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鷗鷺忘機

將船隻還給海司衙門後,小夥伴們便乘坐飛艇前往整個大陸最神秘的地方——坤輿。飛艇收縮後能變成了一個小方塊,相當便攜。喬布斯派出的偵察鳥傳遞回來信息:坤輿的四周並沒有特殊的電磁場,所有的龍人們都聚集生活在西南角落的一塊綠洲裡。拉近偵察鳥的視野,一個世外桃源出現在了大家眼前。

宛如一塊翠色慾流的瓊玉鑲嵌在坤輿這個金光閃耀的王冠之上,這塊綠地格外令人心馳神往。數不清的棕櫚樹和桉樹環繞着湖水,層層疊疊形成了一片密林。林間的白石小屋彷彿童話裡精靈仙子的居所,更加映襯着整片綠洲的神秘。長尾虎貓正在枝椏間棲憩,緞毛絨兔卻仍舊無所顧忌地在樹下啃食青草。留心查看一番,這裡的動物們竟然都是這般悠然愜意的樣子,宛如自己正生活在天堂裡。

林間沒有找到龍人活動的身影,偵察鳥便停駐在白石小屋的窗臺邊,滿是青苔的木板阻擋着別人的窺視。屋內也十分安靜,甚至能聽到了老鼠們悉悉索索的聲響。喬布斯用紅外透視鏡掃描屋子後,只收集到了幾隻老鼠攢動的影象。喬布斯命令偵察鳥啄開窗格,變身老鼠潛入屋內。成功後,鼠兒身上的鏡頭裡卻傳來這樣的一幕。只見蜥蜴頭的龍人們正盤坐在榻上一動不如,彷彿正在深入冥想的狀態。紅外儀收集不到他們絲毫的熱量,莫非他們已經離世了?不可能,他們可是傳說中存活了幾千年的神使啊!

其他的幾間小屋亦是相同的情形,夥伴們便決定進去一探究竟。偵察鳥從屋內打開了門閂,大家推門而入,進入了這間還算寬敞的屋子裡。龍人們栩栩如生地靜坐在那裡,震懾着每一個擅自闖入的不速之客。喬布斯給他們檢查後,推測道:“既毫無生命的跡象,又全無死亡的特徵,那麼這些龍人應該不是真正的生物,很有可能是外星人遺留下來的AI人。”說完,他就吐出了一個電筆模樣的工具。電筆的一端延伸出了幾隻髮絲般細微的光纖,刺入了龍人的體膚內。另一端,則生成了投影展示在小夥伴們的面前。

太社星只是一個剛剛進入新生代的原初星球,這裡原本並沒有智慧生物的孕育。後來,一艘外星飛船降落到了這裡,一羣外星人走出了飛船。他們完成了對整個星球的調研後,開始在這裡建造實驗室,進行着各種各樣的實驗。終於,他們在地底深處找尋到了這個星球所蘊藏的土靈原石。爲了彌補他們對這個星球的索取,外星人決定留給這個星球一批可愛的生命作爲回報。畢竟這個剛進入新生代的星球,看起來是那麼的貧瘠和荒涼。

於是,外星人啓動了一項基因改造工程。他們將自己基因庫裡的生命樣本,進行了適應性的基因調整,繁育了一大批鮮活的生命,其中就有不少的智慧生物。然後,他們再將自己滿意的作品放生至野外,讓他們在這個星球上自由地生存。可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絕大多數生物在自然的選擇中被淘汰了,最後只剩下了三個智慧種族得以倖存。這便是後來的,耕人、異人和夜靈。爲了使自己所創造的傑作們不至於消亡殆盡,外星人給這三個種族劃分了各自的生存領地,以免他們之間互相殘殺。安全一旦得到了保障,三個種族便開始瘋狂地繁衍後代,土地供給就變成了日益尖銳的矛盾問題。由於沒有經歷過新生代植被對土壤結構的長期改造,太社星的土地相當貧瘠。爲了解決這個難題,外星人爲三族專門研發了能夠適應環境的特殊植物,這些植物在土靈原石所產生的微量輻射下,擁有極其出色的存活率和成熟度。因此,外星人將一部分土靈原石做成玉蕤,並設定了一個分配玉蕤的規則,來確保他們能夠公平地獲取玉蕤。

