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大多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特別是“信任”兩字，常年混跡將相王侯間，人心隔肚皮的戲碼太多太多，多到全心全意的信任幾乎不存在。
但那是別人的想法，與謝唯黎無關。那天發生的事情，她沒有同蘇瑾彥提起，她相信蘇瑾彥，若兩人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麼，他會告訴自己。
日子便這樣照常過，如林染陸說的那樣，下月十六謝唯黎生辰，蘇瑾彥將所有的籌備事宜全權交予福祿去辦，說是要給她個驚喜。謝唯黎倒是可有可無，聽話的配合安排。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朝堂上都是小打小鬧沒再掀出更大的風浪。一些老臣不滿蘇瑾彥擅自任用林毅門生之事多次上奏未果，反被蘇瑾彥隨便找了個由頭禁了嘴。皇上對此無甚異議，大有放任的做派。宮內秀妃娘娘即將足月，莞妃娘娘榮寵，林家勢狀，現在別說保皇派，就是朝中許多中立臣子都忍不住用別樣眼光看待林家。
未免皇上多心，蘇瑾彥主動提出疏淡明面上與林家的聯繫，林毅起先並不同意，反而嘲笑蘇瑾彥膽小怕事，奈何蘇瑾彥根本就不是打着商量的名義來告訴他，而是通知。幾次在宮門處相碰搭訕未果，林毅的怒火也激了出來，索性當真不再搭理這位當朝權相。
這事落在衆人眼中，竟被誤傳爲蘇相不知怎麼得罪了林老將軍，被林老將軍列入打壓對象。一石驚奇千層浪，朝中勢力開始悄然傾斜，那些往常相府的常客，如今最常去的地方成了林將軍府，有個別搖擺不定或者別有用心的官員還跑來相府替蘇瑾彥打抱不平，說蘇瑾彥與林老將軍本是同盟，林毅得勢後竟只顧自己飛黃騰達，對盟友反插一刀、落井下石。蘇瑾彥對此除了以笑作答，不多做一字解釋，就連謝唯黎問起來也只是含糊帶過。這等明顯的避讓和示弱前所未有，百官們更加議論紛紛，猜疑不定。
時間飛逝，轉眼便是臘月十五，大雪初晴，大清早寒風凜冽，林毅又送走一批拜訪官員，來不及轉身，石道上傳來馬蹄聲響，由遠及近，不急不緩。
林毅聞聲尋去，待瞧清馬上之人，炯神的雙目詫異地微眯起來，原來來人竟是相府的管家福祿。心中納悶又嘲諷，蘇瑾彥不是想在明面上疏離自己麼，自己都如他所願不再搭理相府衆人，怎麼今日反倒這麼高調派人來林府？
想歸想，福祿走近下馬時，林毅還是擺出副驚訝客套的神情：“福管家今日怎麼會來？可是相爺有什麼吩咐？”
福祿趕忙行禮，從袖中取出燙金的請帖，規矩道：“林將軍說的哪裡話，現在京城誰不知道林將軍纔是最得聖心的人，我家相爺只有爲您馬首是瞻的份，哪有反過來吩咐您的道理。福祿這次來，不爲其他，只因明日我家夫人生辰，若將軍有空希望賞臉去吃杯酒。”
原來是這事。很早之前確實挺蘇瑾彥提過一句，可不過是個女人的生日，他從沒放在心上。想着一對名存實亡的夫妻，過生這事也就做做樣子給別人看，平常碰到心情好才喊聲“丞相夫人”，那已是天大面子，哪裡還會真將她放在心上，況且她還是謝遷的女兒。沒想到蘇瑾彥還真打算將此事做大，居然親自派福祿過來送貼，可見其重視程度。
難道他想借此事作文章？林毅百思不得其解。
林毅接過請帖，未看：“蘇相都邀請了哪些人？”
福祿道：“所有朝中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員都邀請了。”
這麼多人，都快趕上大婚的陣仗了。林毅吃驚不小，情況與預期想的大不一樣，本以爲蘇瑾彥頂多邀請幾個一品官員，可現在……
林毅言不由衷地笑笑：“看來坊間傳聞竟是真的，你家相爺寵愛夫人無出其右啊。”
