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凝賓樓,可是卻沒有在表演臺上找到秦沁。
我正奇怪的時候,有人從後面拍拍我,我回頭一看,是凝賓樓的掌櫃。
“好久不見了,來找秦姑娘的?”
我點點頭。
“她被接走了。”
“啊?”
詳細一問,才知道,自我離開以後,邱笙跟着追走,秦沁變成獨身一人之後,雅間裡就一直有個客人對秦沁頗多照顧,雖然每次都不是親自出面,但是從隨從的舉止態度來看,應該也是個頗有身份之人,爲人應該不錯。曾經幾次提出讓秦沁到他府上去當差奏樂,待遇自然比在這拋頭露面好很多,只是聽掌櫃的說,秦沁因爲心繫我與邱笙,擔心我與他回來找不到自己,便屢屢拒絕了,那人也不強求。
只是今天,終於有個醉酒的客人對秦沁毛手毛腳,那人派人出來干涉,再度詢問了秦沁的意思,雖見猶豫,不過秦沁最後終於答應了。
掌櫃的遞了張紙條給我,道。
“這是她拖我送去你們小宅裡的字條,上面有她的位置。”
我接過字條,怔怔地看着未被翻開來,白紙的一面,片刻,問道。
“掌櫃的。把秦姐姐接走的那人好麼,秦姐姐應該會過得開心吧。”
掌櫃的微笑着朝我點點頭,肯定地說到。
“秦姑娘跟着那人,定是不會吃虧的。”
“這樣就好。”
我微微笑笑,將紙條塞回掌櫃的手裡。
“如果哪天邱笙來了,你把字條交給他。再幫我帶句話,好好照顧秦姐姐。”
我剛要走,掌櫃的又從後面拍拍我的肩膀,我不解地看過去,就見他淡淡笑着,手指着二樓一間雅間。
“如果擔心的話,要不要去看看那人。那人還在上面。”
我靜靜地看着那件雅間半晌,掌櫃的配合着我,沒有說話,靜靜等待着我做出決定。
片刻,我撩起有些過長的裙襬,踏上樓梯。
不過,凝賓樓的樓梯正中央的平地是與表演地方相連的,這我自然直到,只是我低估了人們的視線,也低估了他們的記憶。
漸漸開始有人認出了我,從一點點小小的議論,直到終於有人興奮地喊出來。
“雙箏的還有一個回來了!快看!就在樓梯上!”
樓梯下的局面有些混亂,連掌櫃的都是始料未及,忙招呼着夥計攔着下面的人往上擁擠上來。
我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下面的人羣,匆忙之中抱歉地看了一眼掌櫃,轉身就準備往樓上逃走再說。
一個急轉身,大步往上,猛地踩住自己的裙襬。
一邊擔心着自己的鼻樑,我絕望地閉上眼睛,下面一片倒抽氣的聲音,至少讓他們冷靜下來了不是,我苦中作樂地想着。
不過,鼻子沒有疼痛,只感覺到軟軟的,連身上也是。
擡頭看去,一張放大的溫柔臉龐出現眼前,一瞬間,我停滯了呼吸,彷彿看到上帝用雙手輕柔地撫摸着他的五官,精心一點一點塑成這個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難以言喻、甚至超越性別的美貌,竟然出神地不自覺吐出。
“你好漂亮。”
一時口誤,馬上站直被他扶住的手收回來捂住嘴邊,沒
有一個男人會喜歡被人說漂亮吧……
上帝的傑作一愣,不惱反笑道。
“謝謝。”
在他的笑容裡沉醉不到一秒,突然想起下面的情況,遠遠看看那間本來是目的地的雅間,現在這個狀況,實在搞不定。
朝上帝的傑作感謝地頷首,從他身邊跑開逃,還忍不住偷偷再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他竟然也在看我,奔跑中,兩人的眼睛對上的一瞬間,他忽然道。
“你有一雙好眼睛,可惜,沒有了當初的光彩”,他突然笑得更加柔和了些“我還是喜歡去年冬天,你在這裡撫箏時留在耳邊的音色。”
我從他身邊掠過,待完全聽完他的話,已經離開他有些距離,放慢腳步,看到他在我背後朝我笑着,開始在記憶裡思索起來,但卻怎麼也想不起這人的一點頭緒。
留下一些疑惑,不再回頭朝走廊盡頭跑去。
伴隨着我的離開,人羣終於散開。
掌櫃上了二樓那間雅間。
“主子。都怪我自作主張……”
坐在裡面品茶的人自顧自地笑笑,容顏無限迷惑世人。
“無妨。倒是讓我看到了一雙好眼睛,若是有緣的話,遲早會看到面紗下面的那張臉”,喝下一口茶,又道,“派一個人到秦沁身邊專門伺候着,好好待她。”
“主子,還有一件事。風吹來了。”
“讓他進來。”
掌櫃的離去,轉而進去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看起來很穩重的中年人。
“古爺。”
品茶人輕輕應了聲。
風吹向往常一樣,風吹走到品茶人耳邊,說了片刻。
放下茶杯。
“是麼。璃舞那邊倒是瞞得好,沒有傳出一點風聲,竟然連你都到現在才探到消息,”品茶人有些玩味的笑笑,看看外面的天色,“回去了。”
“是。”
我從凝賓樓出來後,回到小宅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出門置辦了一些東西就離開了凝城邊城。
我記憶中的森林是一片白雪皚皚,只是現在它洋溢了各種綠色。
