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再次將目光投回到舞臺上時,雲川已經單手拎起自己的酒瓶高高舉起,隔空與臺下的觀衆碰了碰杯:“敬各位。”她的白襯衫如此耀眼純潔,笑得燦爛又狡黠。
“那麼,第一首歌是《Quizas Quizas Quizas》。”確認身後的樂手們都準備就緒,她將酒瓶放回身側的圓桌。
舒緩低沉的嗓音伴隨着樂器流暢的音符緩緩流出,雲川說話時帶着顆粒感的嗓音變成歌聲後充滿了細膩的故事感,就像是唱片機裡傳出的黑膠唱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沉浸在音樂裡,沒有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向吧檯點酒,調酒時候發出的聲音會打破片刻的寧靜。小酒館的玻璃門彷彿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喧囂,門內的聽衆都在傾聽她述說的故事,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如癡如醉。
一曲終了,觀衆席一片寂靜,沒有交談聲也沒有掌聲,衆人似乎還沉浸在音符的海洋裡。
舞臺上雲川調整了坐姿,將腿盤起,放鬆地窩進椅子裡。鋼琴樂手從褲兜裡掏出一盒煙,叼出一根,點燃了打火機。呼,一團白霧在燈下四散開,眼神有些許迷離。
像是如夢初醒,黑暗裡逐漸傳出了掌聲。依舊沒有人交談,有人默默摸出煙盒。
雖然不喜歡嗆人的煙味,但是尉處安捨不得走出這道門。像是被這聲音下了魔咒,他根本挪不動半步。手裡溫熱的咖啡涼了,纔想起來喝一口。
鋼琴樂手就這麼叼着煙,一根又一根,雙手不停彈動,始終帶着滿足沉醉的笑容。
門內的世界像是靜止了一般,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穿插着和臺下聽衆的閒聊,5首老歌飛逝而過。
在第五首歌演唱結束後,雲川起身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吉他,擱抱在胸前。”下一首是1971年的鄉村音樂《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沒有做過多的介紹,只是簡潔地交代了歌曲的年份和名稱。在場沒有人會不認得這首歌。
樂手們安靜地抱着樂器,加入了聆聽的隊伍。沒有其他樂器的加入,只有一把吉他的簡單伴奏,輕鬆跳動的和絃沒有沖淡濃厚嗓音裡的故事感,閉上眼睛,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妙齡少女的歌喉。她的嘴角綴着滿足的微笑,聲音裡滿是真誠,白皙的臉龐氤氳着酒後的紅暈,歪着頭閉着雙眼,臉頰似乎已經要貼上吉他,頭頂的燈光將睫毛投影下一片陰影,素顏的五官在燈光下有些輪廓不清。隨着彈奏,夾在右耳耳後的頭髮漸漸滑落,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臉龐。她赤腳盤腿坐在凳子上。這一瞬間,他覺得她就是一位來去自如的雲遊詩人
待顫動的琴絃停止,雲川習慣性拿起一旁的酒瓶,重量有些不對。她晃了晃,想起最後一口已經在上一首歌的時候喝乾了。沒有理會臺下的掌聲,她扯過高腳圓桌上的菸灰缸,從牛仔褲兜裡掏出一盒香菸,抖落一根出來,再向鋼琴樂手借了個火。默不作聲地吞吐兩口後,將還剩四分之三的煙靠在菸灰缸邊緣,任憑它繼續燃燒,煙霧嫋嫋升起。
”下一首是今晚最後一首,《fly me to the moon》“不知道是因爲唱了6首歌的緣故,還是煙的緣故,她的聲音更沙啞了。
身後的樂手們也加入終曲的演奏,她一如既往沒有看觀衆,閉眼沉醉在自己的音樂裡,用自己醇厚沙啞的嗓音述說着一個關於月亮的古老浪漫的愛情故事。燈光下,她的表情模糊而不真切。
”Fly me to the moon,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柔和的煙嗓將人帶往遙遠的月空,令人心馳神往。
”In other words,darling,kiss me“唱到後半句時,聲音輕柔的彷彿只剩呼吸,像是在戀人耳邊私語。
......
不知怎得,明明是一首浪漫致極的情歌,他卻聽出了星際間觸不可及的遺憾意味。
好奇在心中掀起海嘯,她經歷了什麼?
