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似乎有些棘手。
許青茗看着警務室裡亂作一團的衆人,雙手抱臂,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情。
許衝坐沒坐相地癱在椅子上,睡眼朦朧,像是宿醉剛醒,又像是打孃胎裡出來起一直這麼吊兒郎當。
人羣的中心,站着人到中年微微有些謝頂的張隊長。
許衝是個無賴,這麼些年來經常在沒錢可用的時候,就故意鬧事,只爲來派出所蹲上幾天蹭吃蹭喝。
要是在平時,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反正無賴也沒少見。可這次不一樣,前天許衝因爲在飯館吃霸王餐還打架鬧事,被扭送到所裡,本來還該再拘留一段時間,但居委會的人今天突然找過來說許衝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來個女兒,已經長到十五歲了,在家無人監管。
這女孩不知道是被誰送過來的,來了多久,有他家門鑰匙,見了許衝喊句爸,就怎麼也不開口了。
一圈街坊鄰居圍着兩人刨根問底,得出結論是許衝十多年前的女朋友在外地生的,女兒長大了才送過來認爹。
可許衝遊手好閒半輩子,填飽自己的肚子都是問題,突然送他一個閨女,當然是不肯認也不肯養,於是又找茬把自己弄進了派出所躲着,鄰居見他沒回家,才聯繫居委會把女孩帶了過來。
正常來說,許衝被拘留的這段時間,這個女孩讓居委會代爲行使一下監護權就行了,但是孩子這個年紀還沒受過教育,上面查到太麻煩,但學籍沒有,就沒公立學校收,送私立學校吧,許衝一個無業遊民也供不起。
許衝還放話,非讓他管,他就幹票大的進去多呆幾年,樂得清靜。反正就是不願意負責。居委會的人向來對他避若蛇蠍,今天把這小姑娘送到這來,要求他們協商處理,進行一下思想教育,就趕緊走了。
滿屋子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新來的刑警小秦年輕氣盛,焦頭爛額討論了一上午,語氣就有點衝了:“你也三四十歲的人了,當爹的責任都不負,這小姑娘還這麼小,無依無靠的,扔外邊你也忍心?你他媽還配當個男人?”
許衝眼睛半睜,笑嘻嘻的,也不生氣,“你們有本事,你們管啊。我連她媽都不記得,負個屁的責任。”
張隊長拉拉小秦,示意他別衝動,“實在不行,聯繫一下孤兒院那邊吧。”
人羣最外邊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也是新來的刑警,本來一直沉默,聽到這句話纔開口:“那邊只收年紀小的,不記事,有人領養。她這樣的,送進去不久就會被找理由趕出來。”
一屋子的目光落到許青茗身上。豆蔻年華的少女,雖然總是沒什麼表情,冷冷的,皮膚也是常年不見天日那種蒼白,但長相恬靜又乖巧,烏黑長髮披落在肩膀上,最簡單的牛仔褲白T恤也蓋不住青春的美好,讓人挪不開眼。
張隊長也有個這麼大的閨女,人之常情,忍不住嘆了口氣,“這麼漂亮一小姑娘,沒上過學,真沒人管,在外邊流浪也是可惜。”
許衝突然嘿嘿一笑,笑容裡閃爍着某些曖昧不清的意味,“張隊,你要是真覺得可惜,我不收你錢,你帶回家裡去,想怎麼着都行……”
張隊長勤勤懇懇一輩子才混到如今的職位,出了名的憨厚老實,就算是辦案也連女人的手都不敢碰,對着他開這種玩笑也是實在缺德。
果然話一出口,張隊長臉色都變了,又怒又羞,一口氣憋得臉紅到了脖子根。
小秦一向視張隊長爲德高望重的前輩,又早就看不慣許衝了,這下直接一個箭步衝過去,揪着許衝的衣領一拳拳砸了下去,“我讓你他媽那張爛嘴再瞎嗶嗶!”
許衝看着無精打采,卻實在不是個好惹的主兒,這虧他能吃嗎,撲騰兩下,抓到旁邊桌上訂文件用的鐵質訂書機,立馬照着小秦後腦勺就是狠狠好幾下,小秦眼前一黑,沒勁兒了,捂着腦袋往旁邊軟倒下去。
反應過來的衆人過來拉開兩人,許衝還不忘衝他吐了幾口帶血的唾沫,像是很解氣,“媽的,敢打老子。”
幾人過來把許衝摁住,給他戴上手銬。
小秦緩了一會兒,忿忿不平地瞪着許衝想還手,衆人好不容易纔勸住他。
警務室裡亂作一團,許青茗一直坐在門邊的小長凳上看着,他們說了什麼發生什麼都不爲所動,像在看一場不感興趣只是打發時間的泡沫劇。
那個新刑警卻走了過來,蹲在她面前,與她平視,“識字嗎?”
許青茗打量了他一會兒。刀削斧鑿的立體輪廓,眉毛黑濃,眼睛狹長,深邃又明亮,這應該是很招桃花的長相。他的表情帶着點笑意,不是那種特別熱情的友善,但也讓人莫名有點想親近。
許青茗搖搖頭。
他像是有點想笑,又忍住了,好看的眉眼彎了彎,轉頭對衆人說:“那這麼着吧,我幫她聯繫一下學校,她上學的事我來安排。”
“你?”張隊長疑惑了一陣,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拍大腿,“哦哦,對,小賀你好像有個親戚,在遂麗高中工作是吧?”
“能安排好嗎,遂麗學費那麼高……”
“小賀好像還是見習警吧,就算送進去了,他那點工資都不夠貼呀……”
賀逍卻像沒聽見衆人的議論,看着許青茗的眼睛,又問道:“跟我走嗎?”
許青茗手心微微沁出了汗,下意識抓緊了衣角,表情沒變,但沒有說話。
跟他走嗎?
爲什麼要這麼問?
賀逍看出了她的緊張,繼續說:“今天遂麗開學,他們上午剛辦完開學典禮,這會兒學校應該不那麼忙,我帶你去招生辦問問,好不好?”
許青茗還是沒說話,許衝大聲嚷道:“你有門道怎麼不早說啊,趕緊把這拖油瓶帶走吧,只要別讓老子掏錢,怎麼着都行。”
賀逍向她湊近了點,聲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能聽見,“你識字,喜歡看書,一定有人教過你,對不對?”
下午的陽光穿過枝葉,細碎地灑在他臉上。
很突然地,許青茗抓住他的手,“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