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舒悅凝由昏睡逐漸轉醒,模模糊糊間感到睡榻邊上有人,那人的手掌寬大,正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將溫度從掌中傳到了她的肌膚上。
憑着感覺,她肯定對方是一個男子!
是誰呢?
正疑惑之時,耳邊響起了對方的低語:“凝兒,你說你費盡心思從滇州離開,跑回京來,就是爲了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嗎?爲何不肯乖乖的呆在我身邊,起碼,我不會讓你累成這般模樣!看看,都瘦了多少,哪裡像是其他身懷六甲的女子?”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桑寧遠!
思及此,舒悅凝倏忽睜開眼睛。
桑寧遠正彎腰欲給她掖好在裡面那端的被角,乍對上她的眼睛,兩人都有些怔愣,半響,他若無其事的將被角掖好,方纔坐回椅子上,微笑道:“你總算是醒了!”
“你怎麼在這裡?”舒悅凝問。
“我聽說你生病了,實在是擔心,所以不分晝夜從滇州趕到京城,然後趁夜一個人偷偷潛到宮裡來看你!”
他話落,舒悅凝有片刻的感動和內疚,可是她隨即一擡頭看到明亮的燈盞,她立刻蹙起了眉頭:“你在撒謊!”
桑寧遠愉快的笑了起來,像個頑皮的孩子,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眼眸亮得堪比璀璨的黑曜石,好奇道:“你倒是機靈,怎麼一下就將我看穿了?”
“你若是偷偷潛進來宮中來,就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點着燈盞!這宮裡的人,又不是瞎子!”
“也有可能是宮人點燈未滅呀!”
“是呀,可那樣的話,至少有人守在我身邊。”說着,她看了看左右,顯然,在寢殿裡的只有她和他。
桑寧遠點了點頭:“我確實不是偷偷潛進來的,而是大搖大擺的從宮門走進來的。”
聞言,舒悅凝雙眼一亮:“你是說,你帶着黑騎軍到京城來了?”
“是呀,昨天中午就到了!爲了早點見到你,我從南門奮力拼殺而入,殺了不少叛軍,也損失了不少人。朝中大臣聞風特意前來迎接我,只除你這個監國,躺在軟榻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舒悅凝不好意思的笑笑:“昨天早晨我不慎服用了有毒的食物,見笑了!”
一句抱歉的話中透露着濃濃的疏遠口氣,桑寧遠聽了出來,卻決定假裝沒有聽到:“你是小爺的女人,小爺自然不會笑話你!只是你這昏迷得也太是時候了,小爺還指望着你夾道歡迎小爺回來呢!結果,就你沒來!”
舒悅凝又笑了笑,用手撐着睡榻欲起身,桑寧遠忙上前攙扶了她一把,又拿了一個大大的靠枕枕在她背後,讓她坐靠着。
“宮人呢?怎麼一個也不見?不會是你把她們打暈了吧?”她問。
桑寧遠頗爲不快的掃了她一眼:“你當宮人和你一樣不解風情嗎?”
“什麼?”
“明知道你是小爺的女人,肚子裡懷着小爺的孩子,她們怎麼可能跑到寢殿裡來打攪小爺和你獨處?”
這話,讓舒悅凝連假笑都做不出來。桑寧遠到來後,會給她帶來許多麻煩,包括兩人之間無法撇清的關係,還有孩子的問題,這些不是她沒有考慮過的。
但現下叛軍圍城,慕容子墨那裡又久無音訊,京城中糧食漸漸短缺,加之對桑寧遠的
愧疚,都迫使她不去想那些私人的問題,而在朝堂之上做出迎回桑寧遠的決定。
初時,朝堂上是有人反對的,畢竟桑寧遠在名義上是襄陽王的兒子,加之中山王之流怕他的到來給皇位的競爭增加變數,遂紛紛反對。若非她據理力爭,縱使他押着顯王來,守城的將士也不會打開城門迎接。
此時,他能坐在她的寢殿裡,也只因爲她提前下令禁衛軍,若發現他帶兵來就立刻打開城門。
他來了,京城中的百姓和官員們暫時可以放心了,可她卻不得安心了。
思及此,她有些沮喪和無奈,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應對這種情況。若他能像她以前世界裡的人,分了手,還能合作,只談公事,不論私交,那該多好?
“你在想什麼?看看,這小嘴都可以掛一個小水桶了!”桑寧遠說着,欲用指腹摸她的嘴脣。
舒悅凝連忙後仰一下,躲開他的動作。
他的手指懸在空中,半響,方纔收回,訕訕道:“你我之間,現下連一點情分都沒有了嗎?”
“對不起!”舒悅凝說。
他哼了一聲:“對不起?可是你別忘記了,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懷了我的孩子,這些事情,難道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說清楚的嗎?”
舒悅凝僵住,半響說不出話來。
“甚至,你能坐上監國的位置,也是因爲我!你現下要我出去說明,你和我其實毫無關係,你的孩子也和我毫無關係,你現下有的這一切,不過是靠着欺君的手段得來的嗎?”
