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吃吧,我最喜歡吃的也不是這種。”再一次江絮晚,又學着衛戈對待自己那樣,輕輕捏了一下羅路穎的臉蛋,“謝謝,你吃吧。”
換做是別人,其實羅路穎會覺得很不自在,但好像就是因爲這是自己的姐姐,所以,沒有別扭太久,他就輕輕地咬了一口吃起來。
臭豆腐被咬開後,香辣的湯汁彷彿是有魔法一般,甚至把這種香味通過舌頭傳遞給了鼻子。
看着羅路穎吃的這麼香,江絮晚思考着,便開始繼續自己的講述。
“我不會用任何的偏見去看到任何年齡的小孩兒,所以我願意跟你講一些關於我對未來的想法。”
“可能在你心裡覺得對於我而言,我是因爲你們這個家,甚至是直接覺得我是因爲你纔會討厭這件事情——我承認,就算是周圍的人對我都很好,可是我爺爺依然不喜歡這裡。”
“哪怕我想着不能夠因爲厭惡你們,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原因而討厭這裡,哪怕是這樣想着,我發現我也依然很討厭這裡。”
“周圍沒有高山,可我感覺還是處處屏障,有的時候,閒暇之餘,我就這麼擡起頭,透過玻璃嗯,看着這個城市,我都感覺密不透風,喘不過氣來。”
正在吃第二塊臭豆腐的羅路穎動作微滯,目光無措的看向了自己的姐姐——一般情況下,這樣敘述心事的人,多少表情會落寞或是其他,然而江絮晚沒有。
江絮晚只是面帶微笑,擡起頭看着天空,好像在那遙遠的空中,有她能夠看見並且能夠確定的未來。
羅路穎這才感知到,自己姐姐跟別人很大的一點不同——面對命運的一些不公,她絕對不會是以消極的態度面對那些可怕的現實。
她會執起一把利刃,朝着黑暗的,噁心的現實,勇敢揮刀,披荊斬棘,穿過叢林,堅定又堅定地暈,朝着自己最想要的未來奔跑而去。
甚至於許許多多的時候,他會把這種負面轉化成一種催促自己向上的能力——羅路穎想到了一個詞語,涅槃重生。
這好像就是江絮晚最擅長的。
“那姐姐,你以後想去哪裡呢?”雖然很想逃離,現在很想長大,但對於想要擁有怎樣的未來,羅路穎並不知道。
也並不是完全不知道,總之就是很模糊。所以他想先聽聽自己姐姐的想法,對於他而言,姐姐是盞引航燈。
江絮晚將手指輕輕的插進自己的頭髮裡,順了順自己的頭髮,抿着脣,用鼻子呼吸,嘴巴微微張開,“我……想要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未來。”
“沒有任何關係?是什麼意思?”對於這句話,羅路穎確實持疑惑的態度。他不理解。
說實話,如果不是瞭解自己的內心,單看自己說出的這句話,也確實好無厘頭,“沒有任何關係,是指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只有我自己。”
羅路穎,“只有你自己,那樣,不會覺得很孤單嗎?”
江絮晚從口袋裡掏出紙巾來,拿出一張給自己的弟弟擦了擦嘴角的辣椒,“對啊,不會覺得。甚至很多時候,我可以斷定自己是一個強烈的個人主義。獨身主義。我也挺厭惡生活中一些人際往來的。感覺這就是生活給我們的框架吧,我很想跳出那樣的框架生活。”
“我總是會想象着,自己一個人,在一個完全不認識,但是又讓我覺得返璞歸真的地方。總想着會有那樣的一個地方,屬於自己,只屬於自己的心。”
“在那裡有山也沒有關係,有海也沒有關係。會有一棟白色的小木屋,如果是褐色的,我可以幫它塗點油漆。”
“在小木屋裡面,我有自己喜歡的牀,喜歡的桌子,喜歡的花瓶。在外面是我喜歡的小院子,種滿了我喜歡的紫色的玫瑰。”
“我會有自己喜歡的工作,覺得疲憊的時候,我就隨便帶幾件衣服,直接踏上長久的旅途。”
“等到我老了以後,我就帶上我年輕時候攢的錢,然後就開始環球旅遊,最後,我希望我的歸途是客死他鄉。”
“……嗯,就是這樣。”江絮晚就好像在確認自己最初的那份心意,說完以後,還這般點了點頭。
“感覺是很浪漫的生活。”只要看到自己的姐姐露出開心的樣子,羅路穎自己也忍不住的開心了起來。
“但是,那,姐夫呢?你不要他了嗎?還有,還有——你奶奶。”奶奶兩個字,羅路穎有些說不出口,就算有血緣關係,可是覺得跟自己毫無關係。所以他也就不好直接喊出來。
“奶奶,其實不論怎麼說,我自己也清楚,奶奶,現在身體越來越差了,我也不確定哪一天他可能突然就消失在我的世界裡。所以我一直在爲那天做着準備,希望到那一天的時候,我的心可以更好地接受。”
說到這裡,江絮晚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格外沉重,“雖然我知道肯定接受不了。”
“但在那樣的未來裡,應該沒有她……”
羅路穎點點頭,“那爲什麼不說姐夫?”
