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桃木轎,搖入北方城。
轎上,粉紅色的綵綢帷子罩着,帷子上秀滿了桃樹桃花,轎邊插滿了新折來的桃枝,枝頭桃花開的粉裡透紅,也不知七八月份的時節何來這折枝桃花。
壓轎的是一個青衣女子,羅裙款款,束着青絲錦帶,腰肢盈盈,面上不施粉黛,又魅然天成,襯着烏黑的長髮,美不勝收。
銅鏡裡,一個粉衣女子黛眉素描,只是方一描上,又不甚被淚水打溼了去。
桌前一張皺巴巴的摺紙,
“彷彿在前世,
第一眼見你;
青澀澀少年,
懵懂懂白狐;
道是真心相待,
管它緣深緣淺。
你手執珠鏈掛在那白狐脖頸,可知栓住了一世少女心?
許是那造化,點中了懵懂的狐,道是送我一世不解的緣;
那年遇見了你,我偷偷的看你,就像你偷偷的望我;
緣來緣去,聚散離合,可曾是造化弄人?
你走,可我不放手,因爲我捨不得。
我等你,
只願,你一切安好。”
“小狸,時辰到了。”一個聲音喚道。
淚水忽然簌簌的落下,是思念還是不捨?誰人曾看見?
三輛金銀馬車駛入晟霄王府,
馬車上下來個長相俊朗的黑衣青年,同晟霄王相互一禮,道
“晟城主,四年來,多謝照顧。今日,我便接妹妹走了。”
晟霄王發間多了些銀絲,仍爽朗道,“白兄弟客氣了,四年的時光倒是沒有在你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啊。”
白姓青年擺手道,“城主日理萬機,自然滄桑了許多,哪像得我這等閒雲野鶴之人.”
晟霄王苦笑,“我倒是羨煞你等了。”
“哈哈,城主過謙了,我亦是羨慕城主的緊啊。”
“哈哈,白兄,近來城外不太平,我送你們出城吧。”
綠衣女子看到趕來的晟霄王二人,連忙頷首道“主人。”
白姓青年微微點頭,道“小狸還沒收拾好嗎?”
“好了,”屋內傳來一個婉轉的女子聲音。
片刻屋內走出一個翩翩少女,但見那女子衣着婉約,白裡透紅的宮裝,點綴着初閨少女的嬌媚;領口處襯着微紅飽滿的豐盈,緋紅錦繡;潔白茉莉煙紗罩着一雙玉臂,纖纖若水,乳白的珊瑚珠鏈戴上雪白皓腕,如雪如銀;潔白的煙羅緞帶束着纖腰嫋娜。
依舊是紅繩束起的蓮花髮髻,餘發散成發絡,半縷自然垂灑肩後,另一半靠過香肩、脖頸,垂掃在酥胸之上,襯得肌膚豐盈若雪;晶瑩的珠飾耳墜顫顫垂下,在頰邊搖曳;溫潤如玉的雙頰透着點點嬌媚;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絕色容顏;頸間一水晶項鍊,愈發稱得鎖骨清奇。
方一出現時,神情淡漠,衆人看來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看到那白姓男子,嘴角方纔勾起一抹笑容,如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白大哥,”她這麼喚了一聲,聲音婉轉。
白姓男子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道“很美。”
“十六歲了,四年時光,也算我送你的笄(ji)禮吧。”
城中樂隊鼓迎,似是送走一個待嫁的女子,只是那轎中的人兒並不那麼開心,她沒等到她相等的人兒。
或許結局該是如此吧。
車水馬龍,一幕幕閃過,夾雜着歡聲笑語,只是她聽不進去,微紅的雙眼,望着窗外,怔怔的出神,或許是最後期望吧,誰知道呢?
“小狸,怎麼了,捨不得走啊。”壓轎的綠衣女子忽然嬌笑道。
白小狸輕抿着朱脣,一滴淚焉得滑進嘴角,苦苦澀澀,
“是,捨不得。”
“沒想到人世間竟如此繁華的緊呢,我只是看一眼便有些捨不得走了。不過你一回去就是聖女了,那時你還不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了?真是羨慕你呢。”
“是嗎?”她這麼問了一句。
綠衣女子撅着嘴自顧道,“當然是啦。”
出了城,晟霄王揹負着雙手遙遙看着那花轎遠去。
山中似傳來古怪的歌聲,
“城主,這些人……”
晟霄王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人?他們不是,不過他們既然願意這樣,我也樂得如此,卻最好不要來打擾我城中安寧。”
只是方一送走了那白姓青年,途中遇一白衣男子攔路,道
“城主,您方纔送走之人,”
晟霄王眼神一凜,猛地擺手道,“你隨我來王府。”
晟霄王府中,
青山拱手道,“晟霄王雄才大略,晚輩受教了。”
“本王也才三十過半的年紀,用不着以前輩相稱。兄臺若不嫌棄,稱呼一聲大哥便可,不知兄臺從何而來?”