舒悅凝惱羞成怒,不再顧忌他,只冷冷一笑,道:“初時,確實是因爲你!可是後來,能坐穩這個位置靠的是我自己,還有他人的幫助,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並未恩賜我什麼,也不必用施捨者的姿態看我,若非陛下任命我爲監國,這天下要麼早已經落入他人之手,要麼怕早就亂了,還有你什麼事情?再則,也是最重要的,朝中大臣都反對你回京,因爲你是襄陽王的骨肉,是叛軍之後,可是他們並不反對我,即便我名義上懷着你的骨血,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提到這個,桑寧遠恨得直咬牙,完全不理會她示威的話語,只抓住他關心的問題道:“是呀,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記你有多能幹了!那些幫助過你的人,個個都是好樣的吧?慕容子墨、上官仕,是不是還有桑瀟風?”
這話,越說越不對勁,明明她在談正事,他的口氣卻酸不溜就,像是情侶之間在鬥嘴。
舒悅凝擡手揉了揉太陽穴,表示自己很頭疼:“我不想做這些無謂之爭,你出去吧,待天亮後我們朝堂上見。”
見她神色疲倦,桑寧遠沉默片刻:“也好!你歇着吧!”說着,他起身離去,走出五步的樣子,忽然又駐了足,扭頭看她:“你是因爲擔心孩子才從我身邊逃離的嗎?”
舒悅凝愣住,想想,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雖然不是全部的原因。
“你爲何不跟我說實話呢?”他問。
“說什麼實話?”
“說你很在乎這個孩子,把它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說了,你就會放過它嗎?”
“或許會吧,如果你真的求我。”
“呵……”她笑,笑聲冷清,表情僵硬。
“對了,聽桑遊說你
願意用我的皇祖母來換柳綠的屍首?”
聽到柳綠二字,舒悅凝立刻打起精神:“是!”
“那如果,我給你一個完整的柳綠呢?你又該拿什麼來換?”
舒悅凝圓睜了雙眼,喜悅如脫繮的野馬狂奔而來,她嘴角抑制不住的放大,再放大:“你是說、你是說你沒有、沒有殺她?”
桑寧遠見她笑,自己也笑起來:“凡是背主的死士,都該五馬分屍!但我記得,我早將她給了你,你纔是她的主人,她幫你逃跑,不算是背主!當然用不着死!”
“那她……”
“不過,小爺得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叫她也叫天下人都知道得罪小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這話,讓舒悅凝的心重新高懸起來:“你把她怎麼樣了?”
“一百鞭子而已,身爲死士,她受得住!現下正在宮外等着你的召見呢!怎麼樣,想好沒有,要用什麼將她換回去?”
“你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
舒悅凝思考良久,不答他的話,只問:“你到底要什麼?”
“呵……看把你給嚇得……放心吧,小爺不是強人所難之人,尤其是對小爺喜歡的女人!”
舒悅凝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倒不是她太稚嫩,而是他說話時的專注眼神和深情語氣太過誘人,縱使心不動,她也難免會受影響。
“你不是說用皇祖母換柳綠的屍首嗎?現下,我還要你用皇祖母換柳綠這個活人,怎麼樣?”
她回神,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怎麼?不相信小爺?小爺幾時騙過你?”
確定他不是在說笑,她忙點了點頭:“好!”反正,太后現下已經是個無用之人,她本就打算將她送到桑寧遠身邊,如今桑寧遠主動提出交換,她自是欣然同意。
“相信你是個講信用之人,柳綠就等在你的殿門口,你喚她進來就是!現下,我可否到泰安宮去看望太后?對了,聽說襄陽王府已經被查封,我暫時無住處,不知可否在泰安宮中留宿兩宿?”
比起能馬上見到柳綠,桑寧遠提的這些事情都不叫做事兒,至於宮外男子不得在宮中留宿的規矩,反正今上已經不在,就權當是個屁吧!
她當即點了點頭,頗有幾分着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隨意吧!”
看出她眉宇間的不耐煩,桑寧遠聳了聳肩,不再耽誤,轉身離去,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一張臉沉如水,眼眸冷得可以凍傷人。
待他一走,舒悅凝忙命人宣柳綠進來,當看到柳綠是被人擡着進來的,她猛然間意識到,桑寧遠的小小教訓是何其嚴重!
她當即離開軟榻,走向擔架上躺着的柳綠:“你疼嗎?”
柳綠臉色不好,嘴脣煞白,卻強撐着頭望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不疼!這點小傷,對於我們這些死士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舒悅凝想問她最近是怎麼過的,想說以後會好好待她,但見她眼底的疲倦,還有染上血漬的薄被,她唯有將想說的話頭吞下去,轉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你以前住的房間裡休息吧!那裡,我每日都命人打掃,和你走之前是一般模樣的。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說!”
柳綠點點頭:“主子也早些休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