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方蘆孤身盤坐於牀榻上,全身的衣物幾乎被汗水浸透,一縷縷紫氣在其周身劇烈升騰。只是任憑他賣力的激發,‘邪字訣’依舊毫無迴應。
凝神內視之下,臟腑之中,那滴冰冷的魔血如附骨之疽一般散步在心臟外周的血脈之中,平日裡倒無甚大礙,只是每施展‘邪字訣’時,心血每每沸騰而出便遭其冷卻,生生將‘邪字訣’化解。一連數日,每試都是如此,方蘆暗歎一聲,毫無辦法。
正待和衣而睡,方蘆意識之中忽然傳來一股清脆幽柔的聲音,似是玉鐲碰撞般叮噹作響,冥冥中自一處傳來。
方蘆揉了揉腦袋,側耳聽來卻又聞而無聲,暗道一聲‘奇怪’。
方一躺下,那玉鐲之音再次迴響,愈發叮噹清脆,隨之還有一些莫名的字符於意識之中飄蕩。
靜待片刻,方蘆若有所思,便起身裹衣出去。
神封山子然立與天巫大地之上,高五百丈,寬千餘丈,山之廣袤,往東向陽而蒼翠,往西背陰而荒涼。山巔之上乃坐落着封巫部主殿‘神封殿’,黑夜裡若匍匐山頂的巨大凶獸,雄偉壯闊。山腰上則多是些族人的居所,因封巫部乃是人妖混合的部落故而房屋各異,倒也頗有些特色。
方蘆出了屋舍便循着意識中繚響之音而去,那叮噹之聲宛若殷切的召喚帶着方蘆由西至東,繞過了半壁山腰。神封山之東卻是與方蘆所居的西側迥異,山木蒼翠,多絲竹松柏,泉水叮咚,富饒的很。
循聲至一院落,聞琴音婉轉,屋內燈影灰黃,燭窗外有花竹搖曳。
“應該便是此處了。”方蘆自語道。
正待走近,方蘆忽然一奇,那竹影之中似藏着兩道人影鬼鬼祟祟,驚奇之下方蘆亦急忙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心中頗爲尷尬。
自己雖說是循聲而來,但於旁人看來倒也同那不請自來無異,若是夜深人靜無人知曉倒也好辦,如今卻碰巧遇上這等事來。
方蘆心中正打退堂鼓,卻見那竹影之中貓着的兩人忽而鑽出竹堆欲要離開,定睛之下,方蘆忽然覺得那兩道人影似有些熟悉。
“達珂?”方蘆沉聲喚道。
達珂慌亂之中,原地轉了一圈四下張望,便要騰空而走。
“走啊,小祖宗。”紫青和尚低聲催促道。
達珂貓着腰低聲道,“不對,我怎麼聽着方纔那聲音有些熟悉?”
方蘆聽到這二人交談終於確定了達珂二人身份,正考慮是否現身,回想起自己方纔喚達珂姓名,暗罵一聲蠢驢。如今,這二人不急着逃走想必也猜到他身份了。
“方蘆?是你嗎?”達珂悄聲喚道。
方蘆暗歎一聲,道“是我,達珂。”
紫青和尚心中暗罵這兩隻蠢賊怎地還自報家門起來了。終於忍無可忍,拉着丟人現眼的二人急忙躲藏起來。
三人左右觀望,終於選擇躲藏身院落外的花樹底下。
“方蘆,你怎麼也來了?”達珂問道。
“你們怎麼也在這兒啊?”方蘆道。
琴音悠悠,如絲如縷,和着搖曳的燈竹花影,於黑夜中倒也頗有一番韻味。只是這韻味之中莫名的多了些淒涼悲愴。
達珂一機靈道,“聽琴,我們是來聽琴的。”
“我,”方蘆頓了片刻,尷尬道“我也是來聽琴的。”
達珂眼看四下無人,道“走,咱們靠過去繼續聽。”
紫青和尚急忙躲了開去,一副不敢苟同的架勢。
“大花,跟上。”達珂又補充了一句。
方蘆心中暗歎,這次跟着達珂怕是要毀了一世英名啊。
三人重新貓回竹堆,藉着竹影掩蓋達珂便要起身來隔着戳破的紙窗往裡看。紫青和尚心中暗罵,聽琴還要用看的啊。
“對了,達珂,屋裡是什麼人?”方蘆忽然問道。
達珂悄悄縮回身來,作驚訝道“啊?你不知道嗎?”
方蘆心中雖有猜測卻也不肯定,只好道“不知。”
“是粉蝶,來,你自己看。”
方蘆搖頭,覺得這般下去實在有失禮貌。
琴到此處忽然戛然而止,三人一驚猛地定住,便要奪路而逃。
只聽屋內忽然傳來聲音,輕柔婉轉道,“方公子嗎?”
達珂愕然,道“完了,方蘆,你被發現了。”
方蘆愣道“啊?”
粉蝶不見有人答應,便又喚了一聲,道“方蘆公子?”
紫青和尚喝道,“別咋咋呼呼的,聽這語氣不似被發現的語氣,方蘆你答應一聲,咱們趕緊出去門口。”
“額,是。”方蘆答應道。
粉蝶打開門來,着一身青絲黃錦蝴蝶裳,雲鬢輕盤,於燈燭之下淡雅清麗的很。
方蘆三人站在門外頗有些手足無措。
粉蝶看到三人笑道,“來了怎麼不敲門啊?”
