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羅到寧夏省城,一路順風,孫軍沒有遭到馬軍的任何抵抗,孫軍順利包圍了寧夏省城。省城之外到處都是孫軍的人馬,因馬鴻逵採取堅壁清野的戰略,使孫軍的給養髮生困難,他們找不到水喝,弄不到糧食吃。水好辦,化雪爲水,暫解燃眉之急,糧油要靠從遠道包頭運來。禍不單行,馬步芳的部隊已逼近寧夏,孫殿英無奈,只好調動於世銘、楊猴小的騎兵軍進佔中衛,堵截青海援軍。爲了緩解吃的問題,孫殿英命令餘部進攻農村,大索鄉里。這一招果然有效,弄到了不少糧食。十日內佔領了除平羅、省城之外的全部版圖。
有一日,《北平晨報》的一位記者來戰地採訪,參謀長宋敬如說:“我軍戰略是‘避實擊虛’,敵軍的所謂‘堅壁清野’可以不攻自破,十日以內定能佔領寧夏省城。”
聽到宋敬如這番話,孫殿英不寒而慄,獨坐軍帳思慮着,感到宋敬如如此低能。他自言自語着:“避實”就是不敢啃硬骨頭,“擊虛”就是專揀軟柿子捏,打仗要老是這個樣子,怎能動敵人一根汗毛?自己琢磨的結果是“避實擊虛”一輩子也解決不了問題。想到此,他又想起身經百戰足智多謀的前參謀長馮養田,老馮的“久攻不下,與已有害”的話使他越發感到問題嚴重。決心甩開這個無用的參謀長,親自督戰指揮。
這天下午,孫司令叫來劉廣德,讓他調度炮隊,對着西門炮擊。一時間萬炮齊發,西門一片火海,西門一側被炸開一個缺口。劉月亭跟在孫殿英的身後催促着:“司令,下令衝鋒吧?”孫殿英笑着得意地說:“不要着急,讓廣德的大炮把口子再撕大些。”這個命令一下,百十門大炮集中在這個口子上,不到兩個小時的功夫,炸開了四五丈寬的口子。孫殿英回頭向劉月亭使個眼色,劉月亭手握雙槍下令衝鋒。衝鋒號響起來,數十挺機槍叫起來,劉月亭喊着:“攻進城者有賞,臨陣脫逃者殺!”加強營的四五百名士兵喊殺着衝上去。
城內的馬鴻逵日夜督戰,親臨西門。他把一個團的兵力佈置在這個缺口附近,輕機槍,重機槍,迫機炮一齊開火。爲鼓舞士氣,他泣不成聲地嚷着:“孫匪軍折我宗祠,辱我妻女,不殺孫匪,誓不爲人,弟兄們衝哇!”省主席親來現場使兵士精神一振,又帶頭衝鋒更使當兵的奮勇爭先,一個衝鋒打下去,打得孫軍落荒而逃。
劉月亭手握機槍,對着敗下來的兵士就要掃射。孫殿英按住他的手說:“劉軍長莫要性急,讓炮兵多撕幾個口子,咱們再進攻。”一陣炮聲過後,城牆上又多一個大口子。孫殿英笑着說:“天色已晚,收兵!來日再戰。”
這一夜對馬鴻逵來說,是個名符其實的難眠之夜。一夜內連連向蔣介石發了三次電報。前兩封電報和先前的電報一樣如石沉大海,於是狠狠心,撕開面皮,在電報上和蔣介石說了幾句絕情話。
“……孫匪軍連日攻城,寧夏城危在旦夕,總座若不回電,鴻逵走投無路,只好與孫匪商定城下之盟,吾願獻出城池,讓出省主席一職,唯願孫殿英通電宣佈寧夏獨立,鴻逵死而足矣。”
蔣介石此時已進入夢鄉,侍衛參謀送來電報,他滿臉的不高興,嘴裡罵着“娘希匹”,還是把電報看了一遍。他本想把電報擲於地上,但看最後一句,不禁暗暗吃驚。這一把掌打在他的痛處。表面上他已把中國統一到晴天白日旗下,實際上黨外有黨,黨內有派。廣西的桂系,山西的閻錫山,東北的張學良,還有馮玉祥的一些舊部仍然手握軍權,寧夏獨立,全國震動,照此辦理,中國必然四分五裂。想到此,他口授一封電文,命人立即拍發。
馬鴻逵望眼欲穿,終於等來了蔣介石的電報,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電報久久不放。電文寫道:
鴻逵吾弟:
稍安勿燥。已命綏遠省主席傅作義、山西省主席閻錫山統兵十萬,抄敵後路,吾意已決,撤銷孫殿英本電文收兼各職,十日之內,定有消息。
