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最冠冕堂皇的話,做着罪惡滔天的事。
窮兇極惡的巷子從來沒有光。
整齊擺放着平常貨物的小賣部,卻是惡貫滿盈。
後來的日出終究再也沒有迎來。
江絮晚不知道這一切的現實該怎麼去消化。
她的意識已經脫離了那具小小的身體。
她可笑的發現,其實這具小小的軀體擁有更多的勇敢與力量。
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遇到黑暗就忍不住地躲避的膽小鬼,懦弱至極。
她無法再靠近那兩個孩子。
惡魔帶走了十惡不赦的視頻和跳出道德約束的扭曲人性。只留下淺淺的腥紅色落在地面上。
江絮晚緩緩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望着小男孩幫小女孩把衣服一件件地穿起來。
望着他們抱在一起。
望着小男孩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對着小女孩道歉。
真煩。江絮晚微微勾起嘴角。這道歉的聲音真煩,真討厭。
她越笑越大聲,並非是想要兩個孩子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只不過,在越來越大的笑聲裡,她才感覺安心一些。
終於,兩個孩子互相扶持着離開了這間便利店。江絮晚知道,自己這一次不能夠再逃避了,事情的真相既然是這般,她不相信還會有什麼是能夠更讓自己崩潰的。
不過也無所謂了,只是拾起不該丟掉的卻丟掉了的記憶罷了。
她步調紊亂地超前,跟着兩個孩子往前。可是江絮晚知道,他們走不到日出了。
腥紅早已籠罩了太陽——她揚起腦袋,看到的,僅僅是不顧一切的,發了瘋的罪惡。
“對不起,對不起……”
男孩道歉的聲音一直在耳邊未曾消失過,江絮晚也慢慢明白了那種討厭從何而來。
罪無可赦的惡人沒有道歉,甚至,連自己做錯了事都不曾意識到,把罪孽都怪罪在受害者身上——這,就是讓人討厭的本身。
道歉,總是來自無罪、善良的人。
絲毫不可笑。真可怕啊。
雨慢慢地,一滴一滴落下,江絮晚被雨淋溼,不再往前。
她走到斑馬線上,慢慢的躺了下去,笑着迎接雨水和衝擊。
她不是尋死,而是尋生。
她要醒過來。
她要面對黑暗,真真正正地面對黑暗。
該下地獄的惡魔——憑什麼把世界讓給他們?
世界原來不可怕,更不噁心。噁心的是那些罪惡滔天卻絲毫不自知的恬不知恥的臭蟲渣滓。
江絮晚從未如此想要一柄丈量罪惡的木,不是丈量罪惡,而是將罪惡都擊滅在棍棒下。
……
何釗醫生說,江絮晚現在的狀態不算太糟糕,她的意識一直在朝光明的方向走。
只是醒過來,需要一些時日。
而在這段時間裡面,身爲父母的陳婉茹同羅成航,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江絮晚病牀邊。
江絮晚的弟弟,也同樣的,經常過來,或者說,每天都會過來,除了上學的時間,羅路穎都會到這裡來,幫爸爸媽媽的忙,一起照顧姐姐。
而陳婉茹因爲是公衆人物,這一次女兒的事情被狗仔拍到,也是引來了許多想要挖獨家的記者一類——但都被陳婉茹拒之門外了。
爲了江絮晚,她甚至直接交了辭呈,準備從電視臺辭職。
然而領導看重陳婉茹的才能,自然不願意放她,所以後來,就給她算作是長假。
陳婉茹也總算是安了心,在這裡全心全意地陪着女兒。
身爲一個兒子,羅成航也時不時的回南部小城看母親,但很讓人意外,衛戈把江鳳娟奶奶照顧得很好。
那天,正好趁着妻子在醫院照顧女兒,得到妻子的同意之後,他就驅車前往了南部小城看望自己的母親。
不過,一切都很好,母親過得很快樂,這個叫衛戈的小夥子,實在是給了羅成航很多的驚喜。
“丫頭怎麼樣啊?”一見到自己的兒子,江鳳娟首先問的則是自己的寶貝孫女。
“挺好的。”羅成航不是很會撒謊,只能這樣稍微搪塞。
但他自然是搪塞不過去的,所以,立刻就被自己母親追問了——
“我是說丫頭醒了沒有啊?”
