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園中拱門之下,負手而立,面露喜悅之人,不是齊越,而是……秦易之。
“澈兒……”秦易之輕喚一聲,朝她伸出手來。
端木澈心中一驚,來不及細想,便是疾步過去:“二師兄,怎麼是你?你不是在絳州嗎,怎麼到楚京來了?”
秦易之一把扶住那奔將過來的身影,溫和而又堅定地看着她,連稍微眨一下眼都是捨不得:“我……籌集軍用裝備與過冬糧草,去了邊城,卻是晚了一步,得知你被他帶回楚京,我就跟着趕來了——”
說着,卻是握住她的雙肩,上下打量,仔細審視:“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你告訴我,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端木澈搖了搖頭,輕笑道:“二師兄不必擔心,沒人欺負我,我在這楚京過得很好,風生水起,逍遙自在!”
“我不信,你看起來又憔悴又清瘦,氣色也不好,怎麼可能過得好?!”秦易之嘆一口氣,柔聲道:“你知道嗎?我今日早上纔到楚京,打聽一陣,才知道你並不在王府,而是進宮來了,我便是拜託七公主幫忙,好不容易,終於見到你了!澈兒,跟我走吧,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
端木澈咬了下脣,不置可否,望向天際的流雲,彷彿神遊天外,半晌才問道:“二師兄,我離開邊城也有一段時間了,哪裡,情形如何?青哥與小翔他們可好?”
提起顏青,秦易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情緒,隨即答道:“金耀忽然撤兵,水月孤軍進犯,邊城壓力頓減,兩軍對峙,水月軍隊戰線太長,耗時太久,也討不到好去,這戰事應該也打不了多久了,大師兄威武善戰,小翔殺敵勇猛,他們都很好,就是惦記你,日思夜想,不能自拔——若不是職責所在,早來楚京找你了……”
端木澈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個端木老頭呢?他可知道我的事情?”
秦易之道:“端木皇帝目前也是在邊城之中,知道你被擄來金耀,雖然也是十分擔心,但還算冷靜自持,已經拍了火鳳衛潛進雍西邊境,應該只比我晚一兩日到。”
端木澈聽得欣慰不已,喃喃道:“太好了,薩朗,尹方,他們都來了。”
秦易之見得那張溢滿希翼的小臉,心中歡喜,湊近一步,開口欲言,倏然瞥見他髮髻之上那隻光彩奪目的紫金鳳珮,呆了呆道:“澈兒,你頭上戴的,這是……”
風雷堡與這三國的關係,可謂密切,互爲依託,相輔相成,而他身爲風雷堡現任堡主,對於這三國皇室之秘,知道也是不算少,此時見得紫金鳳珮,腦中卻是有着模糊的印象,思索道:“這個……這個是……”
端木澈心念一動,手指府上鳳珮,輕聲道:“這個,是紫金鳳珮啊,是皇上送給我的。”
“紫金鳳珮?金耀皇后的信物?!”秦易之失聲叫道,目光炯炯望向她,沉聲道:“澈兒,這是怎麼回事?”
端木澈面上含笑道:“皇上,是想讓我入住東宮,問鼎後位。”
秦易之驚得後退一步,顫聲道:“齊愈,他竟然也對你……那麼你呢,你答應他了?”
端木澈垂下頭去,答非所問到:“皇上,他對我很好……”
秦易之一個箭步上前,兩手伸出,握住她的雙肩,地叫道:“那麼大師兄呢,我呢,我們對你不好麼?你竟然,竟然想着要另嫁他人!”
