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欲成親事,唯有養身與練功。
身上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周身大大小小的疤痕,也是在每日早晚從不間斷的藥膏敷治與湯藥內服的雙重治療下,漸漸淡去,幾不可見,只胸口與後肩箭傷過重,還隱隱有絲痕跡。
這回重新習武,天機老人極是慎重,不止給了一本《空明神功》秘籍,還讓顏青在藥廬附近平出了一塊空地,架設了梅花樁,入門功夫由顏青督導練習,內家心法與拳法劍術則由他自己親自教授。
自從開始學習之後,端木澈自己也是頗感奇怪,明明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可是對於顏青所教那些蹲馬步,上梅花樁,穿梭騰跳的動作卻是一看就會,過目不忘,每天練習下來都是狀態良好,進步神速,直把天機老人看的連連點頭,微笑不止。
究其原因,也許是因爲自己潛意思裡卻是酷愛習武,一心恢復功力,不想成爲一個無法自保的廢人吧?
沒過幾天,入門功夫教完,天機老人開始傳授她這套神功的心法口訣,並言明這套心法,卻是與她幾位師兄所習內功全然不同。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爲師研究出來的這套武功,首先旨在空與明二字,空爲空虛無物,明爲清楚明白——”天機老人念着,隨手在尹方提來的籃子裡拿起一隻茶杯來,倒了茶水,遞給她道,“你看,這隻茶杯,只因爲中間是空的,纔有盛水的功用,倘若它是實心的一塊瓷土還能裝水麼?”
端木澈不住點頭,很是興奮,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天機老人目光落在那對面茅屋之上,又說道:“建造房屋,開設門窗,只因爲有了四壁中間的空隙,房子才能住人。倘若房屋是實心的,倘若門窗不是有空,磚頭木材四四方方地砌上這麼一大堆,那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端木澈聽過之後,心有所悟,說道:“如此說來,我要練這套功夫,也是需要身心空無一物,方能接納更多。”
天機老人眼露欣喜,點頭道:“不錯,悟性真好,如今你身上功夫盡失,已然空靈,就不知心頭是否也是如此?”
端木澈有絲茫然,往那不遠處站立之人影看了一眼,終是說道:“我不知道,應該是一片空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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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穿越,天資過人,一套心法口訣對她而言,並不困難,只花了半日時間,便已記熟,倒背如流,每日除了吃飯睡覺,以及喝藥敷傷,其餘時辰全是在那寒玉牀上打坐,練習吐納之法。原先在寒玉牀上日夜靜養,治療傷勢,已經知道其神奇功效,哪知此時開始練習內功,更是發現這牀榻的好處來,只一兩個時辰,竟是如同練了幾日一般,真真是事半功倍。
待得兩月過去,端木澈內勁已有小成,一掌劈去,廬前小樹即是枝葉翻飛,搖曳不止。至此,開始學習拳法與輕功,以及劍術。
每回練功,顏青都在一旁觀看,見那纖細身影出拳翻掌,身形起落,便如林間獵豹,既靈巧異常,又迅捷無比,與自己所學功夫實在千差萬別,根本看不出源自同門,不禁感嘆,師父一身所學實在博大精深,趨於化境,只幾月時日,就能研究出一套如此獨特的功夫,實在無愧這天下第一人的名號。
等到開始練劍,天機老人卻是從行囊之中取出一柄古樸長劍,交到端木澈手上。
端木澈聽得顏青在身邊訝然叫了一聲,低頭細看,只見那劍鞘成色斑駁,並不出衆,當下也不在意,隨便抽出劍身,卻是寒芒閃現,青光耀目,即使如她一般眼拙的外行人士,都是一眼看出這長劍非同一般,只怕是上古神物,世間名劍。
天機老人面朝顏青問道:“阿青,你還記得這劍?”