穿過重重灌草,走到最深的地方,在這裡發現了一顆碩大的中空的大樹,走進去裡面竟然有天然似的桌子和牀,雖然樣子有些奇怪,不過看來會是個好住處。周圍不遠的地方有條小溪,裡面偶爾會有魚遊過,樹屋的附近還有一些蘑菇之類的天然蔬菜,看來至少不用擔心在這裡生活的伙食問題。
半個月的時間,我對這裡的地形基本上已經熟悉了很多,樹屋除了裡面的形狀,也完全有了家的感覺,有時候樹上會突然天降堅果砸痛我的腦袋,擡頭看去,只來得及看到松鼠的尾巴,還有類似笑聲的奇怪聲音,我開始懷疑我過於親近自然了……
兔子偶爾從我門前蹦過,我在門前撥了一點青菜和胡蘿蔔的種子,希望以後長出來的時候,至少可以吸引一隻兔子來我樹屋裡坐坐。
我喜歡去附近那條小溪邊發呆,小溪的前方有些什麼不知道,只是,偶爾能從那個方向聽到比小溪的涓涓流水還要激烈一些的聲音。
我喜歡坐在溪邊的樹下透過指縫看太陽,盼望着有一天躲在樹上樹後的兔子、松鼠還有其他的小動物會自己跑過來爬到我的
肩膀上,膝蓋上,圍着我,陪陪我。
大概是因爲在樹屋裡實在是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的關係,整天懶洋洋地,最近變得越來越嗜睡,動不動就上下眼皮打架。
今天一早起來,看看在樹屋的木門上劃的記號,數一數“正”字,十個,兩個月的期限就快要到了啊,不知道盯着那是個正字呆了半晌的我到底想了什麼,或許只是單純地發呆。
實在不想再回去牀上睡覺,想起了小溪邊的涓涓流水聲,一邊聽着,一邊入睡一定很舒服。
有些流連地想着,將胡亂蓬鬆束着的頭髮完全放下來,將髮釵隨意地往桌子上的一放,連鞋子都懶得穿上,赤着腳就走了出去。
走在草地上,軟軟地很舒服,一路走到小溪邊,用清涼的溪水拍了拍臉,舒服地搖搖頭甩甩水,坐到專屬於我的那顆大樹下面。
雖然夏末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就季節而言,已經算是秋日,不過這周邊的植物卻還沒有從夏天的氛圍中緩過神來,不遠處的向日葵還是開得大朵大朵的,好像太陽多一下子多了好幾個,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也在周圍茂盛的隨風輕輕搖擺着。
舒服地往後靠了靠,看着天空,來到這個地方竟然已經有一年時間了,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竟然也會有在森林裡生活的一天。
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釋然,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臉上的溪水已經開始被曬乾,清涼的感覺離開,我又泛起困來。
赤着的腳丫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慢慢有些向兩邊微微張開,手開始慢慢地垂在身體兩邊攤開向着天空,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麼……呼吸也漸漸歸於平穩,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和自然接得很近。
眼睛慢慢合上一切變黑之前,我有些欣喜地感覺到手指上的舔弄,肩膀上的重量,還有陸續出現在慢慢變小的視野中,從四面蹦跳而來的小動物聚集到我的身邊來,“嘰嘰吱吱”的聲很寧靜。
在消失於視線中的陽光下,我的耳朵裡流過涓涓細流逝去的聲音……
不知爲何,我很明白,那流逝的聲音,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沙漏裡最後的一些細沙。
一片黑暗中,我知道了。
我永遠不會知道他的答案了,也或許這纔是最好的結果……我本不屬於那裡,註定等不到那裡的結局。
璃未,看來愛恨紛亂的這場迷局,我們終究誰也贏不了……
只是我還奢求,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能夠再看一次那個冬天,那襲白衣……還有那一雙玄黑色的眼睛……
好想知道“風兮,雲兮,嘆惜夕……”究竟會變成怎樣的一首詞,一隻曲。
可是,我已經醒不過來了。
小溪邊剩下的,不是林惜夕,而是望夕澈,一具沒有心跳聲的望夕澈的軀體。
“嘰嘰吱吱。”
望夕澈的衣服被聚集而來的小動物用幼小的牙齒啃咬着衣服往小溪拖去,一點點,慢慢地從腳開始直到水掩蓋身體,整個人被放進小溪深處,安詳地閉着眼睛。
只是小溪的涓涓流水帶不走她,一條游魚竄過,陽光折射而去,透過波光粼粼看到的望夕澈,慢慢向上浮起了一些,一條條游魚聚集在她的背脊之下,用嘴頂着她,就這樣推往了前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