江奶奶看自己兒子硬是不往重點上面說,所以格外的焦急。
最終,羅成航還是扛不住自己母親的質問,索性就把實話告訴了她。
“媽,晚兒她還沒有醒……但是基本情況還好,都很正常。很健康,身體上沒出什麼毛病。”羅成航愈發懷疑自己當初所做的那個決定了。
女兒遲遲不醒過來,自己的懷疑也愈發加深——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就不該那樣選擇……
“一定會好的。”
這句話羅成航說的不輕不重,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敷衍母親。
“先不說這些了,媽你身體還好嗎?”
說着這句話,羅成航的目光飄到了一旁,正坐在餐桌前的衛戈。
桌上擺着一桌子的菜,他們似乎是剛要吃飯。
這些菜倒是多了一些——對於兩個人來說實在是多了些。
但現在羅成航的注意力倒也沒那麼集中在這桌菜上,他只是比較擔心自己母親的身體狀況。
“我的身體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都是老太婆了,早就大半截身子入土。”江鳳娟不太滿意自己兒子的態度,“你這個做爸爸的怎麼就不關心自己的女兒呢?還跑到我這來,我有什麼好看的呢?別來了!等晚丫頭好了,把她送回來就好……或者我那時候要不在了,乾脆直接點,別讓她回來了。”
“對了,你看這小子——我跟你說,晚兒跟他兩個人感情特別好,你應該也知道。”
“所以我已經決定了讓晚兒跟他好好相處。”
“你可不許做什麼拆散他們的事情。如果我不在了,你得好好護着他們。這個孩子也是個好苗子,你要好好培養,讓他跟晚兒一起成長。”
聽着母親這番話,羅成航心中着實有一些無奈,“……我明白了,媽。”
羅成航知道自己的女兒喜歡這個男生,出於一個父親的心態,他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這麼早戀愛。
可是事實也證明了,這兩個孩子很適合對方,只會讓對方越變越好。所以就算他心中再有什麼偏見,再怎麼不滿意,那也沒什麼必要多說什麼話了。
總之,就是這樣的。
所以他最後就沒有多掙扎——他相信兩個孩子是能夠對付未來的。
他也願意站在自己的女兒的角度考慮,或者說站在自己的母親的角度考慮,他可以幫助衛戈。
“既然這樣,我也不留你吃飯了,趕緊回去吧,我是真的生怕我丫頭又有什麼情況。”江鳳娟奶奶對自己這個兒子一點都不上心。
怎麼說呢,說到底啊,當初羅成航做出拋棄女兒的這麼一檔子事來,江鳳娟就徹底的對自己這個兒子失望了。
所以從那起她也沒有把自己的兒子當做兒子看待了。
“那我就回去了。有什麼情況媽你打電……”羅成航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母親這個性格,就算有了什麼困難,也一定不會打電話給自己,找自己幫忙的。
所以他乾脆轉換了方向,看向了那個穩重的男生,衛戈。
“孩子,奶奶就拜託你照顧了,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一定給我們打電話。”
“嗯。”
不論如何,現在江絮晚和父母的關係都很微妙,衛戈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立場,去對他們表達自己的不喜歡,他也格外清楚,現在江絮晚確確實實是需要父母的時候。
所以,他的態度比起自己之前去電視臺見陳婉茹,要平和太多了。
“行了,別囑咐這麼多,趕快回去吧。”
江鳳娟繼續催促着。
其實自己的母親要是不多說這一句,羅成航是不會感到奇怪的,但是自己的母親偏偏多說了這麼一句,就好像急着催自己走是有什麼另外的原因一樣。
自然這個點也不是他所關注的。
自己的母親有一點說錯了,她說自己作爲一個父親不夠關心女兒,但其實,羅成航確確實實也急着回去。
並且心裡是期盼着的,期盼着自己一回去,女兒就醒了多好。
……
等到自己的兒子走了以後,江鳳娟奶奶有些後知後覺地嘆了口氣。
然後慢悠悠的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出來吧阿媚。”
江鳳娟奶奶這句話一出,臥房裡就有人走了出來——就是那時候衛戈和江絮晚一起去買衣服的那個老闆。
江鳳娟奶奶的摯友。
爲什麼她會在這裡呢?