端木澈擡眼望他,有些怔愣:“二師兄,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秦易之頓了一下,聲音喑啞道,“雖然你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其實對你一直都是……”
“二師兄,別說,什麼都不用說——”站在她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瞥見拱門邊上那一片淡綠色的衣裙飛掠過,繼而不見,端木澈一眼過去,心中輕嘆,便是收回目光,仰望着面前之人,輕聲說道,“有一句話,叫做惜取眼前人,花開當珍惜。”
秦易之武功不凡,又是何等聰明,門後那絲淺薄且急促的氣息,早已知曉,豈有不明,此時感覺那人去得遠了,方道:“澈兒,我與齊萱,其實並無瓜葛,只是朋友,你要相信我。”
端木澈斂了眼底神情,正色道:“我進宮時間不長,對於七公主之事,也聽說了一些,我只知道,這兩年來,她雲英未嫁,一直在等着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
秦易之苦笑道:“齊萱是個好女孩,可是我——”聲音一頓,眼光轉柔道:“我心裡早有別人,又怎麼可以接受她,若是接受她,那不是對她好,只會是害了她。”
端木澈背過身去,嘆氣道:“你怎麼如此固執,我不跟你說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天色不早,我們改日再敘——”
“澈兒!”秦易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回來,看着她的眼睛,輕輕說道,“這皇宮之中太複雜了,我不能讓你呆在這裡,跟我走吧,我送你回火象去,縱然刀山火海,我也要護得你周全……”
端木澈愕然回首,這樣沉靜的一個人,忽然之間,眼中的情意如此明顯,如此直白,令得她有無處可避的感覺,不由喃喃道:“二師兄,你何苦如此?”
秦易之望着她,淡淡一笑道:“因爲你是……澈兒,是我這一輩子永遠都放不下的人。”
端木澈眼眶一熱,低下頭去,咬脣道:“我不值得,我也不想……害你……”將眼中水汽逼了回去,調整氣息,在此擡頭之際,眼底已經是平靜無波,“我留在宮中,自然有我的道理,二師兄不必再說,你回去吧。”
“澈兒,你聽我說,關於這三國戰事,有大師兄在邊城駐守,我可以從中斡旋,你實在不必留在這皇宮之中,以身犯險,況且,齊愈對你居心不良,恐生事端……”秦易之緊扣她的手腕,止住她轉身欲走的勢頭,動容道:“澈兒,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初一時心軟,將你拱手相讓——”
端木澈震驚擡頭,半晌說不出話來,秦易之手臂環了過來,將她輕輕攬進懷中,眼神更加柔和,聲音更加溫軟:“澈兒,當日一別,我走得太急,沒有跟你好好說清楚,我後來回蓉城,去邊城,現在又來楚京,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把這些話告訴你,不管你是否記得,是否明白,你可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在你身邊守着你,照顧你的機會?”
沒帶她回答,他又閉目嘆道:“這也是……睿兒臨終之時的心願……”
“睿兒……”端木澈張了張嘴,身軀輕顫,剛要開口,忽然聽得腳步陣陣,一聲低叫隨着而來:“不好,有人朝這邊來了!秦大哥,你些走吧!”
聽那聲音,正是齊萱,已經朝這邊疾步奔來。
端木澈吃了一驚,趕緊推開他,急道:“你冒然出現在皇宮之中,總是不好,還是先避一下吧,我幾日再出宮去找你!”
秦易之搖了搖頭,並不爲所動,之溫柔望着她道:“這一回,我不想避開,不管來人是誰,所有的一切,讓我來面對吧。”
“你……”心思瞬間動搖,這樣的男子,讓人如何拒絕的了,可是……
轉眼間,齊萱已經到的面前,一指兩人身後,氣喘吁吁道:“有人來了,好像是在找端木公主,秦大哥,你從園子後方走吧,下回我再想辦法帶你進宮……”
“萱兒,辛苦你了!”秦易之朝她感激一笑,再轉向端木澈,柔聲道:“澈兒,你……”
端木澈沒有說話,只凝神細聽,遠處,果然有人聲傳來,霎時間,心中轉過千萬思緒,在看清面前那張焦急不安的小臉之時,卻是清醒過來,當即將秦易之拉到一旁樹後,端正顏色道:“二師兄,你走吧,恕我……不能相隨。”
秦易之呆了一下,顫聲道:“爲什麼……”
端木澈淡淡一笑,眼眸卻是晶瑩欲滴:“既然上天讓我失憶,以往的事情,不管是怎麼樣,都讓它過去吧,齊萱是個好女孩,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你,你要好好珍惜……”
“澈兒,我……”秦易之眼神黯了下來,長嘆一聲,低聲道:“你不接受我,莫非在你殘存的意思裡面,還是忘不了他的?可是爲何又要收下齊愈的鳳珮……”
“我的事情,亂七八糟,你就不要管了——”端木澈使勁推他一把,沉聲道:“你想沒想過,是齊萱帶你進宮的,若是我被你帶走,她便難辭其咎!事不宜遲,你還是先走吧!”
