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薰柳,花香醉人,正是春光爛漫季節。
金耀國自南向北的官道上,幾輛大車緩緩駛過,數十人馬夾雜其中,馬上之人盡數爲勁裝打扮彪悍大漢,個個神情戒備,不敢有絲毫鬆懈。
這一路馬不停蹄,少說也有一日光景,衆人飢渴交加,也是有了一絲疲憊,眼見前方有一大片林子,直覺便是想停下歇腳,口不敢言,目光一致望向那爲首之人。
“逢林莫入!”那爲首的黑衣大漢見得大夥神色,冷冷說上一句,便是策馬朝前奔去。
衆人無奈,繼續前行,騎馬之人倒也無妨,只是那隨車的侍從,不知不覺,腳步慢了起來。
又向前走了一陣,遠遠地,見得前方路上一人一馬,盪盪悠悠,行速極慢,黑衣大漢生性警覺,此時一見這荒山野嶺之中的獨行人,思忖間,轉眼已經騎到那人身邊。
先前距離尚遠,看得不甚清楚,此時相隔不過數尺,卻是將騎馬之人的衣着相貌與隨身物事看了個分明。
一見之下,即便是有任務在身,心中警戒猶勝,此刻也是忍不住好笑——
怪不得那馬走得極慢,原來這馬極爲瘦弱,馬上一名黑臉少年,身前抱着一隻羊兒,身後栓着一隻狗兒,脖子上還掛着一隻白色猴兒,那馬腹之下,又層層疊疊,綁了一隻不小的木箱,馬兒負重,少年騎技也是十分生澀,能以此蝸速行進,已是不易,卻哪裡還能計較什麼!
這少年,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但是身形單薄,料想也構不成什麼威脅。
黑衣漢子當下放下心來,放慢了速度去等那身後的車隊,悄然跟在了少年後面。
少年對於身後的聲響,恍若未聞,自顧自吟道:“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語畢,便是撫了撫那馬兒後頸上的鬃毛,微微低頭,喚道:“小白,這馬兒已經如此瘦弱了,我們再行重壓,實在於心不忍,要不我們下來走路吧?”
黑衣漢子聽得真切,有絲驚詫,不知道他與誰人說話,只聽得那白色猴兒伸個腦袋出來,咿咿呀呀鬧了一陣,似乎在抗議他的提議,不過這畜牲怎麼拗得過主人,下一刻,已經是被那少年提了後頸,一把甩下馬去,少年跟着抱了羊兒滑下馬背,又解開栓狗的繩子,那狗兒也自己跳了下來。
“小白,牽羊!”少年將套在羊兒頸上的繩子扔給那白猴,又招呼了狗兒跟上,自己牽了馬兒朝前走去。
於是乎,這人牽馬,猴牽羊,後面還跟了一隻搖頭擺尾的狗,如此情景,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平生罕見吧?
車隊漸漸行近,先是有人低低地笑,然後笑聲逐漸增大,最後演變成衆人皆是哈哈大笑起來。
“小子,你這是要往哪裡去?”車隊衆人見那黑衣漢子也是面色放鬆,忍俊不已,有好事之人便是大着膽子問道。
“我麼,去下一個鎮子耍猴兒啊,先前那個鎮子的人都已經看膩了,也沒錢賺了……”那少年嘻嘻笑道。
小小年紀,原來是個耍猴藝人。
黑衣漢子朝那少年上下打量一陣,確實象那回事,也不再懷疑,冷着一張臉行到隊伍前面去了。
少年牽着馬,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卻是一直在車隊後面緊緊跟着,那押車之人初時還算謹慎,默默無言,待得同行一段路程之後,便開始有一句沒一句搭訕起來,所聊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對於這行程相關,則是絲毫不提。
少年見得那押車隨行的侍從有些發軟的步子,心中尋思,這些侍從看起來也是有些武功底子,都是如此疲憊不堪,這車隊怕是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了。
再一看向那幾輛裝載着貨物的大車,盡數是些黑漆漆的箱子,一輛大車上重疊着三四隻不等,一數那總數數量,約莫有十來只。也不知裝有什麼東西。大車之中,幾輛稍爲輕便些,行駛在隊伍的中間,另外幾輛不知爲何,卻是落在了隊伍後面。
正自疑惑,目光下移,瞥到那下方路上深深嵌入土中的車痕,便是明白過來,雖說箱子顏色大小一模一樣,但是後面幾輛車上箱子裡面裝的東西,明顯是沉重多了。
幾隻破箱子,能將那大車車輾痕跡壓成這般,到底是裝了什麼東西?難道是……黃金……
