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農戶家重新安靜下來,卻久久不見老婦人出來。桑寧遠失去耐性,他給侍衛徐暢遞了一個眼神,徐暢會意的走向老婦人所在的房間,在門口喊道:“大娘,你得空了嗎?我家少爺有點事情想向大娘打聽!”
“嗯,有空,有空,請貴客們進來吧,外面說話不太方便!”
徐暢看向桑寧遠,桑寧遠心道莫非這個婦人已經猜到他想問什麼,怕被別人聽去惹禍上身,故而要讓他進去?
桑寧遠嗯了一聲,率先向老婦人所在的房間走去,其他人立馬跟上。
到了門口才發現,這屋子寬敞得很,而且很高,大約是農家的堂屋,正中間還供奉着神靈,香燭繚繞。屋子的兩側上方都開了門,看上去應是簡易的二樓,一側的門搭放着一架木梯,證實了舒悅凝的猜測。孩子並不在堂屋裡,許是被老婦人抱到了樓上。
她盯着樓上的門看了會,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麼東西,黑漆漆的看不真切,讓她感到了不安。
老婦人挨着給所有人都招呼了位置,笑着道:“不知貴客想跟我打聽什麼事情?”
桑寧遠開了口:“實不相瞞,我們是從京城來,到最南邊去買點東西,因爲聽說這裡有賊匪,怕遭了道,所以想摸清楚他們都在哪些地方打劫,人數多少。”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商人要避開劫匪,自然要打聽清楚他們在哪裡活動。可那老婦人卻不以爲然的冷笑:“商人?商人應該帶貨物和車隊纔是,我看你應該是朝廷派來的官纔對!”
桑寧遠等人一驚,再定睛看向老婦人,發現她此時表情冷冷的、眼神銳利,與方纔靦腆、客氣的農婦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桑寧遠忙起身:“你是何人?”
老婦人笑,不回答桑寧遠的話,高喊一聲:“還不出來宰羊嗎?”
她話音未落,嗖嗖幾下,從那簡易的二樓門口跳出幾個大漢,沒有一個用木梯,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我等本來只求財,不求其他,可你既然是京官,就饒你不得!拿命來吧!”老婦人開了口,大漢們舉的舉斧子,拿的拿大刀,慢慢靠向桑寧遠等人。
桑寧遠冷笑:“找死!”
說着,他拔劍欲率先動手,手腳卻猛的一軟,差點摔倒,幸虧身後有牆壁作爲依託,才免去了他的狼狽。
其他侍衛見狀,皆要拔劍,卻個個如桑寧遠般,氣勢兇猛,可惜身上半點力氣也沒有。只除了沒有喝水的孟路。
孟路很是緊張,立刻拔劍走到桑寧遠面前,死死護住他,警惕的看着老婦人:“你在水裡下藥?”
老婦人答:“不止是水裡,還有這香燭裡,你雖然沒有喝水,但聞了我的香,也支撐不了多少會了!”
事情很不對勁,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舒悅凝一時想不出來。
現下的情況,並不適合思考問題,舒悅凝搖了搖頭,告訴自己心思應該放在保命上面纔對。
如今,個個都中了藥,只有孟路一人沒有中。不,用老婦人的話說,他聞了香,也中了藥,只是藥效沒有發作而已。想要保命,唯有舍卒保帥,讓尚有抵抗能力的孟路守住大門,暫時攔住賊人,其他人先走。只要走出去,就安全了!
思及此,舒悅凝立刻開了口:“世子,不如我們先走,讓……”
不等舒悅凝說完,桑寧遠便喝斥道:“住口!”幾乎同時,他嗖的用劍劃了自己的胳膊一下,血立刻溢了出來,浸溼他的衣服。
老婦人見了,嗤笑一聲:“想不到你還有點膽識,想放血解藥?可惜我這屋裡有香燭,你放再多的血,也無法和我們對抗!還是乖乖降了,我會網開一面,讓你死得痛快點!
”
桑寧遠蹙眉,很快發現如老婦人所說,放血並不能緩解藥性。他現下,能動,勉強也能跑,但絕對沒有能力和這些賊人一戰。
這個時候,必須取捨了!
桑寧遠做不出決定,可有人替他做出了決定。只見孟路猛地一揮劍,逼得賊人們倒退兩步,而後立刻大喊道:“世子,兄弟們,你們快走!”
舒悅凝握緊了桑寧遠的手,幾乎是用扯的將他扯向堂屋的門口。
桑寧遠回頭,孟路正在拼命搏殺,不讓賊人們靠近大門,這給了大夥逃命的機會。
“孟路……”桑寧遠喚了一聲,話到嘴邊,又發現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犧牲已經成了必然。
孟路沒有看他,專心對抗賊人,大聲道:“世子爺,孟路有一事相求!”
“你說!”
“鶴兒是真心愛慕世子爺,求世子爺看在屬下一片忠心的份上,給她一個名分吧!”
舒悅凝一驚,有什麼東西從腦中一閃而過,還不等她抓住,桑寧遠已然答應了孟路:“好,無論你是死是活,本世子一定給她名分,善待於她!”
說完,桑寧遠不再猶豫,牽着舒悅凝一陣飛奔。
其他人也跟着跑了出來,幸而他們一直是在村頭查看,並未深入小村,要跑出去不是很難。
三裡地,於他們來說卻漫長得好似沒有盡頭。
跑到最後,衆人都沒有了力氣,老婦人的藥實在是太霸道了,即便他們放血,也阻擋不了力氣慢慢從身體裡流失。
舒悅凝回頭去看,不見賊人追來,心稍安:“世子,我們先歇歇吧,沒人追來!我們出來這麼久,再等一會,其他人興許就會來尋我們了!”
