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瀚腦海中閃過無數個漢使的形象,在見到過後,發現自己都錯了。
來人身高中等,身材微微偏瘦,面目文靜。
他身穿一身儒袍,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乾乾淨淨的文弱之氣。
再加上他手裡還拿着一卷書,正看得入迷,倒像是去學堂讀書的文學士。
由於看得過於入迷,以至於宗瀚進來後,到身旁之人提醒了一下,此人才反應過來。
他連忙起身,微微拱手,聲音清澈而又幹淨。
“某漢國禮部侍郎寇準,今日來使建奴,望大王照顧一二纔是。”
這字裡話間,透露着儒雅隨和,彷彿他來建奴,是走親戚一般,還要別人招呼他。
宗瀚還是第一次碰到秀才,不禁有些稀奇,於是歪着頭打量了一番寇準後,才走到上座坐下。
在寇準身上,他總覺得有一股特殊的吸引力,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這漢使,明明看上去文弱得緊,怎的會給本大王這種感覺?
“漢使所來爲何事?”
像是受到了寇準這股氣質的影響,一時間宗瀚將來時路上,想給漢使來個下馬威的事情,都忘了個乾淨。
寇準輕輕一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自然是爲之前我大漢與建奴王的戰事而來。”
宗瀚聞言,故意裝作一副驚怒的樣子:“漢國這般害建奴,派你前來,莫不是羞辱本王?”
“來人,將漢國使者拖下去,直接蒸了油鍋,拿去喂熊瞎子!”
說罷,幾個近衛進來作勢就要動手。
在寇準旁邊一直警惕的甄原,連忙上前一步,橫在寇準身前,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
甄原上次隨班超有功,便成了漢國使團出使時,護衛的最佳人選。
其人在朝廷的名聲,也逐漸顯露出來。
重要的在於,經常做這種深入虎穴的任務,對甄原的政治資本,有着很大的提升。
當然甄原本身,由於經歷了那次出事烏桓的種種,整個人也更加沉穩起來。
對於大漢,他更是真心實意地付出。
就算將命丟在異國他鄉,他也在所不惜!
寇準面色不變,拍了拍甄原的肩膀,示意其不要緊張。
那淡淡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看向宗瀚的目光中,帶着一抹的自信。
“大王又不敢殺某,又何必在這空嚇唬人呢?”
宗瀚冷冷地看向寇準,臉色帶着殺意:“笑話!你憑什麼覺得本王不敢殺你?”
他這是動了真怒,那殺意更是真真切切,沒有絲毫作假。
這漢使竟然如此一口咬定,容不得他不怒!
但這股殺意,只是一閃而逝,因爲宗瀚看到了門外,哲木正探出腦袋,微微對他搖頭。
宗瀚捏起的拳頭微微捏緊,又鬆了鬆。
這漢使,說話着實可恨!
這寇準所言只是道出事實,一股惱怒的感覺涌上心頭。
寇準見宗瀚那微微漲紅的臉,臉上的笑意更濃:“敢不敢殺某,大王心裡再清除不過。”
“某隻是疑惑,大王好歹是一族君王,應該做不出這等多此一舉之事纔是?”
想給我來下馬威?
你又不敢真殺了某,此等作爲,只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莫說知曉宗瀚本就不敢,就算真敢了,寇準也不懼!
只因如今大漢於建奴,是大國對弱國!
便是出使平等之國,甚至只略強於本國的國家,作爲使者,也應當如此。
使者,玩的就是自信,玩的就是硬氣!
如此,放才能給自己的國家帶來最大的利益。
害怕給自己的國家帶來災難?
不,那是弱國才擔心的事!
弱國,沒有外交!
但大漢於建奴,是強者!
就算是個粗人,宗瀚也聽得出寇準話中若隱若無的嘲諷。
若奚舟在此,便能用更形象的話語,來形容宗瀚此時此刻的心情——
那是無數只曹尼瑪奔騰而過……
簡單概括爲一個字就是:艹!
同時,還可以根據宗瀚的心理活動,圍繞這個字進行擴句。
明知道這傢伙是在罵人,宗瀚偏偏在他話語中找不出什麼破綻!
