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榮等到傅夫人剛一離開,就對沈瑞麗急問道:“快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瑞麗道:“阿榮,你還記得半年以前,我在永安百貨那裡與你,還有阿英初次遇面,後來又一起去了九江路上,有家叫做洞天春的小飯館嗎?”
阿榮點頭:“當然。也還記得飯店的老闆,姓馮。”
沈瑞麗道:“對,就是洞天春飯館的這位馮老闆。他熟識以前上海軍界裡的許多大人物,目前俱在重慶任有要職。8.13開戰後,他們的家眷來不及撤退,就被馮老闆安排在租界裡避難,一直負責照應。”
“馮老闆近日受託,聯繫了一家輪船公司,要把這十幾個人全都送往重慶,但是還沒有出得了吳淞口,因爲隨身攜帶了首飾、古玩、字畫等太多的貴重物品,引起水警對他們身份的懷疑,連人帶物,全部扣押在碼頭的一間倉庫裡。重慶方面爲此焦急萬分,要求馮老闆儘快設法營救,務必確保所有的人、物安全。”
阿榮疑問道:“這馮老闆,一個開飯館的能有何來歷,竟也攬上這麼大的一檔子事?”
沈瑞麗瞪了阿榮一眼,嚴厲道:“馮老闆的身份,你不必細作打聽。我現在,只要求你出面幫忙兩件事……”
阿榮問:“哪兩件事?”
沈瑞麗道:“其一,把他們這十幾個人,設法全部弄了出來,隨身物品也要一件不能少;其二,帶我親自把他們,安全護送到江陰,交給那裡的保安團駐軍。”
又多說一句道:“馮老闆已經做了後續佈置,將由江陰保安團派出一隊人馬,從陸路出發,送他們到重慶去。”
阿榮凝神皺眉。
如果單單是把那十幾個人給弄了出來,只要是打通了警察局的關節,也許不算是件太難的事。
但還要帶着沈瑞麗一道,親自把他們送徃江陰,可就得大費周章。尤其是到江陰與林國安見了面,他一翻臉,真把自己當作漢奸給處置,那可是賠大啦。
沈瑞麗見到阿榮深思,當然清楚所交代下的兩件事情,無一不是棘手難辦。
她便把馮老闆事先就開下的好處,向阿榮講了出來:“馮老闆對我說的清楚,這活決不會讓你白乾。他一口答應,事成之後要犒賞慰勞你十根大黃魚,外加三千現大洋。”
阿榮雖然並不十分看重馮老闆開下的好處,還是咂嘴道:“十根大黃魚,另有三千現大洋,的確很是誘人。”
沈瑞麗以爲阿榮已被打動,喜道:“這麼說,你答應下來了。”
阿榮本要對沈瑞麗講道,容他認真地考慮一下,但眼瞅着沈瑞麗一身白色護士裝,想到她是被中村恆泰安排到聖和醫院上班,轉念之間,心裡又醋溜溜地難受起來,便想趁此一吐心裡的怨氣。
他酸言酸語道:“既然有了如此一大筆賞金,這事何必要來找我?大可,請你那叫什麼中村恆泰的親熱男友來幫忙,他是日本海軍參謀部的少尉,管得住吳淞口的海防,正好派上你的用場。”
沈瑞麗變臉發怒,斥責道:“陳國榮,你什麼時候見過我與別的男人親熱過?是你無恥,見一個愛一個,霸着碗裡,瞧着鍋裡,居然還有臉皮來嘲弄我!”
冷笑:“我甚至懷疑,你剛纔對那漂亮的傅夫人賊眉鼠眼,想必是也早有垂涎之意。哼……你要果真對她上了心,不嫌是已經做了人家的老婆,本小姐大度得很,就成全你暗裡偷了她,兩個好上就是啦。反正對你來說,多一個不嫌多,少一個不嫌少!”
阿榮臉燒到耳根,結巴着爭辯:“瑞麗,你……你說話太難聽,我……我怎是你想的那樣!”
沈瑞麗把手一擺,果斷道:“我現在大事要緊,顧不得與你糾纏私情。你倒是快給個痛快話,幫我,還是不幫?”
憤而起身,拉開要走的架勢。
阿榮嚇得趕忙拉了沈瑞麗坐下,雞啄米般地連番點頭,發誓道:“好瑞麗,我有說過不幫麼!只要是你吩咐下來,就算沒了命,我也得要幫!”