心中一驚,吞嚥了一大口口水,只覺得精神大振,稍微加快一點速度,便是步步緊跟,心道,自己儘管想錢想得發瘋,卻不屑做那無恥小人,這既不願偷,更不能搶,反正同路,就好好跟着,指不定路上遇到個顛簸什麼的,車倒箱翻,能漏幾錠下來,讓自己拾了去,那就是天大的運氣了。
行到黃昏時分,天色有些黯淡,眼前路邊黑壓壓一大片樹林,忽聽得頭頂嗚嗚聲響,幾隻響箭射過,鑼聲響處,林中一下子鑽出數名大漢,一個個都是青色衣褲,手執兵刃,默不作聲地攔在當路。
車隊衆人看到情形不對,拉停了牲口,立在原地,那黑衣漢子口中一聲哨響,騎馬之人立時策馬朝四周過去,將幾輛大車團團圍住,面朝各方,腰間刀劍也是瞬間亮了出來,一看便是訓練有素,一時間,與那新近攔路之人形成對峙之勢。
又聽得唿哨連連,蹄聲雜沓,林中斜刺裡又衝出數十騎馬來,擋在車隊之後,攔住了退路,也都是肅靜無譁。
少年這時仔細打量,只見前面八人一字排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臉師爺模樣的人越衆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握着一柄摺扇,慢條斯理搖着,細聲細氣道:“衆位無需擔心,只要留下箱子,不作抵抗,我家寨主保證放大家一條生路!”
黑衣漢子沉聲道:“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怎的不放亮招子,這車上的任何一樣物事,都不是爾等能夠動得了的!速速離開,我便是既往不咎,饒你不死!”
“哈哈哈……”那隊青衣賊人頓時大笑起來,笑聲之中,有人高聲叫道:“懶得跟他說甚廢話,大夥操刀子上吧!”
衆人縱馬上前,將圈子圍得更小些,舉起手中的大刀就要朝那箱子上的繩索砍去,黑衣漢子見狀,扯了繮繩策馬過來,刷的一聲抽出腰間長刀,只聽得幾聲鏘鏘碰撞之聲,那青衣賊人手中刀劍皆是被震飛了出去。
“好功夫!”白臉師爺喝道,心中暗道,難怪他方纔臨危不亂,原來確實有些能耐,一聲長嘯之後,便是收攏摺扇,一個空中翻騰,轉眼到得黑衣漢子面前,兩人纏鬥在一起。
那青衣賊人見首領動手,也紛紛抽出刀劍來,攻向那車隊衆人。
眼見混戰驟起,少年微微蹙眉,幾個側身,避過那周圍襲來的刀劍,抓了一旁看得手舞足蹈的白猴,便是悄悄朝路邊退去,白猴正看得興起,舍之不得,口中嗷嗷直叫,少年叱道:“好奇心毒死貓,越是熱鬧越看不得……”說着,面上突然現出兇相,惡狠狠道:“你要是再看,等下讓人摘了猴腦去做菜!”
白猴似乎聽懂了,嚇了一大跳,急忙抱頭朝一旁竄去,逗得那少年忍俊不已,搖了搖頭,快步跟上。
在樹林對面,有一處淺丘,高出地面約莫數丈有餘,在一片亂石背後,立着一隊銀色衣裝的男子,簇擁着一名面目俊逸,氣質非凡的錦衣青年,個個挺直站立,凝神觀望,這場中情景,盡數落入幾人的眼底。
“殿下,讓我等加入,一同抗擊賊人吧!”眼見那車隊隨從漸落下風,節節後退,一名銀衣男子上前請示道。
錦衣青年輕輕搖頭,說道:“不着急,再看看,嗯,這少年人不見得真的會走,等下說不定就會有好戲了,再說,螳螂捕蟬……”說到這裡,便是一聲輕笑,住了口。
那少年牽了猴兒,已經奔出一大段距離,忽然聽得一聲呼救,不經意回頭,卻見方纔與自己一路搭訕說話那名隨車侍從,被一名青衣賊人殺得左躲右閃,狼狽不堪,其他人各自作戰,根本無暇顧及,眼見那人就要血濺當場。
想到那人先前還拿個水壺問自己是否要喝水,心中不忍,隨手撿個石頭,彈了過去,一聲輕響,那舉刀欲砍的青衣賊人悶哼一聲,仰面倒了下去。
再往場中望去,車隊之人漸漸落了下風,想想與這車隊同行一陣,對方衆人表現雖不熱絡,總還是沒有爲難自己,此時遇到這些兇惡山賊,既要搶劫財物,又不會饒過性命,自己路見不平就獨自溜走,實在太不人道……
想了想,一個翻身,上了自己那匹老馬,忽然大叫:“啊喲,啊喲,不得了,救命呀,救命呀!”騎着馬直衝進場中。
黑衣漢子與白臉師爺正鬥得緊,聽得那喊叫聲,倏地往兩旁跳開,只見少年在馬上搖來晃去,雙手抱住馬頸,忽然一個不穩翻到了馬肚之下,險些掉下馬去,跟着又翻了上來,雙腳亂撐,狼狽之極。
那馬橫衝直撞,奔行過處,凡有對敵遇險的車隊隨從,不知怎的,壓力頓減,紛紛得救,馬兒一直衝向黑衣漢子身旁,在他和白臉師爺之間停住了,少年氣喘吁吁爬下馬來,一個踉蹌,又險險跌倒,大叫:“危乎險哉,真是死裡逃生,畜生,畜生,你這不是要了小爺的命麼?”