林毅的反應與蘇瑾彥預期的竟一模一樣，福祿心底歎服，面上照着蘇瑾彥吩咐的意思回話：“林將軍說的是，自夫人上次林中遇險歸來，相爺便發話了，誰趕傷夫人一絲一毫，定要其百倍奉還。將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夫人的飲食生活幾乎都是相爺全權料理，我們做下人的想插手都沒地方啊。”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謝唯黎上次遇險是誰的“功勞”，林毅最清楚。不着痕跡地吸着氣，心裡打起小鼓，福祿這話足以透露蘇瑾彥是如何的緊張謝唯黎，哪怕之前對待林菀，他都不曾說過這樣震怒狠戾的話。
又一想，似乎不對啊。小菀不是一直傳信給家中說經常在宮中與蘇瑾彥見面，兩人感情依舊如初麼？而且蘇瑾彥今日也確實在朝中打壓那些彈劾小菀的官員……怎麼從福祿口中聽出的意思又截然不同？林毅有些糊塗，還有些警惕，不安與猜忌竄上脊樑，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不知道該相信自己女兒的說辭，還是相信福祿說的一切。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蘇瑾彥替自己出面當朝彈劾那些對付小菀的臣子是自己親眼所見，他心中的人應該依舊是小菀，至於謝唯黎這出……不過一個生辰加上下人們的誇張說辭，他怎麼聽說兩人成婚這樣久，一直分房而睡？這是一對恩愛夫妻該有的表現麼？
心中千腸轉，臉上笑容更甚，林毅道：“勞煩管家親自來一趟。明日林某必定登門相府。”
送客之意很明顯。
意思已經帶到，相爺說了，只要他做完這些，待林毅看完帖子，明日必定不會再有心情來相府了。福祿行禮：“如此，老奴代我家相爺多謝將軍賞臉，不敢叨嘮將軍太久，這便先行告退。”
說完翻身上馬，向着來時的方向策馬而去。
林毅未動，重新抽出帖子仔細摩挲着，暗紅燙金紋，做工剪綵精美異常，緩緩打開裡頭，心頭大震，不看不知道，這請帖上一筆一劃的字跡竟是蘇瑾彥親自書寫！
蘇瑾彥這是什麼意思？！白祁誰不知道蘇相一字千金，就連大婚時候都敢婉拒皇上，不肯多費一筆一墨題字，然而現在，他居然肯揮毫動墨毫不客氣的書寫所有請帖！只爲了一個女人的生辰！
驚怒攻心，林毅險些將請帖揉碎，雙目赤紅，胸口急促欺起伏。小菀不是說牢牢抓着他的心麼？難道這就是她說的蘇瑾彥對她的愛！
去他媽的生辰！拳背上青筋暴起，林毅表情猙獰地邁入府進了高堂，只聽陰沉的語調從齒間蹦出：“吩咐下去，給我監視好曜雪宮中的一舉一動，下次林菀再與蘇瑾彥宮中私會，必須有人暗中監視！”
到底是誰在說謊，他定要查個明白！
……
十二月十六，宜嫁娶、祈福。
天方亮，謝唯黎便被脖頸邊一陣瘙癢鬧醒，睜眼看去，罪魁禍首正揪着自己的散發在脖頸邊來回撥弄。見她醒來，蘇瑾彥放開手中纏發，笑：“終於醒了啊，快些起來。”
謝唯黎眯着眼睛擡頭瞧了瞧外頭，天色朦朧，微光初透，頓時有些不滿：“過生而已，又不是出嫁，起這麼早作什麼。”
言罷，縮回被子裡繼續補眠。
蘇瑾彥挑眉，準備了這樣久就爲了這一日，哪能容她懶懶散散的糊弄過去？將她挖出來，強行掰過腦袋，催促：“不早了。你快些起，今日你最大，我親自給你上妝可好？”
我最大，還不能睡懶覺，真是天理不容。
謝唯黎拗不過，一邊吐槽一邊爬坐起來。蘇瑾彥輕喚，候在外頭的丫頭很快端着水盆進來，手腳利落地伺候兩位主子。
謝唯黎神采懨懨地就着無憂的動作穿衣洗漱，身子還混沌着，腦子卻不糊塗，嘴裡叨唸蘇瑾彥：“夫君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到底今日要送什麼特別的禮物？”