這些龍人正是外星人所留駐下來的AI人,主持玉蕤的分配活動。龍人們兢兢業業,每四年一次的競奪玉蕤活動也從未出現紕漏。他們還將太社星的近況定時地發回母星,這些長長的蜥蜴尾巴就是他們之間進行星際通訊的天線。外星人原本以爲,這樣的分配活動維持幾百年後,養成了社會生活習慣的三族人應該能夠自力更生,自主實現玉蕤的公平獲取。可是,又幾千年過去了,一旦龍人們放開了對玉蕤的管理,只會引發三族間更加瘋狂的搶奪。因此,這些龍人被徹底套牢在這裡。但依賴核子能源供給動力的他們卻並非永動不歇的怪物,於是,爲了節省日漸消耗的能源,龍人們選擇平日裡關機,僅在每四年一次的競尋活動時甦醒。進入這種最大程度的低耗能模式後,只有在劇烈的震動和撞擊、環境溫度產生巨大的改變、身體內的閉路電流被切斷時,他們纔會從既定程序中甦醒過來。

外星人從綠洲的地下汲水,蓄成了一潭湖泊,供養着整個綠洲的生態羣落。汲水設備依靠太陽能維持長久地運作,因而這片湖水也就不會逐漸乾涸。外星人還給綠洲起了一個極其富有詩意的名字——祖母綠,代表了永恆不滅的希望。在這裡生活的動物們被設置了基因鎖:食草動物失去了肆無忌憚繁衍的能力,壽命在基因鎖的精確控制下結束,爲掠食者提供了取之不盡的食物;掠食者則也被改造成溫順的食腐動物,失去了捕食活物的慾望。天長日久之後,掠食者的身上自然也就沒有了兇悍之氣,整個綠洲展現出了一派鷗鷺忘機的和諧景象。俯瞰綠洲,她美得如同一軸靜止的畫卷,自由自在的鮮活生命更增添了許多靈動的意趣。

龍人們的記憶裡還存放有玉蕤的信息,此時的坤輿正埋藏着兩塊尚未被帶走的玉蕤,這個無心插柳的意外收穫竟然讓任務完成得如此順利。取得了玉蕤樣本後,小夥伴們在綠洲休整了一週,籌劃着下一步的行動。

夥伴們漸漸地發現,這個外星人打造的理想世界,“美則美矣,未盡善也”!新鮮信息的獲得能刺激我們意識的興奮和活力,所以求異是人自我成長的核心驅動力。有位哲人說得好,“當世界都統一一色,那就會失去明暗的變化,人的視線也將無法捕捉到有效信息。同樣,當所有人都擁有了相同的看法,創新也就無從談起,社會就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可是在這個已經被定義爲極致的環境裡,你的任何求異行爲都會打破掉原本平衡的和諧。因此,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畫卷裡的人,等同於將自我放棄。沒有了對於憧憬的追求,那股縱橫於天地間的靈性也將被消磨殆盡,人最終將會淪落爲畫卷的一部分。

美,不是任何物化後的具體事物,而是人在動態過程中的真實體驗。美可以附生在具體的事物上,然後被其他人在審美的過程中感應到,但這些具象的事物卻並不是美,更不能定義美。正因爲美是這樣的一個過程,所以至善的選擇才能成就至美的榮耀。天地因自然而大美,不以主觀的意願或以美的名義來干預創造美的過程,這纔是善的真諦。