提到衛戈,江絮晚臉上的表情可算是高興了一些,“忘記說了我剛纔所述的那些,只是我在遇到他之前的想法。或者說是在遇見他初期的想法。”
“現在我也把他刻畫進了我的世界裡面。”
“前段日子可能還在猶豫,但是現在的我,出院了的我,對於這一點非常確信。雖然偶爾還是會受一些黑暗力量的影響,會變得消極起來吧,不過認真的想,他確實已經完完整整的在我的未來裡了。”
“真好。”羅路穎很羨慕。
“吃完了,那咱們回去吧。”江絮晚看到羅路穎手裡的碗已經空了,便起身準備幫羅路穎把垃圾丟進垃圾桶。
羅路穎一驚,做出了一種異樣的狀態——就好像是在準備迎接某種打擊。
這是對暴力做出妥協的狀態。
瞬間,江絮晚的眼眶就紅了——羅路穎這樣的狀態到底是什麼原因,在場的人都明白。
羅路穎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擔心江絮晚——看到眼眶紅了的江絮晚,羅路穎只是覺得愧疚。因爲自己露出了那樣的狀態。
真是很少有這樣的感覺了,這種單純因爲心疼的,哭出來的感覺。
她有些笨拙的插自己的眼淚,說出的話也是猶猶豫豫,擔心會傷害到羅路穎。
“那都不是你的錯。”都不是。不管是讓江絮晚眼眶變紅,流出眼淚,還是被打這件事。都不是他的錯誤。
“姐姐……”
“就當我拜託你,不論如何,對這件事,我們都勇敢的說不,好嗎?”
“我知道你並不想傷害他們。可是受害者維護自己正當的權利,這從來都不是對別人施加任何的傷害。”
“而且,從他們開始施暴,僅僅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們就不值得原諒。”
羅路穎,“姐姐,不是想原諒他們,我只是不想傷害你。”
“你不會傷害到我。”江絮晚感覺自己有點疲憊了,“我跟你說一件我不太願意說出來的事情吧。超出剛纔我所說的所有事情。”
“甚至是並不想去想這件事情——就是說,對我自己,我都不想說。”
“在我小的時候,在我被拋棄之前,我曾經被狠狠地傷害過。就在我還和他們這所謂的父母住在一起的時候。”
“對於某個大人的過分信任,我被迫脫掉了衣服,把我所有的隱私都暴露在了攝像機前。而錄下來的那段視頻,則被送到了某個不知名的違法網站,進行各種噁心的盈利。”
“害怕嗎?”江絮晚說到這裡,特意去看羅路穎的表情,害怕他會覺得這太噁心,太黑暗,太可憐。
可沒想到面對的是一臉坦蕩的羅路穎——他乾淨的臉上,只有心疼的意味。
“後來我就被他們拋棄了。就是因爲他們覺得我不乾淨,覺得我被侵犯了,所以我成了一個有病的存在。”
“這就是生我養我的人,當時所持的觀念。”
說到這裡,江絮晚的神色又忍不住變得暴力起來,他拼命控制,所以之後停住說話,讓自己努力恢復正常。他不想自己說着有人把自己看成怪物,結果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頭暴力的野獸。
幾陣深呼吸之後,江絮晚感覺自己的心理狀態稍微恢復了一些平靜,這才繼續把話說完,“我並不相信十年前這樣的人,十年後,依然堅持着他們的暴力行徑,可能會突然之間變成善良的物種。對於這件事,我並不相信。”
“而且當初他們對我,這也是一種傷害。”
“精神上,生理上。”
“就當是爲我,我也拜託你,千萬不要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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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兩個人洗完澡之後,衛戈都還沒有回來。不過衛戈提前發了消息給江絮晚,說是今天有臨時加的訓練,要晚一點回來。
就這樣,江絮晚抱着習題冊,解着題目,在自己的房間裡面昏昏欲睡。
衛戈騎着自行車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還專門爲他亮着盞燈。
桌子上擺了一盤楊梅,邊上貼着一張便利貼。
衛戈走過去,摘下那張便利貼,便利貼上面是江絮晚好看的字跡:洗好了,趕緊吃。吃不完的放冰箱。
衛戈將身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臉,走到江絮晚半掩着的門邊,打算進去看她一眼——但突然他吸了兩下鼻子,意識到自己渾身的汗臭味。於是便止住了步伐。
徑直朝着浴室走去,順便還用手機給江絮晚發了條信息:我回來了,怕臭到你先洗個澡。
本來趴在書桌上已經睡過去的江絮晚,突然感受到了來自手機的震動,他這才醒了過來。
看到是來自衛戈的這樣一條信息,江絮晚不自覺地,眉眼之間帶上了幾分溫柔的水光。
她伸了個懶腰,打算起身去燒點熱水——剛剛回來的時候,由於心情太沉重了,沒有管這些。
走出房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浴室方向,浴室的門關着,並且裡面亮着燈。
這種感覺很安心。
……
衛戈洗完澡出來,正好對上江絮晚的視線——江絮晚趴在桌子上,完完全全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並且她枕在胳膊上的臉正對着衛戈的方向。
衛戈擦頭髮的動作受江絮晚影響,忍不住慢了下來。
隨後他勾起一抹笑容往前,到她面前站定,拿出一張凳子墊到自己屁股底下,就這麼不說話,只是看着她。
而似乎江絮晚也沒有想說話的慾望,只是那樣看着衛戈。
“是隻想看着我呢,還是希望我先開口。嗯?”衛戈從桌子上拿了一顆楊梅拋進嘴巴里。
有些許楊梅的汁液溢出了他的嘴角,將他的脣微微染紅。
江絮晚就這麼思緒放空的盯着他的嘴巴,想到楊梅的酸甜可口,下意識的還嚥了口口水。
在她心裡,只不過是一個嘴饞的反應。然而在衛戈的眼裡,這樣的行爲無疑就是在暗示什麼。
衛戈趕緊偏過腦袋,“你,不許作弊。”
後知後覺的江絮晚愣了一下,“啊?”然後,她恍然的笑了起來,“你真的是夠了。”
不過衛戈也很快的注意到了,江絮晚的笑意很是力不從心。
他把凳子又往前挪了挪,“到底怎麼樣了?”