“晟大哥,小弟青山,因三年前師傅摩酥承諾,自龍山而來。”
“摩酥老前輩,他”晟霄王頓了一下,道“還好吧?”
“先師已經過世了。”
晟霄王擡頭望了一眼蒼天,步出閣樓,朝天一拜,道“摩酥前輩恩德,晚輩晟霄銘記。”
“對了,晟大哥,方纔出城幾人皆是大妖,想必你也發現了。”
晟霄王忽然回頭看他,搖頭道“這些妖不是你能除得了的。”
如此被晟霄王點破,青山微微驚訝,看得出晟霄王並非什麼修行之人,卻是對妖如此敏銳。
“我想,過幾日待我幾位師弟來了,再做定奪。”
“如此也好。管家,你安排青山兄住下。”
方蘆腳踏孤辰古劍,宛若翩翩少年,煞是神氣。
到了城前,方蘆便收了長劍改爲步行,
穿過高大繁華的北城南門,那車水馬龍隱隱還有些熟悉,
走過了紅漆的朱牆,那翻牆而出的柳枝、紅杏,隱隱像是昨日。忽而又心中緊張,忐忑不已。樂府的硃紅大門還緊閉着,方蘆知道它每到午時纔會打開,在門前來回踱步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去敲門。只是又圍着那樂府繞了數個大圈,不知是心中思念亦或是愛屋及烏?
“既然已經來了,也不必急於一時了。”方蘆心中如是想
“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樣?大概是愈發動人了吧,可是她可曾記得我?是否也曾思念?是了,她必定是記得我的,她說會等我的。”
路人只見一俊朗少年盯着樂府大門癡癡的傻笑,只當是羨慕的瘋傻了。
“小師弟,”忽而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
方蘆焉得收回神來,嘴角還涎着哈喇子,
想來方纔的樣子定極是難看,興奮中又不由尷尬道,“大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青山笑道“我前幾日便來了,聽聞你小時曾在這樂府中呆過,便要來看看,不想恰巧在這裡遇見了你。還有,你方纔的樣子……”
方蘆撓了撓頭,略顯尷尬,道“沒什麼,只是想念的緊罷了。”
青山聽聞哈哈笑,道“要不現在就進去?”
“進去做甚?”
青山忍俊道,“小師弟,你那點秘密,早被你四師兄吹噓的整個龍山都知曉了。”
方蘆微微臉紅,暗道顧西風不靠譜。
“我想有了準備再去吧。”
“如此也好”青山點頭。
三日後,
蕭合凰、顧西風接連趕來,
只是顧西風方一見方蘆便打趣道,“小師弟,一年不見長得是越發俊朗了。”
雖說心中對顧西風走漏了他的秘密有那麼點不滿,但方蘆也並不會因此介懷。
笑道,“四師兄,也更是灑脫了。”
幾人續完了舊,只是那傳聞中的三師兄依舊無甚音訊。
黃昏時,晟霄王擺了吃食宴請幾人。
卻比龍山中的飯食好了許多,顧西風吃的盡興,直呼晟大哥大方。
蕭合凰看到晟霄王的第一眼,便是驚駭,他知道一些青山等人所不知的秘密。便如,晟霄王爲何能看透那些大妖?又爲何不懼那些大妖?