他一直覺得她長了一層透明的殼,罩住她自己,將自己和世界隔絕。聽她唱歌,這種感覺越發清晰強烈。
一曲不長,卻足夠帶着在場所有人遨遊一番夜空。
音符消散了許久,可思緒仍在真空漂浮。經歷了短暫的沉默,雲川拾起那根靠着菸灰缸的細長香菸,夾在食指和中指間。將脣湊了過去,深吸一口。火星亮了又暗,就像是天邊閃爍的星星,隨後被摁滅在菸灰缸裡,就好像她將所有情緒掩藏在了呼出的那團煙霧裡。
在觀衆熱烈而綿長的掌聲中,她換上了笑容,彷彿剛纔歌聲裡淡淡的悲傷不曾存在過。放下吉他鞠躬走下舞臺,白色的襯衫瞬間被黑暗淹沒。
小酒館逐漸恢復了他進來時的觥籌交錯,她走過,沿路的幾桌客人送來了讚美。
一一謝過熱情的客人,雲川走近吧檯交還空瓶,正準備從吧檯再取一瓶新酒,眼尖看見一旁坐在黑暗裡的尉醫生,頓時不好意思地收回拿酒的手,並且悄悄將煙盒塞進褲兜。
【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大概沒有一位牙醫會喜歡看到自己的病患抽菸喝酒的吧。
她訕笑着伸手晃了晃,朝尉處安打了個招呼:”尉醫生,這麼巧啊。“
鼻尖敏銳地捕捉到她身上淡淡的還未消散的煙味,看見她猶如老鼠見到貓的小動作,活像是中學生偷偷抽菸被班主任發現。尉處安只覺有趣,嘴角勾出一個微笑,說道:”真巧。“
昏暗的燈光下似乎看見尉醫生性感的薄脣以微不可見的角度上揚了一下,想再確認一眼,可轉瞬即逝一切如常,還是那個熟悉的波瀾不驚的表情。
一定是自己喝多了,眼花。
一旁的媛媛接過吧檯上的空瓶晃了晃,佯裝生氣道:”好啊,今晚喝了這麼多。不許你再喝了,不然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了。”
“哪有這麼差的酒量......”辯白顯得有些無力。
“你還說,上次畢業聚會,誰把你扛回家的?”媛媛毫不留情地揭她的短。
【如果不是因爲徐晝,自己怎麼可能喝醉?】面上沒有反駁,雲川在心裡暗戳戳地反擊道。
似乎是意識到剛剛這番話可能會勾起雲川不好的回憶,媛媛軟了語氣轉身熱了杯牛奶遞給她,又說道:“喝完快去趕地鐵。”
雲川默默接過並道謝,咕咚咕咚地大口吞下。喝得嘴角都是牛奶,再伸了伸舌頭舔乾淨。
尉處安見此景,眼神暗了暗,喉結一緊,快速挪開視線。
【誘人......】他的腦海裡出現了這個詞。
爲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他擡手看了一眼手錶,已經10點20分了,距離末班地鐵發車還剩15分鐘。
【再不出發,她就趕不上地鐵了】,他迅速起身告辭,走出門外。
看見他的離去,雲川掏出手機查看時間,驚覺快要趕不上末班地鐵了。也火速收拾東西,和阿斌媛媛告別後推門走出。
將近11點的週五,夜生活纔剛剛開始,湖杭巷的行人還是很多。
她腳步急切地向省口腔醫院地鐵站趕去,按照以往的經驗,她應該剛好能夠趕上末班車。尉醫生高大挺拔的身影在人羣中十分顯眼,一直不緊不慢地走在她的前面,保持着10米的距離。
【腿長就是好】,她心想。要是自己也擁有這樣的長腿,就不用趕地鐵趕得這麼辛苦了。
察覺到身後趕路的身影似乎因爲疲憊減慢了步伐,他也放緩了步頻,默默地保持着一段她能剛好看見自己的距離。
從巷頭走到巷尾也不過5分鐘,轉出巷子,尉處安剛想與她告別,一回頭就看見雲川的背影消失在地鐵口。
【屬兔子的,跑得還真快】他暗笑。
回家的路十分暢通,等紅綠燈時,他打開收音機一個個頻道聽過去。收音機裡沒有一個聲音能讓他有今晚這樣奇妙的感覺。這些聲音在他聽來非常的聒噪。
【自己這是怎麼了?】他心煩意亂地擡手關閉收音機,車內重新陷入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