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斜陽在山區中,總會很早就隱藏在山後,黑夜卻也來的緩慢,一眼望不見頭尾的大軍,逶迤前行在忽明飯暗的山谷之中。
高迎祥帶領賀錦、老回回、劉國能、田見秀等,做爲先頭部隊深入到峽谷之中。
李創、高傑、劉芳亮等壓穩陣腳,將士一衆老幼圍在中間,由李過與高立功小心地保護着。
路上李創並沒有停止思考對策,叫探子細心查看地形的同時,亦叫高傑、劉芳亮等人睜大了眼睛,警惕地查看着四周的動靜。
車廂峽內裡山路崎嶇,石頭山陡立難行,兩山之間最狹小的距離竟然只有丈多長,更多的時候,前行的隊伍只能牽馬蹣跚而行。
走的慢,大隊人馬卻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停滯,如蛇般遊走在山石雜草之間……
義軍各部加上家眷共有三萬多人,被擠在狹小的山路之中,長近二十里地。
刺探軍情的兄弟們亦在虎子的招呼下,更多的時候放棄了騎馬,直接徒步快速地傳遞着前後軍的消息。
得知前面並沒有遇到敵軍主力,甚至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李創的心中更有種深深的不安。
因爲這種安靜,在他眼前看來非常的不正常。
不但李創有感覺,所有經歷過生死的兄弟,都在小心地查看着羣山中的每個角落,在內心祈禱着平安走過車廂峽,以及時躲避陳奇瑜大兵的襲擊。
“阿杰、芳亮帶幾個兄弟到山頂去查看一下,賀人龍的隊伍去了什麼地方?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們不可能跑的更遠,”眼見大兵隊伍全部進入峽谷,李創更加擔心被賀人龍的人給伏擊,向高傑與劉芳亮說道。
“是!”
兩人跳下馬來,捲起褲腿,猛搓着雙手,帶着手下幾名兄弟,便向山谷的兩邊衝了上去。
“殺!”
突然間殺聲揚起于山尖,轟鳴的迴音鼓盪着整個峽谷,近千名官兵自山頂兩側向下推着巨石,轟隆隆的的滾動聲震撼着山間的每個空間,伴着嘣嘣的弓弦聲,羽箭如瘋狂的馬蜂夾帶着嘶嘶的嘯聲,雨點般灑了下來。
“弓箭手,盾牌掩護!衝上去滅了這羣惡賊!”
話說怕什麼來什麼,儘管想到了事情會發生,李創卻苦於無法防禦,由下而上本就處於劣勢,加之數百斤的大石滾落而下,衝到身前的時候,那力量人力根本無法抵擋。
“闖哥,衝不上去啊!”
高傑與劉芳亮幾乎同時退了下來,機警地護在李創身邊高聲叫道。
“吹響號角,前方加速前進,快速深入!”李創無處撒氣,只得苦悶地撥打着飛來的羽箭,挑開滾來的大石,高聲下着命令。
雖然士兵有心裡準備,能及時調整戰鬥狀態,牲畜卻沒有那個心機。
近千匹戰馬一時受了驚嚇,嘯叫着掙脫繮繩,瘋狂地在隊伍中橫衝直撞,慘叫聲更是比敵人進攻時還要悲壯。
“太亂了,殺馬!”爲被保護婦女兒童不被瘋狂的戰馬給傷着,李創狠心下令,趁機擺槍敲掉了身邊驚馬的腦袋……
“哈哈哈,黃毛,祝你有命進去,沒命出來,”立於山頂的賀人龍,狂笑地說着風涼話。
“小蝦米!這裡都是陝西人,能下的去手,就使勁殺吧,”李創拼盡全力,向山頂吼叫着,那聲音如深夜中的狼嚎,直衝蒼穹,“這裡邊就有你的叔叔子侄,殺吧!祝願你償賀家斷子絕孫!”
“死到臨頭還嘴硬,想詛咒本帥嗎?”被說到斷子絕孫,賀人龍心中卻更加興奮起來,高聲吼叫道:“打,給本帥往死裡打,誰打死黃毛,本帥直接提升他爲參將!”
“小蝦米不要損了陰德啊,哪十萬兩銀票能要了你的小命,不相信你就試試,”李創聲音衝破了層層羽箭,直接刺向賀人龍的心坎。
賀人龍卻如同沒聽見一般,依然不停地指揮部下推下大石,彎弓射箭。
“賀人龍,看着鄉里鄉親的死在你手上,你高興啊,就算兄弟們都死了,也要叫你夜夜惡夢,不得好死,”眼見着兄弟們一個個倒在面前,李創已經無法思考怎樣說服賀人龍,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
賀人龍依然沒有反應,看來是想拿李創等人的人頭,前去報功論賞了。
“山頂的兄弟們,你們都是從陝西出來的人,難道真要兄弟們客死他鄉嗎?”見賀人龍沒有動靜,李創企圖從賀人龍手下的兵突破。
山石依然如冰雹般密集,羽箭如蝗蟲過境,只見其越來越稠密,不見稀少。
“我低頭———,向山溝——”
實在無法,李創唱出了內心中唯一知道的一首信天游,以求鄉音四溢,打動山頂的殺人狂魔。
“嗨~哎~~嗨~誒~嗨~哎~嗨嗨……”
一聲聲悲鳴的慘叫聲中,瞬間響起了拉山歌的陝西調子,狠狠地勾引着山頂官兵哪顆思鄉的心。
過了有小半個時辰,歌聲不見低迷,卻愈發地震撼人心,叫人不禁生出思鄉之情!
“大人,不能再打了,”終於有人停止了推動大石的動作,再不忍心攻擊。
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都是吃陝西的飯,喝陝西的水長大的,那令人心碎的鄉音,親切的方言,令山頂的陝西兵心痛不已。
“就算我放過你,你也跑不出天兵的掌心,今日你便逃命去吧!”眼見無人再下狠手,賀人龍亦只能見好就收,朝着山下狼狽不堪的李創衆人喊道。
轉眼之間便求得生機,山下衆人如蒙大赦,趕緊幫扶着向峽谷深處跑去。
“闖哥唱個歌,竟然也能救命真是神了,”高傑等人終於逃到安全的地方,爲受傷的兄弟包紮着傷口大聲讚歎道。
“我們攻,攻不上去,跑也跑不了,實在沒法,也只能試試,”看着兄弟們的慘樣,李創心中甚是痛苦,“兄弟們在面臨死亡的時候,都如此相信我,就算想破腦袋,也要爲兄弟們找尋一線生機。”
想起哀嚎聲中的信天游,李創由衷地感到被人信任的幸福。
“能得闖哥拼死相救,兄弟們就算死了也值了,只是……”一個重傷的老兵裂嘴笑着,“闖哥唱的也太難聽了。”
“哈哈哈……”陣陣笑聲,唱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難聽,我們也喜歡!”
黑漆漆的夜空,繁星點點,靈動閃爍於莽莽銀河之間,似是戰死的亡靈,審視着地上的兄弟,與他們同享喜悅。
“讓我們用鄉音,爲走向天堂的兄弟送行吧,”儘管被兄弟們說聲音難聽,李創卻依然止不住緬懷亡者的激動,高聲唱了起來。
嗨哎~~嗨誒~嗨哎~嗨~嗨~~~~
黃土高原上原汁原味的歌聲,飄蕩而起,遊蕩於車廂峽峽谷之中,久久徘徊不願離去。
高亢的令人振奮,低落的讓人思鄉,穿過星空,讓星光變得更加迷離、撲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