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煙花三月下揚州。
不似京城的痛快犀利, 江南的雨，纏纏綿綿，如珠如簾, 像戲文裡多情的戲子, 嗔癡嘆惋都帶着柔軟。隨處可見的河道, 白日岸邊三兩隻小舟點綴擺放, 靜謐的彷彿一紙白與黑的水墨畫。
到了傍晚, 天色稍霽，漁民們收功回家，碼頭才漸漸熱鬧起來, 夜色緩緩降臨，大小船裡點起了紅燈籠, 時而盪漾出一曲優美的《春江花月夜》, 唱的人柔情入骨, 連月色也變得溫婉如水。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早聽聞揚州月色一絕, 今日終於有機會一睹實在不枉此行。”臨江小築，青衫公子手持瓷杯，小口小口品着酒水，這酒名喚梨花燙，入喉甘甜溫雅, 脣齒留香。
青衫公子對面坐着的是個身着嫩黃色衣裙的女子, 未挽發, 留着尋常女子的髮髻, 兩束直滑的秀髮編成辮子墜在胸前, 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機靈可愛。
“月色自然好，只是我們到揚州都快七日了, 你不是說找人麼？怎麼還不見動靜？”
女子抿了口酒水，俏皮地衝對面人眨眨眼，正是謝唯黎無疑。
蘇瑾彥不慌不忙放下杯盞，窗外便是碼頭，不同其他漁民作業的碼頭，此處僅供娛樂。不論天氣好壞，每每夜色降臨便有大批或大或小或華麗或清雅的船隻點上花燈，裡頭住着貌美才豔的姑娘，這時候便用她們婉轉的歌聲和窈窕的身子吸引往來遊客。當地人把這樣的花船統稱爲——教坊。
而他們此行要找的人，唐紫箏，便是揚州教坊最大的東家，唔……亦是紅牌。
不過這些信息是謝唯黎不知道的，她只知道江南有個有名的教坊姑娘叫做唐紫箏，此人多才多藝能言善辯。
花船是什麼地方，是一個任何正常男人都不會想帶自己的妻子出入的地方。倒不是對畫舫姑娘心有不軌，而是這樣的場合難免逢場作戲需要應酬，妻子在旁邊氣氛會很尷尬。
而且一貫極好說話的謝唯黎這次不知抽什麼風，強烈要求和他一起去見唐紫箏，理由特別直白簡單：好奇。
就好奇。
弄得他無奈又好笑，情報到手已經快三天卻遲遲不不動作。
“唯黎，你確定真的要和我一同去？”蘇瑾彥企圖做最後的勸說。
謝唯黎挑眉，拂拂額前的碎髮，毫不遲疑：“當然。崖都一起跳過，還有什麼地方是不能一起的。”
她纔沒那麼傻，來揚州第一天就把這位唐姑娘的所有消息都打聽清楚了。本以爲一個教坊姑娘再厲害也不過吹拉彈唱，出乎意料，此女好評如潮啊，什麼智鬥貪官，什麼每月施粥，什麼英勇救稚童……比比皆是。當地人還尊稱她一句唐公子。
這樣傳奇的女子怎能不見！她纔不會說好奇之餘還有那麼一點點羨慕和不放心，蘇瑾彥爲什麼對林菀有好感她可沒忘，萬一他抵不住也喜歡上唐姑娘，自己豈不是連哭的地方都沒了。
唉……蘇瑾彥在心底長長嘆一口氣，寵溺地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但是唯黎，在去之前你能先去換身男裝麼？爲夫擔心穿成這樣連立春樓的船樓都上不了。”
謝唯黎不解：“我們是去找人爲什麼要換男裝？”她難得特意換的新衣，花了近一個時辰打扮的妝容還沒派上用場就要宣告結束？
夫人太過單純，蘇瑾彥無語以對，心一橫索性和盤托出：“我們等會要去的地方，在揚州稱爲花舫或教坊，在京城有個更別緻的名稱——青樓。”
“……”
謝唯黎的表情立時變得十分精彩，像活生生吞了只蚊蠅，睜大了雙眼瞪着蘇瑾彥良久，一言不發地下了樓，一炷香後，嬌美丫頭化身偏偏少年出現在桌邊。
看她滿臉怨念的樣子，蘇瑾彥險些噴出口裡的梨花燙。
謝唯黎哼一聲，不客氣地替他右腿：“讓你笑話！怪道你拼死拼活不想讓我去，原來是有這樣的內幕！我可警告你，青樓……就是教坊那地方，待會你進去要是敢對裡面的姑娘眉來眼去小心我回去真斷了你的左腿。”
蘇瑾彥吸着氣，不敢伸手取揉被踢疼的地方，笑着拉過她的小手：“爲夫知道，請娘子放一萬個心。”
“這還差不多，走了走了，早點辦完早點回家。”
蘇瑾彥答應着跟在她身後下樓，心想，怎麼原來沒發現自家娘子還有這樣霸氣的一面。
……
都說越美麗東西越危險，越奢華的越致命，用“紙醉金迷”來形容青樓這個地方，再合適不過。
