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月色下,樊城城頭上,佇立着高大而稍顯瘦弱的身影。
鄧玘望着城外片片篝火,回想着當轎伕時的無知,到刺殺張獻忠時的睿智,感覺自己這輩子沒白活。
如今李自成兵臨樊城城下,前日自己曾帶兵與李自成對陣,雖然敗陣而回。鄧玘對此卻並不擔心。
總督洪承疇已經傳檄總兵曹文詔爲中軍,會於明日午時趕到樊城解圍,儘管反賊人多勢衆,卻多爲烏合之衆,又怎能與整日爭戰沙場的官兵相比,大兵到來之日便是高迎祥、李自成退兵之時。
只要自己死守樊城,反賊退去只是早晚的事。
轉瞬之間,剛剛泛起的笑容卻再度沉下,鄧玘又涌起了思鄉之情,閃電般地回放着過往,官兵直如風雲,變幻莫測,叫自己防不勝不防,一個不小心便被崇禎給下了大牢。
自己的前任長官陳奇瑜,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還好崇禎皇帝並沒有要了他的命,只是必往邊疆永不得回朝。
當年自己帶着順手的四川兵,進京勤王,後來便留在北方清繳流賊。而今手下多爲北方人,與他們共起事來,還真有些不順手。
想起衆多北方官兵,不服自己管理在鄖西鬧事,若不是陳奇瑜出錢犒賞士兵,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都不敢想。想起陳奇瑜,鄧玘心中全是感激。
這次前來鎮守樊城,也是多虧了洪承疇信任自己,將御史錢守廉彈劾自己殺良冒功的奏章給擋下來,否則自己會不會走上陳奇瑜的不歸路,還真有些不確定。
“倘若不能擋住高迎祥進城,我鄧玘也太無能了,”觀看着城外的動靜,鄧玘嘲笑的目光,掃過暗夜中依然喧囂的敵營。
‘或許真如陳帥所說,我對屬下太過嚴厲了,’鄧玘回身準備下城回營地的時候,看到了城上城下,街道中執勤的士兵們,當下心中涌現了很強的內疚感。
“曹帥不日便帶領兵馬前來支援……,兄弟……們,辛苦了,”鄧玘左手按住劍柄,右手叉在腰間,語氣雖然生硬,措辭卻很溫暖。
鎮守城門的士兵們突然被鄧玘如此對待,似乎有些不適應,左右看了好幾眼後,激動地答道,“多謝總兵大人關心!”
“今夜需要加強巡邏,防止反賊進城偷襲,一切就交給兄弟們了,”鄧玘不苟言笑的臉上,用力擠出了並不常有的笑容。
“是!”衆位官兵立正敬禮,回答乾脆果斷,精神抖擻,鄧玘非常滿意地轉身回府去了。
“跑哪去了,兄弟們給我搜!”鄧玘正在低頭思考着對付高迎祥、李創的辦法,前腳踏入府門,右腳還沒進去的時候,突然傳來了惡狠狠的咒罵聲。
‘啊!’驚訝擡頭,鄧玘看到幾十人高舉火把,正從自己歇息的廂房中衝出來,一個個凶神惡煞般,手裡拎着雪亮鋼刀,月光下更顯得陰森恐怖。
‘奶奶的,又有人鬧事,’鄧玘心中咒罵,唰地一聲拔出腰間寶劍。
“鄧某在此!”大喝一聲便要衝上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哈哈哈,好你個鄧玘,爺爺正找你不到,還自己送上門來了,”一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聽到鄧玘的叫聲,命令衆人瞬間圍了上來。
“好你的王允成,竟敢造反,誰給你的膽子,”鄧玘心中氣惱,對士兵剛剛生出的哪點憐憫之情,已然冷冷飛去。
“堂堂總兵之職,竟然敢剋扣兄弟們的軍餉,爺爺不找你找誰!”
“誰他孃的欠你軍餉……”突然明白王允成是沒事找事,鄧玘不再辯解,對着廂房喊道,“阿平!阿福!”
“別叫了,你那兩個奴才已經被爺爺給殺了!”
“你竟敢造反朝廷,必遭天打雷劈,來人,給我拿下這反賊!”
吵鬧聲終是將周圍的士兵給吸引過來,鄧玘威嚴如斯,哪裡懼怕手下小小參將!
“哈哈哈,闖王兵馬就在城外,並且派人前來協助,待爺爺拿了你的人頭,前去投誠,”本就猶豫的士兵們聽到王允成如此說,儘管不動,卻還是躍躍欲試。
“在下闖王帳下將士,李自成是也,本人只要鄧玘人頭,與其它人等皆無干系,誰敢動一下,便將你一起送上西天,”聲音直如夜梟,轟隆隆滾過衆人耳畔,闖王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進城了,而且近在咫尺,怎叫人不膽寒!
“原來是你!”鄧玘才知道站在王允成身後的人便是這次譁變的主謀,闖將李自成!
看到李創與劉宗敏的身影,鄧玘便已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當下快速轉身向門外衝了過去。
狂吼聲震住了守在門口的士兵,一邊是總兵,一邊是闖將,官兵一時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鄧玘趁着空子,便逃了出去。
“追!”不等李創吩咐,王允成命令手下兄弟,發瘋似得追了出去。
鄧玘在城牆之上瞭望的時候,並沒有發現士兵們反常的行爲,當下決定去城門外,尋求支援。
一路過街,穿小巷,高大清瘦的身影不時出現在月光下,隱沒於陰影之中。
“反賊策反了王允成,兄弟們速來救援!”鄧玘一路跑一路喊,喊叫了半天,竟然沒人來救他,鄧玘以爲自己聲小,無法穿透後面亂糟糟的喊殺聲。
便倉促地登上城樓,以求喊出救兵。
鄧玘已經慌亂無比,如果他認真考慮一下,並不是聲音不夠大,而是李創已經策反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兄弟們不用怕他,反賊只有幾個人,若我們將其捉殺,洪大人必在聖上面前爲你等請功,”鄧玘對着夜色,藉助月光他已經看到陰影中猶豫的身影,繼續發表着他的演說,“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你們還在等什麼……”
“對不起了,鄧總兵,”李創立於城樓下,對鄧玘喊道,“喊也沒用,是你自己下來,還是兄弟請你下來。”
“呸!燒殺搶掠的反賊,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肺都要氣炸了,鄧玘劍指李創吼叫着。
“是不是反賊,天下人最有權利評判,”李創手指鄧玘沉聲說道,“而你現在唯一能選擇的,就是如何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