起大漢,“今日喝的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大漢有些迷糊的搖搖頭,又點點頭,話音也含糊起來,“走,我們找地方接着喝去。”二人相互攙扶着晃出門外。
“啪”的一聲,西野菱華手中的木筷被折斷,忽然,她猛拍了下桌子,憤然道,“那兩個人也太可惡了,爲什麼要那樣詆譭我爹。”淳于容香將西野菱華手中的筷子換成新的,才輕聲道,“不用生氣,何必在乎那些非議之人的話呢。”
西野菱華鬱悶的夾起菜,悶悶嚼着。“對了。”淳于容香似是想到什麼,擡首問道,“桓家家主一事,你哥哥是怎麼處理的?”西野菱華撇撇最,“誰知道呢,不過,剛纔那兩個人有一點說的不錯,就是桓家那兩個公子可是狼子野心呢,早盼着桓文天死呢,這次,正合他們的意了,所以,好像也沒有刁難我哥,再說,本來就是桓文天的不對,他們也不好詭辯,似乎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淳于容香不再言語,垂首靜思着,這武林,果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單純,江湖俠士,真正不顧利益仗義行事的到底有幾個,唉,難道自己也逃不開這混沌的命運麼。
西野菱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氣的吃不下了,我們回去吧。”“也好,天色也晚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淳于容香附和着起身。
兩人伴着盈亮燈火和漫天銀輝,慢慢朝回走去,映在石板路上的影子越拉越長,最終相交在一起,漸漸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