三層樓高的主船，被數十隻子船簇擁在中心，船檐高飛，描金畫銀，大紅的燈籠或獨只或成串綴於檐角，二三層開闢出露天的憑欄，從底下望去，三三兩兩散佈着年輕男女，光從燈籠裡映射出，在夜風的撩撥下明暗搖擺，氣氛曖昧的恰到好處。周圍往來伺候的婢女皆着統一服飾，光看舉止便知受過良好的訓練。
主船吃水線很高，據知情者透露，一般賓客在周圍散佈的小船隻內吃喝玩樂，只有那些受邀或特殊的賓客才被准許上主船。至於每日誰能得此殊榮，那就要看他的運氣和樓主的心情了。
謝唯黎不以爲然，自然而然將他們歸到“特殊賓客”的人羣中，眼見主船越來越近，剛想擡腳準備上船，哪知小舟卻在旁邊的一艘子船邊停下。
擡頭看，上書“雲香閣”三個大字。
“哎，我們是來見唐姑娘的？難道唐姑娘不在主船？”
運送賓客的小舟上很小，她說話的聲音自然飄進船伕的耳中。
船伕看過來，笑道：“來這兒的公子哥哪一位不是衝着唐姑娘？這位公子莫不是第一次來我們立春樓不知規矩？”
話音剛落，雲香閣裡出來兩個貌美的丫頭，一左一右立在船門口，對二人行禮：“二位公子裡面請。”
謝唯黎被梗了一遭，來不及答話被蘇瑾彥拽上了船。
暖香撲面而來，洗去渾身冰涼，船內很大，紗簾掩映，燈火透過大紅的紙燈籠映照出來，一片暗紅。來不及細細觀賞，視線被一道豔麗的身影擋住。
一位身穿翠綠色衣裙的姑娘婀娜多姿地走來，妖媚的雙眸在燈光的作用下攝人心魄，白如瓊脂的皮膚透過薄薄的衣衫若隱若現，視線熟練地在兩人身上打了個照面，女子幾乎毫不猶豫地先拉起蘇瑾彥垂在袖中的手，在手背落下脣印。
謝唯黎笑容一僵，嘴角抽搐。熟料，右手忽被執起，紅脣覆上，酥麻立時傳入大腦，她倒吸一口冷氣。
女子絲毫沒瞧出她僵硬的容姿，事實上，女子的目光始終留戀在蘇瑾彥身上：“公子瞧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來雲香閣吧。”
雖說嬌妻在側，但該有的應酬還是不能落下，蘇瑾彥笑得曖昧至極：“若在下早知雲香閣有這樣位可人的小嬌娘，恐怕這船底都要被在下踏破好幾次了。”
女子被逗的咯咯直笑，雙眸愈發水亮：“公子真會說笑，奴家名喚繪香，是雲香閣的掌事人。還請公子按規矩選字。”
話畢，變戲法般，掌間攤出四張刻着字的小竹排。分別刻着“春、夏、秋、冬”四字。
芸香解釋道：“公子無需計較太多，雲香閣的規矩是‘遵從喜歡’”
高高的山峰很奪人視線，在面前猶自起伏。
謝唯黎嘴角抽搐的更加厲害。輕輕扯了扯身邊人的袖擺，示警意味明顯。
蘇瑾彥卻很鎮定，對她的警告無所表態，笑着自那玉掌中挑出一塊：“如今正是芬芳時節，在下便選春吧。”
“公子真是雅興之人。只可惜……”繪香笑容裡帶了幾分惋惜：“只可惜繪香是‘夏’殿裡出來的人，不然今日還真想親自伺候兩位公子呢。”
“筱惠，還不將‘春’殿裡的姑娘全喊出來，今晚有貴客招待！”
“哎~香兒姐，不用筱惠喊，我們都在這兒呢，這就下來！”二樓右側的房門突然打開，數個玲瓏女子探出頭來，環肥燕瘦，姿色各異，卻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年輕活潑，妝容清理，就如這春日裡初綻到底花朵和抽條的枝丫，嫩而嬌。
她們嬉笑打鬧着下來樓梯，恬淡的香氣彌散入鼻，看着她們蜂擁而至，謝唯黎下意識退後欲逃，卻被大掌抵住了後背。
“還記得上船前答應我的話麼？相信我，嗯哼？”
“什麼？！”
來不及反應，小臂已被跑在最前面的抱住，那姑娘仰着瓜子臉，笑的甜蜜單純：“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奴家單名麗字，公子可以叫我小麗。”
說話間，一杯酒盞遞至脣邊，眼前換做另一個稍年長身着藕粉色裙裳的女子：“這是‘春’殿特有的百花醉，請公子品嚐。”
“可……”
“公子可是不給年兒面子？”女子佯怒，打扮身子倚上來，有什麼軟綿的東西擦過謝唯黎的右臂。
被女人吃豆腐真不是件享受的是，謝唯黎叫苦不迭，下意識想去尋蘇瑾彥的影子，竟看到這廝左擁右抱笑的好不歡暢。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張嘴便要喚人，那年兒卻趁機將酒水灌了進來，滑嫩的大手在謝唯黎富有彈性的臀部上一抹。
“噗……咳咳咳……”立時，一口酒水華麗的嗆了出來，梨花帶雨噴了年兒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