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聖人是天界中不可多得的大美人,不但形貌俱佳,還是自修成神之中最年青的一位。
能力勿庸置疑,只是性情淡漠,不苟言笑,靜蓮時常害怕她下一刻便會舉刀爆了她的頭。
“你怎生得這麼笨?”碧月聖人開口,語言如利箭,令靜蓮紅了臉頰。
“我不笨,”靜蓮說,“背不會書難道就是笨麼?那這天界之中,笨蛋遍地都是。”
“……”碧月冷瞥她,“你是來拿我當玩笑的吧?既然不想學,何必要求着拜我爲師?”
那是因爲我年青不懂事啊!時光若能重回,看我還拜不拜你爲師!靜蓮雖如此想,臉上卻訕笑:“當然是因爲師父很厲害啊。既然我不會背書,那不如教我心法嘛,還有法術。學會這些不就好了麼?”
“……不行。不將這本書背全了,心法別想學。”
靜蓮好想哭泣。這就是傳說中的自作孽不可活麼?
但是她既然作了孽,還不可以隨意逃跑,就只有逆來順受了。
一年下來,竟也有了幾分進步。半年不見的白櫻,一見面就亮劍,劍劍直指她的要害。
靜蓮惶恐,避之不及:“你瘋了不成?怎麼招招都指向我啊!你要我的小命啊?”
白櫻冷笑一聲,“廢話少說,看招!”
靜蓮哪敢真正接招?只能一邊接招一邊閃。十數招拆下來,白櫻忽然着地,拍着手笑道:“不錯不錯,半年不見,有長進了。”
靜蓮瞪圓眼睛。“你原來耍我呢!做人不厚道!”
白櫻笑道:“我只是試一試你嘛。可見我對你有多深期待。見你如今這麼長進,甚好,甚好,我很是欣慰。”
“哼!”靜蓮背過身,“半年不見,見面就拿我開涮,果然好朋友很講義氣啊!”
知道她惱了,白櫻連忙賠笑,“好了好了,你看我好不容易纔回來。還給你帶了禮物。”
靜蓮不理她。
“呀,真生氣啦?實在不要禮物,我可給別人了。”
“給吧,反正我也不稀罕。”靜蓮賭氣地回到蓮花池,盤腿坐到荷葉上,無聊地掏水彈珠。
白櫻跟着過來,“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嘛。”
“你這半年跟着去遊歷都見了啥世面?”靜蓮一轉頭又變得笑眯眯了,彷彿剛剛生氣的不是她一般。
白櫻知道她向來是喜怒皆無常,情緒又消散的快的性格,笑笑道:“下凡間走了半年。那真是和我們不同的世界呢。”
“怎生不同?”靜蓮託着下巴。
“民風民俗,自是與我們不同的。天界之中,嗯……少了幾分人間的熱鬧與勃勃生機,更少了許多親密友愛。大約神仙都淡情寡慾,以至四處都清清冷冷的。凡間可熱鬧着呢,不管生和死,都大擺筵席。”
“啊?死了爲何要擺筵席?”
“大約慶祝他們終於擺脫世間疾苦,到得極樂世界了。卻不知道到了極樂世界,一樣要輪迴,一樣要受苦。”
靜蓮點點頭,“所以,還是不如天界好。”
白櫻微笑:“那倒也不盡然,倘若叫我選啊,我寧可生在凡間。”
“爲什麼呢?”
“你想,人生總要將喜怒哀樂都嚐遍了,那才能稱得上是人生?像你我這般,一輩子待在這華麗苑宇……”
靜蓮打斷她:“蓮花池這般清簡,何曾華麗了?”
白櫻脣角擒角:“我只是那麼一比喻嘛!成天待在這地方,人與物事,千萬年不變,實在無趣的很。”
靜蓮忽然指着她說:“喔,喔,你動了凡心了。不得了啦!”
白櫻將她的手指收攏,“什麼動了凡心,哪兒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
“聽向葵說的。”靜蓮道,“那你既然喜歡凡間,可以下凡去過活麼?”‘
“你又傻了。我們是天界的,哪怕是隻小妖精,也不能私自下凡,否則就是違了天例了。”白櫻笑道,“但是若是下了凡,看着別人皆生老病死,獨我們長生不死,也沒什麼意趣。”
靜蓮點了點頭:“也是。”
“你這半年倒是很用心很刻苦麼,長進不少。”
“跟在滅絕身旁,我能不用心不刻苦?那豈不是在給自己找堵麼?”靜蓮不無鬱悶地道,“你也知道我師父爲人有多苛刻,旦凡一點小事都要雞蛋裡挑骨頭。哎,我算是挑錯了師父了……”
“別抱怨了,至少你能從她那兒學到本領。你瞧你現在的身手,都快要與我持平了。我也說過,你靈性高悟性好,一定能夠學好的。”
“咦,白櫻,我師父有沒有出去遊歷過啊?”
“不知道。怎麼?”白櫻戳了下她的額頭,“你也想去了吧?叫我說動心了?”