想到這裡,石頭抒懷道:“剛轉學到城裡的時候,一切都與山裡不同。只覺得在城裡做什麼都要講規矩,一時間難以適應。後來漸漸明白了,人口如此密集的城市裡,一旦沒有了規則的疏導,就會立刻陷入癱瘓的狀態。爲了躲避戶外的擁堵,宅就成爲了城裡人的主要生活方式。物通過影響人的習慣,漸漸地支配着人的行爲。那些自命不凡的貴族風範,又有哪一件不是以物來定義和衡量的呢?所以,在物左右生活的城市裡,人們大多都向往青山綠水的田園牧歌。他們暢想在那裡,能夠擺脫物與規則的束縛,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正因爲這樣,渴望心靈自由的城裡人才會把旅遊和上網當成自己最愛的休閒活動。要麼身體在路上,要麼心靈在路上,他們用這樣的方式找尋着久違了的自在。

“儘管我們每一個人都如同這部社會運轉機器上的單一零件,但心靈上的自由是我們沒有被物化掉的真正標誌。文明,一方面需要衆多創造者們化身螺絲釘來凝聚合力,推動其向着更高的層次不斷突破;另一方面又要通過不斷完善的社會制度來爲創造者的心靈意志開闢更多的自由空間。在創造者的付出和回報平行向前申延的過程中,文明才實現了自我的成長。一旦失去了這樣的平衡狀態,文明就會陷入到踟躕不前的困境。在沒有外力藉助的情況下,這個困境便很難被打破。

“太社星球,正處於這樣失衡的狀態。外星人對這個星球的不當干預,使得三族人習慣了對於神明的依賴。爲了能夠換取神明的恩賜,他們甚至不惜把自由的心靈拿出來獻祭。當靈魂成了可以交換的物品,那麼人也就當真變成了被物化掉的動物。沒有了靈魂對於美好的嚮往,希望也就是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壤,徹底枯萎了。所以,元澤父親的堅持一直是對的,要點燃人民的希望,就必須打破神明對他們心靈的束縛。”

清清想到了漢末的劇變,問道:“這裡的人們已經將信仰和神明牢牢地結合在了一起,如何能讓他們擺脫對神明的依賴,而不摧毀掉他們原本的信仰支柱呢?”

石頭頷首思索,繼而語道:“還記得瑤瑛老師告訴我們,‘智慧生物都擁有兩個意識’嗎?主體意識存在於我們清醒狀態下的感知中,甄別着我們每天不斷獲取的新鮮信息;潛意識協調着我們的身體機能,並不斷對大腦中生成的新鮮認知進行持續建構,來促進我們認知能力的昇華。如同CPU裡面的雙核系統,主體意識和潛意識之間要協作順暢,就需要遵循相應的規則。可是‘人心惟危’,我們的主體意識最容易受到外界干擾而影響到潛意識的工作節奏。而通常,主體意識作爲我們清醒狀態下的顯性感知意識,它干預潛意識工作的原因無外乎兩種:第一種情況是在生存受到威脅時,主體意識獲得支配權,以臨機應變的方式來更好地應對生存危機;第二種情況是當個人的慾望膨脹時,強勢的慾望就會徵用主體意識來實現自身的滿足,使其無暇協調潛意識共同完善精神世界的豐盈。”

當第一種情況產生時:“當人處在生存危機的狀態下,人會優先強化對生存有利的那部分身體機能,從而會形成一種簡單卻專注的認知應對方式。在這種情況下,人的認知系統與身心安定下的認知系統截然不同,‘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正是這兩種認知差異的體現。因爲有這兩種認知差異的存在,我們歷史上的政治治理,纔會出現法家和儒家輪替主政的局面。法家解決的矛盾是生存,儒家關心的問題是發展,這就是我們常說的“亂世用法,盛世興儒”的原因。生存危機下所形成的這種認知體系,其價值判斷是單一的,凡是皆以生存爲要,因此法家的集權思想能夠將這樣的人羣聯結在一起,去完成共同的目標。但生存危機解除後,人便開始謀求更好的生活,多元化的價值判斷和選擇給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這正是儒家‘和而不同’的真意。生存問題優先於發展問題,北宋所處的時代需要首先解決的問題是生存矛盾,雖然王安石看到了病弊的根本所在,但滿堂的朝臣討論的問題卻都是如何更好地發展。