沈瑞麗轉怒爲喜,嗔中帶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乖着呢!”
然後再次起身道:“我現在就去馮老闆那裡回話,過兩天再來賭場這裡,聽你消息。”
她臨走時,留給阿榮一個電話號碼,以便他有必須之時,直接與九江路上的洞天春飯館取得聯繫。
目送着沈瑞麗出門,阿榮回過神來,無奈地搖了搖頭。向來嬌蠻任性的沈瑞麗,如今裹了一層懸秘的外衣在身上,自己在她跟前,只能是臣服就範。眼下可是因爲她,又多了一項複雜的另類使命。
他自嘆一聲,唉!都是女人惹的禍……
爲了急着把沈瑞麗交代的事情辦妥,阿榮下午就去徃了浦東。
警察局也在東昌路街上,位於大道市府的斜對面。局長叫吳天金,當年蘇市長在廣東大元帥府任財政署長時,吳天金擔任他手下的稅警處長,深受蘇市長提攜之恩。
這吳天金與阿榮之間,一是因爲兩人都被蘇市長看做了親信,二是吳天金妹夫憑靠了阿榮暗裡關照,近兩個月裡做成好幾筆橫財的地產買賣,所以關係很是近乎。
一見到阿榮,吳天金立即把他拽到沙發上坐下,問是否聽到過南京那裡過來的傳言,大道市府要不了多久便行將撤銷,新組建一個所謂的上海特別市府,現有大道市府機構和原班人馬,免不掉要該撤的撤、該並的並,人心惶惶。
阿榮心中暗喜,若是傳言爲實,自己這協理專務一職無需再幹,漢奸的帽子也就摘了下來。
他對吳天金關切道:“大哥爲何不去蘇市長那裡打探一下,若是爲真,可得要先摸摸門路,走走關係,且是要保住了這頂警察局長的烏紗帽。”
就阿榮來說,還真就盼着吳天金的警察局長職務,得以維持下去,自己將來也能被他這層關係有所照應。
吳天金看出了阿榮的實心厚意,感動道:“兄弟說得極是。我很清楚,你一向深受指導班森喜大佐的青睞,所以請你在他那裡務必多加美言,倘有人事變動跡象,趕快幫大哥推薦。”
阿榮直言道:“吳大哥即便不說,小弟自然也是心裡有數,得空就去蘇市長與森喜一郎大佐那裡,探探他們兩人的口風。”
接下來,他便把自己的來意對吳天金說了出來。
吳天金二話沒說,立即打了電話給吳淞分局查問情況。
對方回答,確有在幾天前,從一艘輪船上扣下了十多個身份不明的女眷,也有幾個老太太和小孩。因是在他們的隨身行李中,夾帶了許多禁運的物品,來歷和去向衆口不一,便疑心是受人指使,結成了走私團伙。
吳天金斥責道,那老太太和小孩能走得什麼私,明擺着吳淞分局就有扣人敲詐之嫌,否則何故至今隱瞞不報。
對方趕緊解釋,實是因爲未曾審問的明白,一時難以定案,纔沒敢就貿然上報。
吳天金一錘定音,言稱這事已被有人報告給了大道市府,鬧出了很大動靜,蘇市長已責成財政局的陳專務親自調查處置。
他命令吳淞分局,立刻派車把被扣押下的連人帶物,移交過來。
阿榮等到吳天金放下電話,趕緊連番致謝吳大哥雷厲風行,行事果斷。吳天金笑道,還不知手裡的職權能用到哪天,能抓緊時間爲自己兄弟辦事,多有一件是一件。
阿榮深受感動,向吳天金保證道,必須要在森喜一郎那裡,想方設法替他保住這警察局長的位子。
吳天金大喜。回過頭來,不免詢問阿榮一心要幫忙的到底是些什麼人?
阿榮當然不能把沈瑞麗和馮老闆就給賣了出來,但也須說得像個樣子對方纔信,就半遮半掩,故意神秘地答道,這其中有幾個,是重慶要人留在上海租界的家眷,自己是受了別人的重託,實在不好拒絕。
吳天金歎服,想不到阿榮小小年紀,就懂得腳踩兩隻船的好處,明着投靠大道市府爲日本人效力,暗裡又早早留下退路,與重慶一方搭上了關係。
他拿定心思,以後與陳國榮這個兄弟之間的交情,可一定要得好好維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