顏青不敢隱瞞,抱拳道:“是,弟子記得當年初上靈山之時,曾見過師傅使用此劍,師父當時告知弟子,此劍名喚風吟,吹髮立斷,削鐵如泥,是師父當年叱吒江湖的隨身寶劍,但是自那之後,卻從來都沒有再見過,我想,老二他們幾個應該連看都沒有看過……”
天機老人點頭道;“不錯,難得你還記得,澈兒,這柄風吟長劍,從今日起就是你的了,你功力尚淺,有此利器,即可增強劍術威力,縱使遇到強敵,只要好好使出爲師教你這套空明劍法,便是無可畏懼。”
說罷,便是取過端木澈手中的長劍,躍上梅花樁,一劍在手,左削右劈,隨意揮灑,使出一套劍法來,一招接一招,每一招都是渾然所成,有招若無招,卻又變化莫測,似鬼似魅,每一處間隙都無絲毫跡象可尋。
顏青在下面看的興奮若狂,大聲叫好。
端木澈武功根基尚淺,有些不明所以,只聽得他側頭說道:“師父這劍招,跟以往我們所學機劍法截然不同,存招式之意,而無招式之形,就好像一個人外表不動聲色,只把想法埋在心裡面,讓人防不勝防,毫無招架之力。”
哈哈,這套劍術,聽起來倒是很腹黑,實在不錯,一定要好好學習。
劍術舞完,天機老人收劍飛身下樁,並不藏私,將那劍術口訣與動作要領細細說與她聽,逐一比劃,詳盡講解。
端木澈原本聰敏機智,加上這師父盡數教授,還有那未婚夫在一旁配合拆劍過招,不出十日,便是基本掌握這劍術精髓,一柄風吟長劍舞得有板有眼,場上不見人影,只見銀光包裹,連綿不斷,除了力道尚有不足,卻也挑不出其他毛病來。
就在她勤加練習的同時,顏青也開始準備回國之事。
據說,當初端木清遠舊疾發作,突然病重,宮中御醫束手無策,無奈之下,顏青只好護送他前往位於金耀與火象接壤的藥廬來醫治,因爲事出緊急,端木清遠在臨行之時急招敏親王端木清羽代政,處理朝事,並寫下授權詔書。
誰知端木清羽利令智昏,權慾薰心,竟趁兩人離京之際,使盡手段封鎖消息,黃袍加身自己坐上龍椅,並在火象境內四處張貼皇榜,設下伏兵,全力追繳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逆賊顏青。
顏青一路遭遇圍追堵截,苦戰不斷,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帶着病重的端木清遠逃離火象,憑藉高超武功與過人膽識,自西北邊境羣山進入金耀,在沒有任何地圖路線可循的情況下,只是憑着兒時與師父天機老人來此小住的記憶,終於找到薛明宣的藥廬所在,說到底,他們也只不過比端木澈早來兩個月而已。
前些日子,尹方已經動身返回火象,召集聯絡火鳳衛,在邊境一帶集結,伺機行事。
按照顏青的說法,他這回隻身潛回火象,與火鳳衛會合,持端木清遠的傳國玉璽與兵符,先奪回兵權,肅清軍中親王勢力,與金耀商議停戰,再率大軍直取榮城,兵臨皇都城下,待得平定宮中叛亂之後,最終前往藥廬來接父女倆回國。
此言一出,端木清遠卻是搖頭道:“阿青,不是朕信不過你,只是此去實在兇險,你畢竟是孤身一人,勢單力薄,而那端木清羽蓄謀已久,雄兵在手,朕實在不放心,此事還須從長計議……”說罷,目光卻是在天機老人面上停留一下,隨即抽離。
天際老人瞥他一眼,淡淡說道:“你不用看我,我當年曾發誓不再踏入火象一步,說出之話,絕不反悔……再說,這是你的事情,你能不能再當皇帝,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端木清遠霍然站起,指着他冷冷質問,“阿青與澈兒都是你的弟子,你不幫他們,卻要幫誰?你難道不想讓澈兒早日恢復公主身份,得回她應該擁有的一切?難道你想讓他們兩個在這裡躲藏一輩子?這個金耀,她還呆得下去嗎?”
“陛下……”顏青趕緊扶住他的手臂,輕聲道,“我此番潛回火象,確有十足把握,陛下不必爲我擔心,只管在藥廬靜心治病,三月之內,我一定會安然折返,接駕回宮!”
薛明宣也是隨聲附和道:“端木皇帝不必着急,阿青做事一向粗中有細,沉穩謹慎,我這些年來摘採草藥,往返兩國邊境,經常聽得火象軍中上下對他讚譽有加,心服口服,那端木清羽奪取皇權容易,想要讓軍中將士聽命於他,卻不是件易事……”
“事不宜遲,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動身——”顏青說着,轉向薛明宣,抱拳道:“薛伯伯,陛下與澈兒,就拜託了!”
薛明宣皺眉道:“怎麼盡說這等客套話?你再是如此,我可就不給他們治了!”
“阿青,估計澈兒不會答應——”天際老人沉吟一陣,說道,“如今她是雛鳥心態,在所有人之中,最依賴的就是你,你要好好給她說……”
雛鳥心態?恩,也難怪,自己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大鬍子未婚夫,自然覺得格外親切安心。
方纔在寒玉牀上一覺醒來,那個時常守着自己午眠的未婚夫並不在身邊,一路找來,才發現他們關起門在討論大事,居然將她摒除在外,實在有些可惡。
端木澈捂住口鼻,屏氣凝神又聽了一會,這才推門進去。
“你們在聊什麼啊,聊得如此開心?”大搖大擺過去,一屁股坐下,當着衆人的面,端了顏青面前的茶杯張口就飲,直把顏青看得俊臉微紅,卻又開心不已。
這個青哥,與他都不知直接親過多少回了,這間接接吻,又有什麼好害羞的!