這麼一阻,那黑衣漢子暗叫慚愧,抹了抹額頭汗水,待要舉刀再攻,忽然聽得遠處一聲高喊:“向總管,你先退下!”
少年驚詫回頭,卻見那不遠處塵煙滾滾,轉眼又行來一對人馬,騎騎銀色裝束,神情肅穆,那被喚作向總管的黑衣漢子一見來人,又是欣喜,又是惶恐,立時跪拜下去,口中稱道:“殿……主子,屬下無能!”
少年一見那聲勢,暗歎道,自己又是胡亂逞能,卻原來人家後臺雄厚,早有防備,根本不將這些毛頭山賊放在眼裡,好在自己並不曾顯露武功,只那一招彈指驚雷的功夫,也不見得就有人注意到。
羣盜見得情形不妙,在白臉師爺帶領下,驚慌上馬,紛紛涌入樹林,一時間竹哨連聲,也有人搶起地上死傷人等,分成幾隊迅速退了下去,那車隊之人皆是跪下行禮,新來的人馬也是無意追趕,霎時之間,羣盜散盡,一片空地上只剩下車隊原有人馬與這隊新來的銀衣之人。
見衆人一心檢查箱子,救助傷者,沒人理會自己,少年悄悄上了馬,口中一聲低嘯,那白猴也是跳了上去,縱馬欲行。
忽然眼前紫光一閃,一人立在馬前,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一驚,趕緊勒住繮繩,只見一名絳紫錦衫的俊美男子,笑吟吟望着自己,口中道:“多謝小兄弟仗義相助,請下馬一敘。”
這趟渾水,一旦陷進,便是走不掉了麼?
少年無奈,依言下馬,乾笑兩聲,抱拳道:“這位兄臺,請問有何指教?兄弟急着去下一個市鎮耍猴,講幾句話就走,你就長話短說,別那麼囉嗦……”
話聲未落,錦衫男子旁邊一人搶前一步,厲聲喝道:“大膽!”
少年斜睥了那人一眼,心道,這個男人,穿得那麼富貴,身邊隨從那麼多,看起來很有些身份,可是她凌宇洛卻不是被嚇大的,這話不投機,自然不予停留,只朝那年輕男子拱了拱手,便是扭頭就走。
“小兄弟,請留步,我姓姬,單名一個鈺字,下月初三是我父親六十大壽,本是運送些禮物前往祝賀,不想在此遇上攔路打劫的山賊,幸得小兄弟出手相助,實在感激不盡,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意欲去往何方?”背後的聲音緩緩傳來,嗓音溫和,不卑不亢,語氣甚是真誠大方。
對方如此,她若是再置之不理,倒顯得脾氣乖張,性子怪異了。
還有,他方纔是身在何處,竟然看出來她在暗中相助衆人嗎?倒是有些意思了。
當下回身過去,面朝那姬鈺,微微笑道:“在下姓凌,在家排行老五,說不上要去哪裡,耍猴賣藝之人,四海爲家。”
聽她這麼一說,姬鈺沉吟道:“既是沒有理想去處,不如與我同行可好?我們一直北上,去楚京……”
楚京,那不是齊越與紀雲嵐所在的城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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