馬鴻逵捧着電報吼着:“十日,十日,再過十日我已成孫麻子的刀下之鬼了。這個蔣光頭,真不是東西。”
次日清晨,孫殿英領着一班戰將來到陣前,猛然間見昨晚被炮火炸開的城牆缺口早已修補完好,這使孫軍將領大惑不解。原來回軍已感到這是一場殊死的戰鬥,城內作好了各種準備。昨晚一邊向缺口處墊土,一邊澆上熱水,零下40度的氣溫,片刻之間水土便凍結成塊,新補之處比原來的城牆要結實十倍。
孫殿英正在憂慮之時,旅長謝福田獻上一計。
謝旅長說:“司令,馬鴻逵急切盼望救兵,我旅可扮作馬步芳的隊伍,騙進城內,打他一個城內開花。”
孫司令感到此計可行,但一旅之衆難以騙得敵人,隨即又調撥兩個旅歸謝福田指揮,準備以三旅之衆殺進城去。爲了迷惑敵人,孫殿英命令劉月亭軍、楊克猷軍猛烈攻城,戰況空前劇烈,炮聲隆隆,殺聲震天。孫軍一度爬上城牆,在城頭展開撕殺,幾經搏鬥又被回回軍趕下城去。孫軍一邊攻城,一邊向城內打炮,大街上的房屋多被摧毀,幾處起火,火光映紅了天空。馬鴻逵氣得眼中冒火,親自端着機槍向城下掃射。打得難解難分之時,忽然從西南的遠方殺來一支人馬,高揚的大旗上楷書一個馬字。馬鴻逵一看,內心十分高興,大聲對士兵說:“兄弟們殺呀,我們的援軍來了!”這支人馬進入陣地,孫軍人馬落荒而逃。馬軍一直向西門殺去。馬鴻逵命人開了西門,準備出城迎接援軍。但爲首的一旅是謝福田的人馬,在黃渠橋一戰交鋒中,正是守西門的這團人馬,有人認出謝福田,馬上告訴馬鴻逵。馬主席大吃一驚,細細看來越發不像回族的軍馬,又命關閉西門,在城上向謝福田旅猛烈射擊。謝福田的人馬雖有防備但距離太近,急急回軍也死傷了不少士兵。
一天鏖戰,孫殿英精疲力盡,入夜,飯也沒吃便倒在牀上想心事。馬步芳的隊伍已到中衛,於世銘、楊猴小軍正在激戰,寧夏城堅固難攻,腹背受敵爲兵家大忌,怎不使這位司令坐臥難安?正在這時,張副官走進帳內,對着孫司令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頓時見孫殿英臉色蒼白,頭上冒汗,說聲:“這個王八蛋,我殺了他!”便一頭昏倒在地上。
城內寧夏省主席府的大廳裡,燈火通明,熙熙攘攘,馬鴻逵在宴請兩位客人,一位是孫殿英的師長丁伯庭,一位是丁伯庭的旅長楊幹卿。丁伯庭,40出頭,陝西咸陽人,滿臉鬍子,五短身材,一臉的不高興。楊幹卿,30多歲,包頭人,回族,白淨面皮,魁偉挺拔,一副幹練的樣子。
馬鴻逵端起一杯酒對着大家說:“多事之秋,貴人相助,歡迎丁將軍、楊將軍棄暗投明到我們這邊來。現在我宣佈:楊幹卿爲寧夏省城少將警備司令;丁伯庭爲我們十五路軍中將參謀長,爲二位將軍的到來乾杯!”在場的人一飲而進,唯有丁伯庭站着不動。
馬鴻逵拍着丁伯庭的膀子說:“丁將軍,我馬某人不會虧待你的,你看看這個。”說罷把蔣介石的電報展在桌子上給丁伯庭看。丁師長看後不相信這電報是真的,但也不好明言,只是笑笑,對衆人說:“謝謝馬主席的款待,我丁伯庭並非不識擡舉,爲人在世總得講個忠義,孫司令待我恩重如山,我唯有一死報答司令,請馬主席和諸位成全我。”馬鴻逵立即變了臉,桌子一拍喝道:“不識擡舉的東西,押下去!”衛兵們推推搡搡把丁伯庭向大廳外推去。行至門口丁伯庭回首一揖:“馬主席,謝了!”大步揚長而去。
楊幹卿是丁伯庭部下的一個旅長,因爲他是回族,有極強的民族性,對孫殿英攻打寧夏十分不滿。恰遇一件事情使丁伯庭與他之間矛盾重重,便產生了叛離之心。