達珂看方蘆良久憋不出一句話來,急忙道“正要敲門呢,這不就被小蝶姑娘你聽見了。”
粉蝶將三人引入屋內,看着三人衣裳上沾染的土腥着實有些好笑。
坐下後,粉蝶端了茶水倒上。
達珂看粉蝶毫無生氣的意思,便大膽問道“粉蝶姑娘,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
粉蝶輕笑着抿脣搖頭道,“我可不知道你們要來,我只知道方公子要來。”
達珂腆着臉道,“方蘆要來,自然就是我們要來了。”
粉蝶正色,也不欲與他辯解,梳攏雲鬢坐下,玉指輕攏、躍然弦上,但聽得琴音繞樑、飄絲如雪,輕柔中多了些悽婉與感嘆。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
方蘆略有所感,惴惴道,
“小蝶,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樂,我不大懂。”
粉蝶雙目微紅,眸中忽似噙着紅淚,“這首曲子名叫‘葬花吟’。”
“嗯,”方蘆點頭,“還有呢?”
粉蝶欲言又止,輕撫着皓腕上紫韻流轉的紫涵玉鐲,抿脣搖頭道“沒了。”
“小蝶,”方蘆叫道。
粉蝶只是輕輕搖頭。
至此,粉蝶既然不願說出,方蘆一時間也無甚辦法,只好推了推身邊的達珂。
達珂會意,昂首道“小蝶姑娘,你有什麼難處儘管說予我們聽,我們一定幫你。”
粉蝶似乎不欲再說下去,搖頭道“小蝶累了,三位請回吧。”
……
三人離開,
方蘆嘆道,“聽得出,她一定有什麼難處。”
琴音之中悽婉分明,頗加直白,
達珂亦有所感也無心玩笑,道“無礙的,明日再問她。”
紫青和尚忙拉過達珂,勸阻道,“小祖宗,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說便算了吧。”
達珂瞠目道“大花,你怎麼說話呢?出家人自當助人爲樂,你怎麼能遇事而置之不理?況且……小蝶姑娘她這麼漂亮……”
紫青和尚作鄙視狀,暗罵道“便知道遇到這小禿驢準沒好日子過。”
次日清晨,號角嗚咽,
神封山下紛亂的戰爭幾乎每日都會掀起,似乎這戰爭的意義只是爲了獲取功勳,然後換取法寶。
達珂興沖沖的跑來欲要叫方蘆一起下山看看,方蘆往下眺望幾眼並無甚興趣,紫青和尚過來同二人打過了招呼便與豬嘴道人一同下山踩點去了。
陸續有天外來客被接引入部落,引路的侍女卻不再是粉蝶。
“喂!方蘆,想什麼呢?”達珂道。
方蘆頓了一下,問道“達珂,你可知魔族的‘化血吞魂大法’?”
達珂道“略知一二,嗯?怎地突然問起這個?”
方蘆苦澀道,“因爲我此前曾被這‘化血吞魂大法’中傷,……”
達珂猛地一驚,急忙示意他止住,道“何時被傷的?”
方蘆看達珂作態,忽然覺得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便如實回答道
“那是八九日前了,便是咱們路過‘魔族遺地’之時。”
達珂先是一哆嗦,而後又伸手摸索着光禿禿的腦袋,愁眉苦臉道“方蘆,你,伸出手來,我看看。”
方蘆索性伸出雙手,
達珂把着脈搏盤算了一陣,自語道“脈象正常,血液溫熱,無礙啊。”
“無礙?”方蘆反問道。
達珂點頭道,“對啊,通常被魔功吸食過血液之人,魔血便會遺留在體內,從四肢至心口一寸寸冰結周身血液,五日內必將全身冰僵而死,即便僥倖逃脫,若無大師救治也難逃被冰僵而死的命運。而你,血液溫熱、脈象正常,不似被魔功中傷過啊,還是說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幾位師叔已經幫你驅過魔血了?反正你放心,無礙就是了。”
方蘆嘆了口氣,感情達珂這會兒並未探到他病結何處。只是事到如今只好說出來,一起想想辦法了。
‘邪字訣’之於方蘆更勝他手中的孤辰古劍,迄今已救過他數次,雖說孤辰劍並未展開其威力,至少如今來說‘邪字訣’要有用的多,也是他最後的、唯一的保命手段。如今身在異界,安危莫測,若不解決了魔血問題,方蘆心中實在不安。
“達珂,你聽我說。是這樣的,我能感覺到,那魔血如今便淤塞在我心口,平日裡確無甚大礙。只是,我修有一種功法,其行功路線便恰巧被這魔血阻住,這功法對我來說極爲重要,故而我纔會急切的想解決這魔血問題。”
達珂聽完,眉目緊鎖道,“雖不知這魔血爲何不傷你,不過無論如何讓它長久滯留體內也不是個什麼好兆頭,我想想如何將它驅逐出去。”
方蘆看達珂來回踱步,抓耳撓腮,也不好打擾他,只是靜靜候着。達珂嘀咕良久,忽而停了下來。
方蘆道,“怎麼樣?達珂,想到了嗎?”
達珂點頭道“想到了,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你說。”
“求醫!”
“求醫?”方蘆一怔。
達珂正色道,“對,求醫。一般人被魔修中傷後,魔血會滯留在其傷口附近,多位於脖頸、肩部附近,這種好辦,找一個功法高深之人將魔血逼出,再略加修養便可。而你這魔血所在不同旁人,而是處於體內心脈處,人體內心脈位置經絡又極爲錯綜複雜,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要人性命,故而必須找一個即懂醫理,又懂修行的高人才好救治。”
方蘆道,“如今我們身處天巫大界,又如何去找這等高人?”
達珂合掌道,“有,巫醫!雖說他們的醫理可能與我們不同,不過我想傳說中盛極一時的‘巫醫一脈’必不只是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