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逍也實在是心大,別說文具了,許青茗連根筆都沒帶,就直接讓她兩手空空來到教室報道。
好在開學第一天,還沒有正式開始上課,馮小莉在講臺上講了一些注意事項,可能是形象嚴厲或者之前給過什麼下馬威,周圍的同學要麼低着頭髮呆,要麼百無聊賴地翻着課本,但就是沒一個人敢說小話或者發出稍微大點的聲音。
看來許青茗剛到教室那會兒,還算是最熱鬧的了。
許青茗面前就是空蕩蕩一張課桌。她悄悄轉頭看了看後面那位年級第一,他面前攤開了一本厚厚的習題集,看樣子似乎已經做了不少,但上面沒有密密麻麻的筆跡,只有乾淨又稀疏的幾個中性筆寫下的數字。
她回過頭之前,賀炘晨毫無預兆地擡頭看向她。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把眼鏡摘下來了,撞進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她莫名有點慌張。
賀炘晨的皮膚非常好,不同於她那種孱弱的蒼白,是白裡透着粉,這麼近的距離,一丁點瑕疵都看不出來。還有不點而紅的飽滿仰月脣,不知道要讓多少女孩子嫉妒得發瘋。
還好,眉型鋒利且黑濃,鼻樑高挺,給這張洋娃娃般秀氣精緻的臉龐增添了幾分英氣。他和賀逍果然還是有那麼一點相像的。
許青茗就這麼盯着他發了幾秒呆,賀炘晨眨了眨眼睛,非常小聲地說:“姐姐,你要我借你書嗎?”
姐姐?
許青茗一時對這個稱呼還沒有反應過來,賀炘晨低頭從課桌抽屜拿出幾本課本,示意她拿走想要用的。
許青茗抽走了一本英語書,又想起這麼一聲不吭好像不太禮貌,又側過臉對他說了句謝謝。
“後面的同學,安靜。”
馮小莉坐在講臺上,說這句話的時候頭也沒擡地寫着教案。
許青茗趕緊翻開課本專心預習。奇怪,他的英語書好新,沒一點墨跡。
背後傳來一句很輕,她卻能恰好聽清的,“不客氣,姐姐。”
放學鈴響,學生如潮水般涌出教室。
許青茗留在座位上等賀逍,教室裡只剩下幾個拿着小鏡子補妝準備出門的女生,還有低頭專注做題的賀炘晨。
有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不出意外,果然是賀逍。
他不知道忙什麼去了,衣領有點皺,但還是咧着嘴笑得燦爛,懷裡抱着一摞整整齊齊的課本,還有一個扁扁的灰色袋子。
賀逍走過來,將手上的東西“啪”地重重放下在她桌上,“你們高一學生書怎麼就這麼多,累死了。”
他走近了,許青茗才發現他脖子上有一小圈淤痕,他還把T恤的圓領刻意往上提了提,看起來不太自在,但還是沒遮住。
許青茗打開那個灰色袋子,裡面是一套精緻的女子高中制服。
她拿出來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還挺合身。
賀逍挑挑眉,語氣很流氓:“怎麼樣?我目測女人的尺寸從來不會錯,你這種小蘿蔔丁也一樣。”
她沒吭聲。
他像是有點急躁,也沒等她對這句玩笑作出什麼反應,就轉身就往門外走,“手續辦好了,這都放學了,走了走了。”
“我回家嗎?”許青茗拿上衣服,小跑兩步跟上去。
賀逍笑笑,“你那也算家?”
許青茗沒話接了。走出教室的前一刻,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看賀炘晨。他還是繼續低着頭做題,彷彿賀逍這個扎眼的人物從沒有出現在他眼前過。
出了校門,她纔跟他說:“我後面坐的是賀炘晨。”
“哦,那挺好啊,你倆以後互相幫助,一起進步。”賀逍把頭盔遞給她,“走得急,你不說我都沒注意,該跟那小子打個招呼的,讓他照顧照顧你。”
“有什麼急事嗎?”許青茗爬上摩托車,問他。
賀逍發動摩托,傍晚的風輕輕吹過來,理着寸頭的側臉棱角分明。
“我就這點私人時間,還能全攤你身上?當然是送完你去跟妹子約會唄。”
摩托在平坦筆直的公路上疾馳,許青茗拽着一點他的衣角邊邊,兩人之間隔了一點縫隙,“我能自己回去。我知道坐幾路車。”
“我送,放心些。”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像耳畔呼嘯而過的風,帶着炙熱的夏日氣息。
四周的景物飛速倒退。
許衝整天遊手好閒沒幾個錢,房子卻在市中心附近的位置,簡裝複式,從外面看倒也很乾淨整潔。
許青茗拿出鑰匙開了門。房子裡空蕩蕩的。
她想起自己一個人來遂城找許衝的那天,下着大雨,許衝不知道去哪喝酒了,醉醺醺地回來,看見沙發上的她,第一句就是,金鈴讓你來的?
金鈴就是許青茗媽媽的名字。
許青茗表情有點麻木地看着眼前這個被淋成落湯雞的醉漢。他頭髮鬍子看起來都沒有修剪打理了,衣服也很破舊,如果不是長相算端正,和自己在大街上見過的那些流浪漢基本沒有分別。
爲什麼金鈴會突然讓自己來遂城找他呢?許青茗沒問過,也不是很想知道。自從她有記憶開始,金鈴這個母親有和沒有就沒區別。白天出門上班把她一個人鎖在家裡。有老師定期過來給她上課,經常十天半個月互相見不到。她慢慢長大,才知道金鈴做的很多事是別人會覺得不太正常甚至不能理解的,比如不讓她去學校上學,不讓她接觸外界事物,卻前前後後請了十幾個老師來教她各種課程。
許青茗悄悄地和金鈴的控制對抗,趁她不在家偷偷從窗子爬出去,和正常同齡人一樣,逛超市,坐公交,搭地鐵。
她還記得第一次學着電視劇裡的樣子在餐廳點單的時候,手心的汗把紙質菜單都打溼了,服務員有點奇怪,看了她好幾眼。
來遂城之前,她就有預感自己的人生像是要回歸正軌了,未來的生活不會再是每天趴在飄窗上看着車流孤單地發呆,但誰能保證,正常的生活就無風無浪呢?
許青茗回過神,對面前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男人喊了一句,爸。
許衝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哼了一聲,“別喊爸,老子早就說了不養你。”
許青茗就這麼看着他回到房間,門也不關,就躺到牀上悶頭大睡。
這就是和她流淌着一樣血液的父親啊……還真像金鈴說的那樣,無所事事的酒鬼,當年嫁給他是識人不清,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