事情還得從幾天前說起。
江絮晚剛剛被接走,留下的衛戈和江奶奶心中很是空虛。
兩個人就坐在客廳裡,喝着水,聊着各種事情。
而當他們聊到了興頭上時,衛戈猛然想起了那個老闆,於是他立即向奶奶打聽了這個事情。
沒想到奶奶卻告訴他,“她叫阿媚,是我這輩子最中意的人。”
衛戈不知道自己理解的有沒有問題,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詢問時,奶奶開口說話了。
“她是我的愛人。是的,你理解的那種愛人,就像晚兒對於你而言。”
衛戈有點懵,因爲他不是很能夠明白,既然是愛人,爲什麼這麼多年沒見?而且爲什麼江鳳娟奶奶嫁給了一個男人,還生了孩子呢?
江鳳娟奶奶並不是一個字都不認識,而且她也很有自己的思想。並且在江絮晚的幫助下,江奶奶很多思想特別的前衛。
“我知道,那個丫頭的事情你是瞭解的。”江鳳娟奶奶喝了一口水,“小藝。她的事情你知道。”
“奶奶,是阿晚告訴你的嗎?”衛戈猜測着。
“不是,是那個叫秦思藝的小女生親自告訴我的。她趁着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跟我說了。她說,她喜歡小晚,就像衛戈喜歡小晚一樣喜歡小晚。”
“我欽佩她的勇敢。”
“她也告訴了我你是知道這件事情的。”江鳳娟奶奶忍不住笑起來,那種笑容並不是什麼詼諧的意思,而是格外溫暖的一種色彩,“她說,你總是因爲太喜歡江絮晚而排斥她的存在。”
“她跟我說,因爲你知道她喜歡小晚。所以你纔會那麼排斥她靠近小晚。”
“她說的確實沒錯,不過我排斥她,還有另外一部分原因,我總覺得她的存在會傷害的小晚。”衛戈微微勾了勾嘴角。
江奶奶不太理解衛戈的這句話,“傷害?怎麼說?”
衛戈深呼吸一口氣,本想把事情慢慢捋清,可卻有點不知從何說起。
不過好在他很快恢復了自己的狀態,“因爲她總是以一種非常積極,陽光,樂觀的狀態表達自己。”
江鳳娟還是不明白衛戈的意思,“積極樂觀的孩子難道不好嗎?”
“當然好,單看的話。”衛戈點頭,但是,“只不過,她的樂觀總會讓阿晚感到難堪。再不知道她喜歡阿晚的時候,我以爲她的積極樂觀是炫耀。”
“直到我明確的知道她喜歡阿晚,在那以後我才知道她必然不是有意的。”
“我討厭一切會讓江絮晚感到不自在的存在。可能有點偏執了,但這就是我堅持的東西。”
“你堅持的東西……真是溫柔啊。小戈,真羨慕你能夠這樣……”江奶奶笑得意味深長。
衛戈自然懂了奶奶的意思,“那麼奶奶,你和那個阿媚奶奶,你們兩個的故事是怎麼樣的啊?”
“……那時候就是一個迂腐的年代。我們只能把對方當做朋友。哪怕我們心裡的情感早已經賽過世間的一切。”江奶奶提起這些,還是不免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淚漬。
這些事情無論過去幾十年,幾百年,對於她來說,都是痛苦至極的遺憾。
無法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了,居然還得違背自己的意願,違背自己的取向,讓自己的生命分支延伸向了另一條路。
江奶奶之所以那麼喜歡自己的孫女,就是因爲她看着自己的孫女總能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漂亮,又有自己的想法,堅韌不拔,活得很帥氣。
所以一直以來,她纔會那麼支持自己的這個寶貝孫女。
自己受過的苦,她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孫女再受一次。既然自己已經體會過那種遺憾了,就不能讓第二個人再次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