“後面你們都說了些什麼,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衛戈認真地詢問,就是希望將希望不要有事情,一個人憋着。
江絮晚盯緊了衛戈的眼睛,那樣一雙溫良的眼睛,同樣,這種溫柔的情緒也是隻針對自己而言。
想到這裡,江絮晚可謂是百感交集,情緒所動,實在沒有忍住,湊上去就吻在衛戈嘴角。
衛戈有點恍然,下意識立刻閉上了雙眼,認真的感受着,來自江絮晚的動容。
江絮晚沒有太多動作,只是像傳遞溫度一樣,這麼柔柔地貼着衛戈。
兩人的情緒連接點全在於雙脣之間,很快,衛戈感受到了來自江絮晚的顫抖。
“怎麼了?”衛戈胳膊上微微用力,把江絮晚一提,放到了自己大腿上坐着。
江絮晚沒有其他任何尷尬或者不適的感覺。只是疲憊的靠在他身上,“我就是覺得有點累了。”
“想要趕緊結束這一切,然後帶着你們逃離這裡。逃離那些所有所有的事情。”
“衛戈……如果我用了那筆錢,你會介意嗎?”江絮晚指的是那個人轉過來的50萬。
說不介意,那自然是假的。
只不過現在,衛戈很明顯的能夠感受到,江絮晚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果你想,那就用吧。”
很明顯,江絮晚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他沒想到自己等到的是這樣直接的肯定。
“是的,我不介意。因爲我覺得你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不然也不會現在纔跟我說。”
“嗯。我確實是有自己的想法,我打算把這些錢都投再請律師上面。”江絮晚準備開始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衛戈了。
……
一番講述之後,衛戈臉上的神色也是變得嚴峻十分。
很明顯的,這件事確實不是一件小事。家庭暴力。這是一個很惡毒的詞語,光是從這四個字,就很能感受到承受者的壓力和痛苦。
衛戈下意識的把聲音放小,目光還看向了那孩子的臥室門,“我支持。”
“這可以算做是另一種轉換吧。”
“嗯。”江絮晚點點頭,“但其實我心裡居然有一瞬間是有一點點開心的。”
“因爲我就是在想,好像他們印證了我心中所有的形象。我也就沒有什麼愧對的地方了——之前你還跟我說我會不會誤會他們,我固執的相信自己,絕對沒有誤會他們。”
“然後現在事實擺在了我們的面前,確實是我所想的那樣——我甚至會覺得有一些慶幸。慶幸自己的固執,沒有錯誤。”
“你覺得我這樣的想法是不是特別的噁心啊?”江絮晚情不自禁的苦笑起來,“總感覺這樣的想法不對。畢竟讓我的固執變成一種現實,是建立在另一個孩子的痛苦之上的。光是這樣想,就覺得自己的想法過於邪惡了。”
“唉……我現在真的感覺心好累啊。”江絮晚雙手捂住了臉,低頭喘息,似乎通過這樣大幅度的喘息,能夠把心中所有的煩悶都嘆出去。
“其實這句話我覺得我也說過很多遍了啊。沒有任何人是絕對的一種顏色。你這樣的想法,也不是你完完全全的想法呀,這是針對於他們兩個人,你有這樣的慶幸而已。並且對於你弟弟,你是抱着很善意的態度的。不管是任由我去接觸他,還是讓他留宿在我們家裡。”
“江絮晚,你聽我說,你要永遠相信自己,是一個特別純粹善良的存在。”
江絮晚又笑了,有一點點諷刺意味,“我真的完全可以相信這樣的自己嗎?我到不願意自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呢。”
“不過我想的很清楚,明白了,等這件事情過去了,我打算帶着你們一起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