秦易之怔住,不由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名淡綠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歉意,咬牙道:“那好,我就在楚廄中,等着火鳳衛,見機行事。”
說罷,深深看她一眼,慢慢轉身,朝園後大步而去。
端木澈閉一下眼,將眼淚收了回去,又朝向齊萱道:“萱公主,我的二師兄,你要幫我好好對他……”
齊萱黯然道:“我……沒有那個福氣……”
“不,你有……”端木澈拉住她的手,輕輕笑道:“二師兄心裡是有你的,只是他還沒察覺到而已,要不他方纔也不會走了……”
“你誤會了,秦大哥跟我並沒有什麼……”
“我沒誤會!”端木澈一口打斷她,停頓一下,想起一事,又正色道,“萱公主,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我身懷武功之事,你不能對這宮中任何人提起!”
齊萱微怔一下,問道:“爲什麼?”
端木澈面色沉靜道:“你先答應我。”
齊萱見得她一臉嚴肅,點了點頭道:“好,我誰都不說。”
端木澈點了點頭,站直身子,眼望那園子大門方向,那裡,秋月領着一名太監疾步而來,一打照面,匆匆朝兩人行禮之後,便是着急道:“公主,你怎麼躲在這裡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這丫頭,冒冒失失的——”端木澈笑了笑,按住她道,“歇口氣,慢慢講,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那太監上前一步,答道:“若寰公主忽然病重,性命垂危……”
若寰,那個才滿週歲的小孩兒?
端木澈心頭一顫,趕緊扯了齊萱一道,隨他們走去,邊走邊道:“怎麼回事?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是生什麼急病?”
那太監低頭道:“這個,奴才也是不知,皇上着急壞了,王爺也在,幾位太醫都在清心殿中爲寰公主診治,貴妃娘娘已經記得昏了過去……”
“貴妃娘娘……”端木澈腳不停下,心中一沉,略一思索,便是苦笑道,“都怪那害人精……我這一兩日頭昏腦脹,關鍵時刻,竟是失了防人之心!”
齊萱聽得那孩兒病重,也是心中着急,又聞她所言,不覺有些怔愣,不解道:“你在說什麼?”
端木澈搖頭道:“沒什麼,走吧,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這清心殿,卻是金耀天子齊越批閱奏疏,或宣重臣議事的宮殿,兩人行至殿前,但見門外一對配刀侍衛,守衛森嚴,齊萱見狀奇道:“以前都不是這樣,難道還出了別的事情?”
端木澈輕蹙眉頭,跟在那太監身後,一路走進,外間天色微黑,那宮中卻是燈火通明,寢殿之中,更是亮如白晝,進門一看,一干人等將那天子休憩的牀榻團團爲主,皇帝齊愈坐在牀頭,眼中已經是落下淚來,齊越站在一旁,也是面色緊繃,一言不發,而那柳貴妃正靠在軟榻之上,似乎是剛剛醒轉過來。
那太監走到齊愈身旁,輕聲稟道:“皇上,端木公主到了。”
齊愈聞言站起,剛要說話,那柳貴妃卻是立時起身,搶先一步撲了過來,扯住端木澈,嘶聲叫道:“你要皇后之位,你要君王獨寵,本宮也沒想過要跟你爭搶,處處避讓,統統都讓給你,本宮就守着寰兒,與這腹中的孩子,安度殘生便是,哪知你還不知足,竟然對寰兒下毒!那麼小的孩子,那是皇上的親生骨肉啊,你居然忍心對她下毒,你到底是不是人!?”
