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漫空星輝。
已是深夜,庭院靜靜。雲斂天邊,一輪素月流光綻彩,照得池塘中水鏡澄輝,清風過處,氣霧氤氳湖上。氣溫冷的如同靜水深潭,卻還有兩人站在湖間涼亭邊上,一個一襲單薄白衫,身形蕭瑟清泠,一個身着薄涼紫袍,身姿修長孤寂。
楚沐遙靜站在涼亭階梯之上,月色如瑩,爲他修長的身上鍍上一層銀暈,如夢似幻,幽深的眸中透着凝霜一般的清寒,雪夜一般的冰涼,默默的看向眼前恰好擡首的寧子希。
四目相對,剎那間心絃顫動,萬物具遠,萬籟俱寂,天地間,唯有他與她。
一眼,已是千年。
他眼中有她,她眼中有他,卻恍然夢中,有些東西,似乎在剛纔的擦身而過中被改變了。
良久,她緩緩輕垂眼簾,遮住一汪氤氳霧氣,可是眉梢眼角,卻溢出滿滿的淒涼之色。
爲這一眼,她已守候追尋了千萬年,至此刻方得相遇,她以爲,她終於可以幸福了,可是,這一切似乎只是她以爲,他站在她面前,卻遠的如同彼岸相隔,遙遙相望。
容顏如玉,恬靜姣好,只是垂散的青絲與蒼白的面頰透着些許蒼涼,寧子希悽然一笑,聲音如冰落玉盤,清冽透涼,“我從不介意你的身世似迷,因爲我覺得自那日餘輝相擁之時,我們的人生就此融合交集,有了你,人生似乎就是完滿的了。而如今,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生活在你的世界之外。”
楚沐遙不語,只是靜靜的望着寧子希,那樣的雙眸,清亮如水漆黑似墨,一眼看去,彷彿可以看到瑩似清泉的眸底,再看時卻是深邃幽沉的一片,遙不可觸。
“你住在西野家其實是有別的目的吧?”寧子希移開眼眸,平靜的問道。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爲其他而來。
目光遙落前方,似一尊完美的雪玉雕像,只衣袂在風中飄動,“是,我是爲找一個人,留在這,是爲了找尋有關他的線索。”
寧子希臉色白了白,抿脣問道,“他……是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楚沐遙輕輕一語,卻揪痛了寧子希的心。
“果然啊。我於你,一覽無餘,你於我,撲朔迷離。”她淡淡呢喃着,疲倦的閉上眼,只是脣邊彎出一抹荒寂而冰涼的淡笑。如果無法相互坦誠,那麼還是相愛麼。
“你對我,就沒有別的話可說麼?”寧子希擡首,眼神中有傷心,有憤怒,有痛楚,有希翼,也有深深的失望。
“你真的愛過我麼?”寧子希有些顫抖,似乎問出這句話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靜謐,只有靜謐,寧子希眼中煙霧繚繞,眸光萬變,最終,霧氣散盡,眼神轉爲冰涼,面對陌生人的冰涼。轉身,青絲漫天飛舞,衣袍獵獵如風,寧子希悵然離去。
楚沐遙閉着眼,面容無比冷寂,透着勝過冰雪般的寒,和冷玉般的涼,紫袍衣襟上滾嵌的暗紋,如同滄桑的心事,飄散於冷冷銀光之下。
寧子希走後許久,楚沐遙緩緩張開眼眸,滿目哀傷,悽豔如歌,“若是沒有心動,爲何心會這般痛。”聲音溫軟如羽翎輕撫,帶着深深的嘆息,散落在風中,一如他身後飄零一地的柳絮繁花。
只可惜,這句話,她永遠都聽不到了。
寧子希狼狽的逃回流雲苑,一步一步的踏在青石板上,第一次,她覺得這條路是這樣的漫長,長的如同一個永遠走不完的夢境,夢中,她的心痛的歇斯底里,猶如凌遲。
廂房前,一抹綠影靜靜佇立,看到她走近,紫葙迎上前,神色有些悲傷,有些幽怨,“希丫頭,你去看看閣主吧,他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剛纔嘔了好多血。”寧子希猛然擡首,神色有些慌張,“你爲何不早說。”“你難道還不瞭解閣主嗎,他哪次不是瞞着你,他不想讓你擔心啊!”紫葙聲音拔高,隱約有些顫意,眼中泛着紅意。
寧子希顧不得許多,轉身就朝晟逸之的房間走去。“希丫頭。”紫葙遲疑的喊道。寧子希不解的回首,卻看到紫葙別開目光,稍頓,道,“聽閣主說,你喜歡楚沐遙。我本來不信,可是剛纔看你……唉~罷了,我一直以爲,你和閣主才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是,你們似乎有緣無份。”說道後來,紫葙聲音越來越低,似是喃喃自語。