部隊在陽高駐紮時,有人向楊幹卿報告說有兩個團長和幾個營長在一家旅館賭錢。賭博在部隊中是明令禁止的。他馬上帶着一班衛士前去抓賭徒,不料這些團長營長們早在四周布了哨,所以楊幹卿一到,賭徒早跑得無影無蹤。楊幹卿心猶未甘,發現這些人的衣物尚在室內,命人抱回旅部。兩個團長中,有一個團長叫魏月恭,是孫殿英夫人魏氏的侄子,自恃勢大,平常就不把楊幹卿放在眼裡。這一次見楊旅長得理不讓人,決定鬧騰一翻。兩個團長和四五個營長找到師長丁伯庭說:“旅長這樣不給我們面子,我們還有什麼面子帶兵呢?乾脆讓我們請長假吧!”所謂請長假就是辭職不幹,大戰在即丁師長怎敢允准,況且有魏月恭在內,不看面子是不行的。於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了事。之後他又把楊幹卿叫來勸說:“團長,營長是你手下的骨幹,要通過他們才能把部隊帶好。你去抓賭,他們走了說明他們對你這個旅長還是敬畏的。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抱走他們的衣物。換句話說,你就是當場抓到了他們,還不是訓一頓了事,因爲這點小事還能把他們撤職嗎?既然不能撤職,你把事情鬧公開了,他們在部下面前還有什麼威信呢?依我看大事化小,把衣物悄悄還給他們,彼此認個錯吧!”
楊幹卿聽說部下先告了他一狀,心裡很不是滋味,現在又受了師長一頓埋怨,還要“彼此認個錯”,就更加難受,再加上想起魏月恭目無尊長的所作所爲又憋了一肚子氣,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在這個部隊還有什麼前途?
孫殿英大軍圍困寧夏省城期間,馬鴻逵與楊幹卿暗送秋波,一次給楊送去百兩黃金。楊幹卿雖則砰然動心,但孫殿英勢大,馬軍力單,楊沒有立即行動。馬鴻逵又送去委任楊幹卿爲省城警備司令的委任狀,送去蔣介石發給他的電報,這才使楊幹卿決心一定。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丁伯庭聽說楊幹卿與馬鴻逵來往之事,悖然大怒。正要派人捉拿楊幹卿,楊幹卿卻找上門來,用手槍頂住丁師長的腦袋,協迫他率師向馬鴻逵投誠。除魏月恭一團逃離之外,丁伯庭的全師人馬一起開進寧夏省城。
孫殿英醒來之後,前線又傳來中衛吃緊的消息,馬步芳的部隊幾次突破防線,又被於世銘趕了回去。此時想起三姨太的話,真是後悔莫及。如今是騎虎難下背,只好硬着頭皮打下去。他召來軍師以上將領,作戰前動員:“弟兄們聽着,中衛戰事吃緊,楊幹卿協迫丁師長向馬鴻逵這小舅子投降,寧夏城這一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只有打勝纔有前途,要不然我們全完了。我孫殿英不會虧待弟兄們,破城之後大索三日,我軍在寧夏城過個肥肥實實的春節。”
聽了大索三日的話,將領們興奮起來,先前攻破亳州城,大索三日,孫軍上下都發了橫財。此時他們躍躍欲試,準備大幹一場。
這一天戰鬥一開始,便進入白熱化狀態。將領認真督戰,士兵們拼死賣命,城牆被炸開了,一羣羣孫軍衝進去。馬家的回回軍也在奮力反抗。衝進去的孫軍被趕回來,趕回來又衝進去。一個上午三進三出,寧夏省主席馬鴻逵的心已經提到喉嚨眼上,膽戰心驚。
日近正午,天上飛來三架飛機,臨近寧夏城的陣地,飛機上的傳單雪片似的落下來。整個孫軍的陣地,落滿了傳單。張副官拾起傳單遞給孫殿英忙說:“總司令,請你過目。這是中央的信。”
孫殿英大怒,罵着:“你小子也戲弄我,你不知道我是個睜眼瞎,念,快念!”
……第九集團軍總司令孫殿英不尊軍令,私意侵佔寧夏,滋事擾民。爲嚴明軍紀,維持治安,撤去孫殿英本兼各職,所屬各部縮編整訓,孫殿英本人撤職查辦,監督反省!