齊萱在一旁急道:“柳妃娘娘,你胡說什麼,端木公主怎麼會對寰兒下毒!”
端木澈挑了挑眉,甩開柳貴妃的手,徑直走去牀榻,撥開衆人,低頭看去,只見那孩子仰面躺着,臉色烏青,嘴脣發紫,幾經是氣若游絲了。
當下不再理她,卻是轉頭看向身旁之人:“王太醫,寰公主,真是中毒嗎?這毒,能解不?”
王太醫滿目蕭然,搖頭道:“的確是中毒,而且是中了絕命草之毒……”
“絕命草?”端木澈微微張嘴,面色發白。
“是的,殿下應該在醫書房的典籍上看過這個名字,這絕命草生在雍西一帶,帶有清淡香味,新鮮草葉原本無毒,畜生可食,但是一旦離的土地,曬乾水分,變成了劇毒之物,無藥可解,就算不予食用,近身收藏,毒性都會浸入心脾,至人性命——”王太醫看她一眼,嘆氣道:“寰公主頸上所藏香囊之中,便有此物……”
話聲未落,柳貴妃又撲了過來,卻是撲到齊愈腳下,扯着他的衣襬,失聲痛哭道:“皇上,你可聽清了,端木澈送此禮物,卻是居心不良,意欲毒害寰兒,這可憐的孩子,你一定要爲她做主啊!”
“柳妃,你先起來,讓朕好生詢問——”齊愈將她拉了起來,轉頭看向端木澈,眸光閃動,咬牙道:“澈兒,這香囊,你怎麼解釋?”
端木澈擡頭望他,坦然道:“陛下,囊中所用香料,是澈親自挑選,親眼看着春花合攏縫上,澈這一環節,絕對沒有問題。”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柳貴妃氣得滿目眼淚,胸口起伏,朝着她又要衝過來。
端木澈冷笑一聲道:“柳妃娘娘,注意下你的形象與行爲,若是真是心疼自己孩兒,這個時候,最緊要的應該是救得人命,追查兇手,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柳貴妃呆了下,停住身影,當即奔去牀榻,握着那孩兒的小手道:“寰兒乖,孃親,孃親一定會救你的……”
端木澈走近一步,面對齊越道:“煩請王爺,以自身內力護住寰公主心脈,就這一兩日,那冰川雪蓮可能就要送進宮來,應該可以救人性命……”
齊越看她一眼,搖頭道:“方纔已經試過了,沒用。”
端木澈吃了一驚,又望向幾名太醫,另一位張太醫搖頭嘆道:“發現的太遲,寰公主身上之毒,已是侵入心脈,回天乏術……”
正當此時,方纔守住那孩兒的幾位太醫同時驚叫:“皇上,公主她……”
齊愈一個箭步奔了過去,只見那孩兒呼吸急促,面上卻是驟然青黑,王太醫與張太醫同時上去,一個請掐人中,一個在其後頸處撫弄幾下,紮下一針,那孩兒卻是腦袋聳拉下去,顯然不活了。
端木澈心頭一緊,額間後背卻是冷汗涔涔,忽然聽得一聲:“端木澈,我要你的命!”
側頭一看,那柳貴妃不知什麼時候退至牆壁,忽然反手將壁上一柄長劍抽了出來,刷的一聲刺了過來。
剎那間,衆人齊聲驚呼,但見劍光雪亮,入眼清明,那是……可以先斬後奏的天子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