以前寧子希也常聽到大家調侃的說她和晟逸之,一直都不以爲意的認爲是玩笑,可是這一刻,不知道是心境改變,抑或氛圍壓抑,她竟然感到胸口隱隱的沉悶。遙遙頭,寧子希靜了靜心神,轉身走向晟逸之的房間。
“阿逸。”寧子希推門進入房間,看到晟逸之躺在牀上,烏髮如墨,傾瀉如瀑布,散在牀邊,襯的臉色驚人的蒼白,此刻眼簾緊閉,纖長的睫毛隨着輕綿的呼吸上下襬動,寧靜安詳。寧子希輕輕走過去,呼吸也跟着輕柔了,似乎怕打碎着一室安寧。
桌上的燭燈散着幽幽的亮光,跳躍的光影照耀着一室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晟逸之悠悠轉醒,擡眸,看到一旁守候的寧子希。
溫暖光暈裡,她微微側首,一道完美的側影呈現於輕紗帷幔上,眉間隱隱一縷悽絕哀色,玉容如雪般寂寞,近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彷彿遺世獨立的遙遠。
那一剎,仿似有細絲在心頭縈縈纏繞,晟逸之感到胸口綿綿軟軟的痛,卻如窒息似的悶。
“希兒。”輕聲一呼,清若甘醇雨露的聲音隱隱透着些嘶啞。寧子希回首,溫柔一笑,“阿逸,你醒啦,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晟逸之搖了搖頭,“你和楚沐遙……”聽到這個名字,本已平靜的心一剎那暗流涌動,一股苦澀的味道從心底擴散開來,寧子希蒼涼一笑,搖搖頭,“我們結束了。”
看着寧子希滿目的哀傷與痛苦,晟逸之心底驀然裡涌出一股悲慟,眼中的哀婉與決然更深。
“希兒,以後讓我守護你可好,我不會讓你受傷,因爲我……”愛你,心底緩緩吐出這埋藏了上千個日日夜夜的夢魘,只是,可惜,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晟逸之心中苦笑,也許今日錯過,這一世都沒有機會再說出來了吧,可是他不要在她這麼悲傷的時候再擾亂她的心。
晟逸之忽然緊緊的擁住寧子希,彷彿要用這股力氣抹去她眼中的悽哀。
寧子希一怔,瞳孔漸漸的沒了焦距,心跳漸快,可是心中酸澀和苦楚更甚。身前的男子,清世絕塵的如同凌霄青蓮,那一抹青色應該是駕臨於碧空之上俯覽塵世的神邸,眼中的悲切應該是爲大千生靈所染,而不是被紅塵的埃末所浸。
此刻,爲了她,這個本該無慾無求心懷天下的神,染上了寂寞和蒼涼。
她不是看不到從小他看她時那眼神中的情愫,她不是看不懂她難過時他眸光中的點點哀傷,只是,當心中有了一個人後,其他人,註定此生無法再走進她的心底。
晟逸之擡首,眸光清泠如月,慢慢低頭,蒼白冰涼的脣輕輕映上了寧子希同樣冷若寒霜的脣,這是一個純淨的吻,不染塵**望,只是輕輕的一個吻,如同神邸降賜的福佑,洗滌着世間的悲傷與哀痛。
寧子希的心在這一瞬間變得廣闊無際,空的如同經歷了千年,彼岸流年,蒼老了歲月時光。
――守候與被守候的溢彩年華。
――錯過與被錯過的阡陌宿緣。
兩人靜靜擁,一個滿懷悲傷孤寂,一個滿心哀痛蒼涼。
靜的彷彿過了一生的世間,寧子希幽幽一嘆,悶聲喃喃道,“阿逸,你是個這麼完美的人,讓人不忍褻瀆,你不該爲我染上這俗世的哀樂。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可是,爲什麼,人的一生只能愛上一個人呢,我的心已經滿了,滿的即使是恨,也只留得下那一個人。”說道後來,寧子希的聲音漸漸哽咽,直至不能言語,只是身體卻抖動的越來越厲害。
晟逸之身體一僵,心裡的寒意翻涌而出,擁着寧子希的指尖隱隱顫抖,直到一股滾燙的清淚順着脖頸流入衣襟,那炙熱的溫度似是要燙到他的心底。晟逸之眼簾微垂,斂去心思,溫柔說道,“希兒不要自責,愛本來就是毫無道理的,我從沒企圖奢求什麼,只是,別推開我,讓我守着你好麼。”
寧子希心中的弦瞬間斷裂,撲進晟逸之懷中放聲大哭,淚水浸溼了他的衣襟,也燙傷了他的心。希兒,你可知,與其做一個無慾無求悲憫天下的神,我更願意守在你身邊,陪着你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陪着你笑陪着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