此令
中華民國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中正
孫殿英聽了,氣衝斗牛,不禁破口大罵:“蔣光頭,我日你奶奶,你小舅子不得好死,我孫麻子與你誓不兩立!”這個司令轉念一想,光罵也不是辦法,唯一的辦法是攻破城池,佔住地盤,只要我有槍有人有地盤,你蔣光頭能把我怎麼樣!他走出軍帳,鼓勵戰士奮勇衝鋒。
天上的三架運輸機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三十多架轟炸機,它們在孫軍的陣地上投彈掃射。本來飛機的殺傷力並不大,但它們是國民黨中央的飛機,這些士兵也見過剛纔的傳單,已經心灰意冷,喪失了鬥志。
孫軍停止了衝鋒,城上也中止了槍聲。馬鴻逵在城頭上對士兵高喊:“中央宣佈孫軍是叛軍,蔣委員長對孫殿英要撤職查辦,孫軍在我寧夏罪惡滔天,罄竹難書。各部將領整訓部隊,立即準備殺出城去,報仇雪恨!”
馬軍人馬士氣大振,磨刀擦槍,準備大戰一場。恰在這時,孫軍守衛中衛的於世銘軍潰散下來,先是楊猴小的馬隊,後是於世銘的步兵。城下的陣地被敗兵一衝,頓時慌了手腳,也跟着跑了起來。孫殿英見大勢已去,立即傳令轉移,許多部隊不待命令下達,自動向北潰逃。兵敗如山倒,孫殿英明知難以制止,對敗兵也不約束,親自率領他的衛隊營和手槍團屹立陣後,充任全軍後衛,邊與追敵接觸,邊掩護全軍撤離戰場。
孫軍在退卻途中,各部隊亂了建制,難以掌握,人馬自相踐踏,爭橋奪路拔槍拼殺,或遺棄屍體於道旁,或丟拋軍物於四野等等慘狀,不言而喻。經過兩天兩夜的奔跑,到達石嘴子附近。前面一批人馬攔住去路,這是閻錫山、傅作義的部隊。他們奉了蔣介石之命,截攔敗兵禁止進入綏遠和山西。這裡西邊是賀蘭山,東邊是黃河,河東是棹子山,從南到北是一條狹長的河谷,孫軍前有重兵把守,後有馬軍追擊,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許多士兵都陷入絕望之中。
孫殿英膽大心細,不失大將風度。他騎着戰馬在人羣中穿梭,邊走邊喊:“勝敗是兵家常事,失敗是成功他媽,俺老孫一向不怕打敗仗,怕的是大家心灰意冷。各部隊火速尋找失散人員,重新集結隊伍,只要拿好手中的槍,跟着我老孫,就一定有辦法。”爲了進一步安定軍心,他又說:“萬一中央遣散我們,也不能叫兄弟們捱餓,可以到包頭我軍的辦事處領錢,每人至少五塊大洋,軍官會多些。久以後我若重新出山,歡迎兄弟們去找我。”孫殿英的話還真靈,經他一動員,半天功夫部隊整頓完畢,查點人數,還有四萬之衆。
入夜寒風陣陣,河谷裡聚滿了孫殿英的兵,有的燃起篝火,圍着大火說笑,有的在帳蓬裡談天。劉月亭還有心思和官兵摸麻將。孫殿英見軍心稍定,也放下心來。自己和官兵一樣,同在此荒野的河谷中,打起帳蓬,身臥荒草,咬緊牙關和大家度過這艱難的時光。這時候孫殿英真想見到師爺謝明武,問問那個夢是怎麼圓的,可惜兵荒馬亂之中謝師爺也不知去向。
孫殿英兵敗於臘月28日,從寧夏退至石嘴山河谷,被圍困一個月之後。蔣介石作出對孫軍的處理決定,責成山西省主席閻錫山、綏遠省主席傅作義監督辦理。決定爲:一、撤消孫殿英本兼各職,交閻錫山監督反省。二、所有軍隊幹部降級使用,士兵淘弱留強,編余官兵無條件遣散回原籍。三、將孫部縮編爲四個旅,即一一七旅、一一八旅、一一九旅,騎兵旅稱騎兵二十四旅,均屬中央直轄,分別調保定、鄭州、許昌整訓。
此時的孫殿英虎死威在,處事冷靜,對遣散的官兵好言安慰,並把包頭辦事處集存的現金全部分給他們,這對以後孫殿英復出,舊部東山再起,奠定了一定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