見宗瀚一副吃了屎的模樣,寇準皺了皺眉,關心問道:“大王這是哪裡不舒服?”
宗瀚深吸口氣,還是沒忍住質問:“你剛纔是在罵本王?”
聞言,寇準一臉茫然無辜,隨即臉上出現一絲慍怒。
“大王不敢殺某,就想誣陷某麼?”
“某方纔所言,無不是在替大王思慮!”
“某思來想去,方纔的話總不能戳了大王的痛處,才讓大王有如此想法?”
他突然正色,無比嚴肅地朝宗瀚一揖:“若真是如此,那某便像大王賠不是了!”
望着無比誠懇,向自己賠禮的寇準,宗瀚張了張嘴,瞪大着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那種“臥槽”的憋悶感覺,不僅沒有隨着這一道歉而煙消雲散,反而更加揮之不去!
他能夠感覺到,寇準這話,分明是在說他是在對號入座!
曾聽阿叔說過,神州的文士,皆是不好易於之輩。
今日所見,果然如此!
本王還想着給這漢使一個下馬威,卻被這傢伙一張嘴,就給輕鬆化解不說,還讓自己生了一肚子悶氣!
強行將這股悶氣驅散,宗瀚說話的氣質都弱了幾分:“漢使來此,怕並不是替本王考慮的吧?”
既然沒法嚇住這漢使,他也只能進入正題了。
誰知這寇準像是聽不懂他的意思一般,略有些不滿道:“此番某代表大漢來見大王,難道還不是替大王考慮?”
“大王難道不知道建奴現在的處境嗎?”
如果奚舟在這裡,絕對會給寇準鼓掌,並且大喊一聲“臥槽”。
這轉進還能這麼用的?
正是因爲你建奴的處境太過於糟糕,而這種糟糕的情況,罪魁禍首是漢國。
漢國主動派出使者,說明與建奴尚有迴旋的餘地。
而現在的建奴,恰恰就需要這種餘地,進行換氣。
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可不都是在替宗瀚在考慮麼?
繞是宗瀚的脾性,想到此處,臉色也不禁微微一紅。
因爲建奴,現在確實是要看大漢的臉色才行。
想着自己進來時的作爲,宗瀚突然意識到,那的確是有些幼稚。
甚至顯得他們建奴,在欲蓋彌彰……
念及於此,宗瀚內心中頓時開明起來……
宗瀚突然發現,這個漢使,倒是能夠鍛鍊自己的心性。
只幾句話,便頂的上阿叔的數句勸說!
難怪那些族中長輩都說,神州的文士,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輔佐君王。
天下興亡,國家大事,可能就因爲他們這一張嘴,瞬息利用迎來了變動。
宗瀚也不再跟寇準打啞謎,乾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漢國想要什麼,漢使請說吧。”
說完這話,宗瀚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那些彎彎道道,無非就是想寇準最後無功而返。
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寇準連提都沒提出使的目的,就大獲全勝。
最後竟是逼得他這個建奴大王,將那塊遮羞布親自揭開。
建奴的遮羞布,可不就是打了敗仗,爲避免滅族的風險,只能任漢國宰割麼?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漢國如今便是將建奴放在麼案板上,考慮着如何去吃。
在臨近絕望之際,漢國想起魚刺難挑,突然改變了主意,這對於建奴來說,無異於天籟福音。
此時那幾個近衛也在宗瀚的暗示中,退了下去。
劍拔弩張的氣息消散,甄原也退回原地,心中亦是鬆了口氣。
哪怕做好了萬死的準備,能夠不死,並完成任務,那總是好的。
寇準不着痕跡地退了兩步,坐回了座位上,並喝了一口茶。
這一切顯得極爲自然,彷彿這裡不是黃龍城,而是漢郡。
而上面坐着的也不是建奴王,彷彿只是個和寇準爭執的同窗一般。
將一片帶着甘甜,卻又略有苦澀的茶葉吞下。
收起了方纔戲謔他人的心理,寇準對宗瀚微微一笑。
“那麼某便告訴大王,我王的要求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