吃完了酒食,晟霄王便是單刀直入,道
“我看幾位人也來齊了,關於狐岐山一事,我想與幾位略作商議。”
顧西風便要開口應承,被青山阻止。
青山道,“我們尚不知山中情況,亦不敢貿然下了定論。”
蕭合凰開口卻道,“我看晟霄王應是能處理得了。”
晟霄王側目看向蕭合凰,道
“以目前所看,的確能處理,只是尚不知它們深淺。”
青山道,“晟大哥如此說,想必定是想好了辦法。”
晟霄王點頭,“我觀察良久,以我看來,那山中大妖,似不欲與我等爲難。如此一來,我想讓諸位幫我探得山中情況,取其一個承諾便可。”
“什麼承諾”顧西風忽然問道
衆人皆不答,
方蘆無奈道“自然是和平相處的承諾了。”
顧西風瞪了他一眼,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還問”方蘆心道。
次日,幾人各自帶了法寶便要去往狐岐山。
只見晟霄王揹負一把長弓,換了身素衣前來。
“怎麼晟大哥你也要去嗎?”顧西風道。
晟霄王點頭,
幾人剛要勸退晟霄王,免得其無故受傷,
蕭合凰忽然道,“如此最好。”
青山看了蕭合凰一眼,二人相互點頭,算是同意。
碧空之下,盡是蒼翠的樹木,山風撲來,翠柏中傳來松濤陣陣;山澗伶仃的泉水,款款流淌在衆人腳下;山腰上的銀杏樹,梗生的奪目;谷中茂盛的桃樹下,偶爾幾隻小獸嬉戲。
山林深處,幾隻玩耍的白狐,忽然被驚得竄進洞內,那洞壁上正是刻着‘天狐洞’幾個字。
再翻過一座山巒,山谷裡忽然變得霧濛濛的。依稀看到,山腰齊的寬大青石道路凌空架在山谷上,路旁修繕着形似埃塔的路飾,古老滄桑,其中有油燈微亮。
幾人落下,沿着青石道路一路往前,路畔偶有巨木自谷底探出頭來,或高如擎天,枝繁葉茂。
再往前是一方巨大的青石臺,兩側塔樓中,有火盆燃燒。腳下的青石上刻着形態各異的古老花紋,向前延伸。
青石臺盡頭是一座巨大黝黑的石殿,背靠着山脊,石殿前兩根碩大的青石柱,柱子上刻着些不相識的紋路。殿前有石門敞開着,門上是一張巨大的狐狸面像,被雕刻在石殿上,栩栩如生,怪異中透着森寒。
青石臺兩側有小路向後山延伸,似是許久沒人去過了,石隙的野草生的荒涼。方纔似有個粉色衣裳的姑娘走過,只是片刻,便不見了蹤影。許是去到崖邊吹風去了。
有些話只可以對風講,不是嗎?只是荒涼中的風,不知爲何,卻又吹的人心寒。
“怎得如此冷清?”顧西風不由問道。
“白兄,晟某前來拜會。”晟霄王忽然朗聲道。
殿內傳出一個平和的青年聲音,“進來吧”。
青山幾人相視,步入石殿,
絲絲寒氣,猛地衝的人一顫,殿內是一方巨大的圓形平臺,連接着牆體,中心以及邊緣處有孔可見下層,巨大的藍色冰棱紛立。
“前方盡頭有梯道,上來吧。”青年聲音自殿上傳來。
青山幾人面面相覷,
顧西風不由道,“這一招該不會便是傳說中的‘請君入甕’吧。”
青山不置可否,
“上去吧。”晟霄王道。
牆壁上懸着的晶石將梯道、大殿照的明亮,
殿中圓形青石桌旁,一個素衣青年面向着他們正襟坐着,卻正是那白姓青年,桌子上擺滿了酒食。
“諸位請坐。”白姓青年微微開口道,“鄙人姓白,名君染,君子的君,染指的染。”
“難得有朋友來,我一個人在此處倒是很寂寞啊。”
此人相貌,除了稍有些英俊之外,倒無甚奇處。青山幾人卻絲毫不敢放鬆。
顧西風忽然唾道,“朋友?你如此迎接?卻是擺足了架子,將朋友嚇的夠嗆。”
白君染笑道,“我考慮不周,讓諸位受驚了,幾位請坐。”
方蘆微微有些發怔,說好的除妖,如今卻成了這副局面。
白君染提起筷子夾了些肉食,道“我知道幾位來意。”
“白兄,倒是說說。”晟霄王道。
“你們人類,能將生食做出如此美味來,卻也是奇術!奈何非得用筷子夾來吃,卻是自縛,何不用手抓來的痛快?”
晟霄王搖頭,道“白兄,這其中奧秘我說來你也不懂,懂了你也做不到。”
“哦?爲何?”
“爲何如你這般大妖,生來便有人所不能及的強大力量,而歷來卻只有屈居人下的份?”
“因爲謀略嗎?”
“不,是因爲規矩、規則!有規則有約束,人才能發展,才能不斷的壯大,纔不會自取滅亡。”
白君染看着手裡一雙筷子,良久,忽然若有所思點頭道,“受教了。”
“你們想要和平?”白君染道。
“對,我要保護我的子民。”
“這也是規則?”
“是。”
“可你們又殺害了多少我的子民?”
“弱肉強食罷了。”
白君染忽然笑道“有時候,你們很喜歡強詞奪理。”忽然話鋒一轉,
“不過,我答應你。但是,你們從此不得再入狐岐山。”
晟霄王眼神微眯,道“可以。”此事容易的有些出乎他意料。
“那麼諸位吃完了飯食再走吧。”
“不必了。”
離開了妖殿,幾人化作長虹離去。
後山歸來的粉色衣衫的少女,正巧看到那道身影化作藍色長虹欲要離去,忽然身子飄起,猶豫之下,又緩緩降下。
一串晶瑩的淚滾落雙眸,忽然又欣慰的笑,
“你已經是如此翩翩少年了,可還記得我?
怪,只怪我比你先入這紅塵戲,便留作回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