“倘若人長期處於生存危機的狀態下,以生存爲要的認知應對機制就會進行固化,對人造成難以逆轉的影響。被這種認知體系固化的人,凡事偏重結果,共情的能力也較弱,會顯得格外霸道專橫。倘若沒有被人理解和包容,就很容易成爲人們眼中的異類而被孤立。堅強的他們,常常因此而遭受情感上的挫折。歷史上的朱元璋,便是這個例子的典型。”

當第二種情況產生時:“人爲了使慾望得到暫時的滿足,就會壓制潛意識裡的價值判斷,甚至在意識中虛構一套爲自己辯解理論說辭來取代公理。這樣的人,凡事都會以自我爲中心,把滿足自己當成世間的唯一真理。這種以主體意識強行支配潛意識的行爲,會產生很大的副作用。首先,失去了潛意識的共情能力,這樣的人很難融洽到羣體裡。其次,爲了遮掩自己的不堪,這類人會格外經營自己的人設。一旦人設崩塌,就成爲了人人唾棄的對象。這種靠不斷獲取才能維持滿足的人,永遠體會不到正常人之間共情所產生的快樂。所以,第二種情況下的人,蠅營狗苟地努力攫取也很難擁有圓滿的一生。”

當第一種情況和第二種情況同時產生時,人很容易墮落成窮兇極惡的壞人。

而信仰存在的意義則在於:“分配好主體意識和潛意識在何種情況下起主導作用的順位關係,從而使主體意識和潛意識間建立長期協作的工作機理。這便是我們常說的,心靈秩序的維護。在我們已知的宗教體系裡,我們的主體意識被解析成人格,生命的本能和需要被劃分成七情六慾的體現;潛意識也就是靈魂則被解析成神格,其客觀的運作機理則被認爲是神之意志的體現。宗教所向往的世界,正是一個鷗鷺忘機的天堂。所有的生命平等且與世無爭,過着永遠被滿足的極樂生活。人若要想進入到這樣的一個世界,就要學會釋懷心中的駁雜慾念,成爲一個暮禮晨參的淳樸信徒。因此,宗教給人們心靈秩序的指引,便是通過勸服主體意識的順從,來確保潛意識的順暢工作;而邪教則恰恰相反,他們煽動教衆的主體意識,誘騙他們通過信教便能夠獲取讓自己強大的神秘力量。因此,在人類發展史上,宗教所起到的作用是科學的、健康的,甚至可以稱得上爲文明史上最偉大的創造。

“正因爲宗教能夠幫助人們建立起信仰體系,所以宗教對於人們有着極強的影響力,甚至能夠左右人們的靈魂。這種影響力便是宗教權力的來源。在人類歷史發展的過程中,擁有如此威權的宗教也自然而然地走上了政治干預的道路,而這使得宗教的勢力進一步到達了頂峰。權力有着極強的腐蝕性,他使得每個擁有者的主體意識不斷膨脹,以至於最終迷失。但是,對於權力腐蝕的最好抵制正是潛意識裡的清醒覺悟,因爲它會提醒執政者——莫忘記自己的初心。當那些宗教領袖坐在權力的王座上太久而忘記了自己的神僕身份後,他們的下臺也就成爲了歷史發展的必然。可宗教之後,誰來協調人們的心靈秩序呢?

“這就需要我們來理解信仰生成的原因。我們的審美源於主體意識和潛意識間合作而產生的共鳴,體味過的人會明白那纔是人生追求的歸宿,這份美好遠遠比那個鷗鷺忘機的天堂更加真實。感受過這種共鳴的人,稱此刻爲覺醒,而他們看到的方向就是他們矢志不渝前進的目標。因爲有了這樣的信仰,即便長期處於生存困境的狀態下,我們終究不會迷失掉自我。因爲有了這樣的信仰,我們纔不會被一時享樂所迷惑,而忘記自己的初心。在沒有宗教的時代,我們通過矢志不渝的學習,來建構自己的信仰體系,從而實現自我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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