之前她好奇曾經問過，均被他三言兩語堵了話頭，說是驚喜提前透露就不算驚喜了，一定要拖到生辰才肯給她。
蘇瑾彥挽着袖口正在梳妝盒前挑着胭脂眉筆，聽到問話回頭輕笑：“還沒到晚上，你這麼急做什麼？”
招招手：“弄好就快過來。古人說胭脂桃頰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妝。娘子上梅花妝一定勝似梅花。”
謝唯黎不及答話，無憂聽見了，噗嗤一聲笑出來：“相爺真厲害，夫人喜歡梅花，之前還說有空用弄了梅花圖案來染指甲，今兒好了，指甲不用染直接染額上。”
這丫頭！謝唯黎依言坐下，由着蘇瑾彥搗騰她的臉，嗔道：“明明是你懶不肯去幫我搗花瓣，現在又來打趣我，小丫頭膽子越發肥了是不？”
“夫人說的哪裡話，婢子可是夫人一手提拔教導的，膽子也是日日在夫人眼皮底下養着，哪肥哪瘦夫人還不是最清楚？”
說話的功夫，蘇瑾彥已經給打了層底色，笑盈盈聽着主僕兩個拌嘴，也不插話。
無憂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將花瓶裡的花朵一併換成新的，瞧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謝唯黎無奈又好笑，正要接話，門口傳來聲響。
房門未關，福祿只在在欄上輕叩三下，問了安，見衆人的注意力轉移過來才道：“相爺夫人，今兒一早南樑的文公子差人來話說昨夜染了風寒，恐過病氣給別人，今天就不來相爺府了。賀禮老奴已命人收下，還派人一併請了大夫去文公子府上。”
對這位南樑使臣蘇瑾彥交集不算太多，聞言點點頭：“知道了。”
相比之下，謝唯黎倒是很驚訝。文殊辰病了？
他那樣好的體格，怎會說病就病呢？前段時間還好好的呢。第一反應是此人多半又在整什麼新花樣，就比如上次又打着柒公子的名號出去招搖撞騙玩賭博。
身子不能亂動，她只能開口道：“福祿，待會大夫回來了你再給問問清楚，是怎麼病的，病的怎麼樣，前幾日還好好的呢。”
福祿會意，回話：“夫人吩咐的是，文公子是什麼身份老奴清楚，必定會多加留意。”
福祿下去安排其他事宜，無憂亦帶着整理房間的丫鬟們帶上門出去準備待會迎客的事物，房間剩下兩個人面對面，一站一坐，倒也和諧。
蘇瑾彥擡起筆端詳一番，換一支繼續描畫，口裡慢吞吞道：“唯黎怎麼這樣關心他？”
這是吃醋了麼？謝唯黎忍笑，解釋道：“文殊辰畢竟貴爲南樑使臣，且住在相府對面，多少人眼睛盯着這兒想做文章呢。咱們於情於理都該顧及着點，況且他鬼主意最多，若不小心注意着指不定鬧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來。到時候太被動可不好。”
她說這話表情異常嚴肅，彷彿已經看到什麼不好的事。文殊辰不安生，最喜歡湊熱鬧，這比如上次賭博，文殊辰說要讓輸的人替他做一件事，可時隔一個多月都沒接到通知，根本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什麼花樣。你說，這樣一個玩盤遊戲都要企圖撈點什麼的精明人，誰會相信此人會不愛惜自己身體隨便生病？
恩，別問她爲什麼，她就是知道這病絕對生的蹊蹺！
蘇瑾彥沒想到謝唯黎對文殊辰評價會如此不留情面，心中泛着些許喜悅和滿足，嘴上符合道：“恩，你說的對。讓福祿留意着就好。”
其實就算謝唯黎不說，他也早已讓人多多留意，不爲別的，行事風格使然。白祁朝臣紛爭已經夠亂了，他可不想再莫名其妙給自己添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