“當然不是,”靜蓮吃吃笑着說,“我是希望師父去遊歷的話,那我便可以自由自在的過一段閒散的日子了。”
“……”
白櫻嘆了口氣說,“真真是拿你沒辦法。你死了心吧,她若是要去遊歷,絕對會把你也給帶上。”
“啊?”靜蓮詫異,“不……不會吧?”
“怎麼不會?素來要遊歷,都是得帶着徒弟的啊。除非你出師了,否則這幾百年內,你還是得和她形影不離。”
真是天要亡她。
靜蓮生性好動,碧月聖人卻是個十天半個月能夠一言不發,只乾坐着便能打發時間的神仙,可是一刻鐘不講話對她來講都是很艱難的事,這樣南轅北轍的個性竟能夠做成師徒,靜蓮覺得自己果然是造孽太深了。
“好好享受這時光吧。”白櫻使壞地從荷葉上躍起,“我回去了。”
“哼,纔來就要走。如今你也只想着你的修行大計了。”
“我的大小姐,我可不像你現在這麼閒呢。一會兒花神又得召喚我,半天早不着可就發火了。比起你的滅絕,我師父才叫可怕。”
靜蓮揮揮手,“那快走吧。”
白櫻笑笑去了。
靜蓮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落寞漸漸襲上心頭。
打從白櫻去百花谷,她們的關係再不如從前了。她也知道,時光不可能永遠停駐在這一刻,他們會成長,經歷與想法也會變得不同。白櫻深得花神器重,也許有朝一日,她能榮登花神寶座也未可知。
她知道白櫻素來是有野心的,不似她,雲淡風清,最好每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無憂自在地纔好。撐着臉發了會兒呆,她御劍在天空漫無目的地亂飛。
隱隱約約的浪潮聲,吸引了她。她東張西望,終於在東南邊,找到了那片海。
她欣喜,坐在劍上,晃盪着雙腿欣賞碧波盪漾。
“好漂亮……”一望無垠的海,無邊無際,泡沫如同銀邊鑲裹着湛藍海岸,在陽光底下閃爍生輝。
她晃動着雙腿,愜意欣賞。豈料,腳下忽然一鬆——
鞋子掉了!
她瞠大了眼睛。低頭望着自己雪白的布襪。
呃,怎麼會把鞋子給晃丟了……這下可好,都掉到海水裡去了。幽怨地嘆息一聲,卻見一襲白衣,迅速地躥到她面前,“你的?”
靜蓮眨了好幾下眼睛。眸中印着一張清冷俊逸的面容,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漆黑的頭髮映着雪白容顏,黑與白原是女子身上最美的體現,呈現在他身上卻一點也沒顯得不妥當。好俊俏的男子啊!
她接過來,莞爾一笑:“你是誰?”
他只略頷了頷首,不說話,調頭往前駕雲。靜蓮追在他身後,“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他不語,也不理她。
靜蓮隧停下腳步望着他離開。不說就不想麼,她也不是非要認識他不可的。
繼續坐在半空中看海,脣角凝笑,只覺得脫離碧月聖人的時光無比甜美愜意。
她坐着發呆,一直到太陽從海平線下去了,上見着周圍就要暗下來了,才肯走。
回蓮花池的路上,忽然狂風乍起,雨滴夾着冰雹毫不客氣地就砸了下來。靜蓮一邊躲閃一邊低嚷:“什麼世道呀這,好端端的怎麼就下起雨來?”
她鑽到一顆芭蕉樹下,揮掃着衣服上的雨珠。
“什麼時候纔會停啊!”她望着天色自言自語。
“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吧。”
“……”靜蓮怔了怔,目光轉向說話的那一位。
一個男子。衣着不凡,氣宇軒昂,想是哪位神仙了。靜蓮偷偷打量着他,他微微一笑:“怎麼了?”
她搖搖頭,目光拉向遠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雨也停不了雹,難道要在這裡乾等着?
“你從何處來?”男子問她。
“我麼。”靜蓮道,“從蓮花池啊。”
她毫無心機,更不須害怕誰會到她的蓮花池搗亂。男子的眼神多了幾分興味,“蓮花池?是個好地方。”
靜蓮聽他誇蓮花池,連忙點頭:“有眼光。你也去過麼?我怎麼不曾見過你?”
他一笑,不言語。幾個僕從模樣的人自天而降,神情關切地迎向那男子,連忙替他披上雨蓑,戴上鬥蓬。
他們正欲走,他忽然回頭看她道,“你怎生回去?”
“雨停了就走唄。”
“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他頓了頓,朝身邊的僕從道,“你將蓑衣給她吧。這兒迴天音宮也不遠。”
那僕從順從地應了。脫了蓑衣遞給靜蓮。
靜蓮從未見過這東西,看着它發怔。
“給你,穿着吧。”
靜蓮搖搖頭:“不必了。”穿這麼個醜玩意兒能起什麼用處?她纔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