見衆人都沒說話,直把目光投向顏青,一雙大眼也順勢瞟向身邊之人。
顏青輕咳一聲,柔聲說道:“澈兒,我要回火象一趟,大概兩三月回返,到時候我帶着軍隊風風光光來接你,好不好?”
端木澈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好。”
這一個好字,卻是驚得滿屋子男人長大了嘴,眼珠都掉下來了。
“受刺激了……”薛明宣一步過來,手指搭在她的脈息上,感覺一陣,怔道,“脈息平穩無恙,澈兒,你……”
“我什麼?我很好啊。對了,青哥要走了,我們要單獨呆一會,說些體已話,你們這些大燈泡就不要跟來了……”端木澈笑嘻嘻說着,拉起顏青一溜煙跑了。
“澈兒,你聽我說——”顏青一路喊着,卻是被她抓得緊緊的,不住朝前跑。
跑到山坡上,這才鬆開他的手,背過身去,自顧自坐了下來,那背影,纖細柔弱,直把他看得心頭一顫,這個小人兒,好不容易纔有機會捧在手心,又怎麼捨得一朝分別?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三月時間,又該是多少個難熬的日日夜夜?
“澈兒……”顏青上前一步,大手握住她的雙肩,低聲道,“我是火象大將軍,此是分內之事,因爲陛下的病症,我們已經在這裡耽誤太久了,我必須盡回去穩定大局,兩國的戰事也是必須停止,不能再拖了!澈兒,你等着我,我一定回來接你!”
端木澈垂下頭去,在地上扯了一根草葉,輕輕動作着,不予作聲。
顏青急了,大手一個翻轉,將她扳正身子,面朝自己:“澈兒,我沒有想瞞你,你別生氣,好不?”
“是麼?”端木澈擡眼,一眨不眨看着他,半晌,方纔笑道:“我沒有生氣啊,我只是有點難過而已,你要離開那麼久,我會捨不得的……”
與君既相逢,何忍輕離別,話雖如此,但是,她不能一輩子做雛鳥,永遠躲在他的身後吧?
她不要做他的負擔,他的累贅,她要變得強大,要能夠與他並肩站到一起,俯視天下,所以,這一回她微笑放手,但是,絕對沒有下次。
顏青松了口氣,將她拉進懷中,輕輕說道:“兩三月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你在藥廬好好調養,陪着陛下。”說着,在她脣上輕吻一下,又道,“師父那套空明神功,一定記得勤加研習,爭取早日練成,我好想看到以前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那個小……澈兒。”
端木澈點點頭,摟着他的脖子笑道:“知道啦,等你回來,我身子也好了,武功也高了,到時候我們也該成親了,讓我想想,你是將軍,我是公主,這大紅花轎應該是多少擡,十六還是更多?”
大紅花轎,鑼鼓震天,好生熟悉的場景啊,自己過去是在哪裡見過的吧……
如此心思一晃而過,看着眼前豐厚的脣瓣,將自己的櫻脣輕輕貼了上去。
“青哥,我等你。”
……
秋去冬來,大雪封山。
藥廬周邊,卻仍舊是綠茵草長,羣鶯亂飛,好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境桃源。
清晨,東方天色逐漸變緋,一輪血紅的旭日突然從雲霧中露了出來,不知從哪裡飛來了許多五彩蝴蝶,羣集在廬外花樹之上,忽又繞樹穿花,自在飛舞。
繁花如海之中,突然多了一名絕色女子,白色衣裙,長袖揮舞,衣袂飄飄,雅麗如仙。
那女子向着頂上陽光,毫不顧忌伸了大大的懶腰,突然繞樹而跑,越跑越疾,在樹梢之上翻轉騰跳,真是身如飛鳥,捷似靈猿,而那滿樹花朵,竟無一瓣落下,實在是令人稱奇。
一陣勁風襲來,卻是那女子持三尺青霜長劍,從樹上翩翩落下,雙腳剛一着地,便是劍走偏鋒,行雲流水,揮灑自如,但聞一陣低沉笑聲,半空中那隻最大最美的蝴蝶,被她一劍挑中。
“澈兒,過來,你薛伯伯回來了,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茅屋那頭,傳來面具男子的喚聲。
“知道了,這就過來!”端木澈低沉答道,手指一彈,那原本躺在劍尖靜止不動的蝴蝶,又展翅飛回花海之中。
回頭再看一眼,似是意猶未盡,今日這空明劍法練得不壞,不禁心情大好,收了長劍,轉身步向前方茅屋。
尚未走近,便是朝那正圍合說話的人羣喊道:“是不是青哥有什麼消息回來?那客人,可就是送信之人?”
聞聲音,其中一人身形一僵,下一瞬卻是飛奔而來,轉眼搶到面前,眼裡含淚,嘴脣嚅囁着,半晌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