桑寧遠斷然拒絕:“不行,我們能走一步是一步,早點搬救兵,孟路纔有生還的可能。”
聞言,舒悅凝那一直混沌不清的腦袋中忽然靈光一閃,所有的東西都想清楚了,迫不及待的說:“世子可敢和我賭,我們今天即便坐在這裡不動,不去叫救兵,孟路也不會有事!”
桑寧遠沉了臉:“你什麼意思?”
“孟路沒準是苦肉計,目的就是想讓你給孟鶴一個名分!”
舒悅凝話剛說完,一旁的侍衛曾平和怒道:“舒姑娘,請不要侮辱孟頭對世子爺的一片忠心!”
“是呀,舒姑娘別忘了,若沒有孟頭的大義,你現下根本不可能平安的站在這裡!”另一個侍衛丁虎附和到。
桑寧遠也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女子拈酸吃醋本世子可以不在乎,但若是意圖污衊我的屬下,那就另當別論!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
舒悅凝委屈且懊惱,她怎麼一時口快,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將實話給說了出來呢?她想解釋,今天事情的疑點太多,首先,雖然到此查探消息是桑寧遠提出來的,可每每到了選擇方向的時候,總是孟路在引導桑寧遠做決定。比如,若不是孟路提出要進到老婦人的家中查探消息,怎麼那麼巧就選了老婦人家?
爲何大家都喝水了,就孟路沒有喝?
可這些話,她知道說了也無用,因爲桑寧遠和其他人會反駁,他們信任孟路,於是這些疑點都不是疑點。她甚至能想得到他們反駁的話大致是這樣:孟路選了老婦人家,只因老婦人一人帶着孩子在家,這樣的人最適合打探消息,若是有男子在家,只怕會很警惕,未必問得出什麼。
他們還會說,孟路不喝水是因爲孩子的鼻涕和眼淚弄髒了杯子和水,孟路素來講究,自然不喝。
說來說去,一切只是舒悅凝的猜測,而且還是小心眼的猜測!她定會淪爲妒婦一個!
其實還有一個疑點,這也是舒悅
凝懷疑孟路的原因,那個老婦人拿出來招待他們的八個陶瓷杯很新,新得好像老婦人知道他們會去她家,知道若是舊杯子盛水他們這羣京官未必能喝下去一樣!
最最重要的是,一般農戶家過日子很節儉,大多是用碗喝水,即便是杯子,也是簡易的土杯,抑或做工不精細的陶瓷杯,若是那樣的東西盛水,講究的桑寧遠勢必不會喝了。這一切,都像是事先爲桑寧遠準備的。
而且,看那戶人家的房屋構造,睡房只有兩三間,他家人必定不多,怎麼會有八隻杯子那麼多?足夠他們這羣人用!這可是生產力低下的時代,尋常百姓過日子都是算計着過,怎麼會購置那麼多的杯子呢?
除了事先有準備,有安排,舒悅凝想不出第二個解釋來解釋那些杯子的存在。
舒悅凝欲言又止看着桑寧遠,桑寧遠卻是氣憤的甩開了她的手:“你不想走你就等在這裡好了,本世子和其他人走!”
說着,桑寧遠又用劍狠狠劃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痛讓他有了稍許力氣。見狀,其他侍衛紛紛效仿。
舒悅凝苦笑着看他們走遠,她這又是何苦呢?
桑寧遠娶幾個女人,納誰爲妾,受誰欺騙與她有什麼關係呢?自以爲是的回報他,他未必領情!
舒悅凝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這個旁人瞎參和又是爲了哪般?
她扭頭又看了眼村子的方向,如她所想,並沒有什麼賊人追來。真正是一場好得不能再好的苦肉計!
她走不動,索性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很快,一羣侍衛騎着馬經過。
她認得他們,都是桑寧遠的屬下,想來桑寧遠已經回去,這是命他們去救孟路。若真的是兇悍賊匪,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孟路怎麼可能還有命呢?孟路若還活着,那些人又怎麼可能是賊匪呢?
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知桑寧遠懂不懂。
舒悅凝想着就笑了起來,是真覺得這一場鬥智鬥勇的苦肉計十分可笑。
她招了招手,叫起來:“我在這裡!”
侍衛們聞言,依舊往小村趕去,唯有一人停了下來,走到她面前:“舒姑娘,你可能走?”
舒悅凝搖頭,她是真的沒有力氣走了。
對方不多言,也不避嫌,將她一把抱上了馬背:“舒姑娘坐好,我送你回去!”
“嗯!”她趕緊抓住了馬鞍的前方。
“舒姑娘,我姓石名磊,是大公子的人,姑娘若以後有什麼麻煩,儘可對我說!大公子有命,讓我誓死效忠姑娘!”
坐在馬背上的舒悅凝乍聽此話,先是激動,後是懷疑,小心的打量對方,莫不是桑寧遠或者其他人派來試探她的吧?
她冷笑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大公子二公子的?”
見她不信,石磊並不氣餒,依舊牽着繮繩在前面引路,淡淡道:“大公子早已經猜到姑娘不會信我!讓我對姑娘說,姑娘可還記得第一次與大公子見面的場景?那時,若非大公子假裝卞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一句話,令舒悅凝雙眼圓睜:“你、你真是桑瀟風的人?”只有桑瀟風,才知道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事情。
“千真萬確!”
“他、他有沒有說什麼?”
“大公子只說是他負了姑娘,他不喜歡欠人,便把我這個棋子給姑娘!姑娘要怎麼用,全憑姑娘喜好!”
淚意立刻迷濛了她的雙眼,桑瀟風呀,明明是擔心她,明明是想照顧她,卻找了這樣一個藉口!負了她?欠了她?
明明是她欠他的呀!
她有些想哭,卻不能哭,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