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雅典娜覺得這件事特別荒誕不羈，她也得承認，這年輕女人的確很有本錢。至少，容色上乘，這讓她使的小手段也變得可愛起來——顯然她是故意裝作快要絆倒的樣子，好趁機對菲迪亞斯暗送秋波。不過這點也很正常，菲迪亞斯是蜚聲雅典的著名雕塑家，光從衣服的形狀上就能看出他的身材，而雅典人普遍認爲美麗的身體——不論是男還是女——都是神或者神性的體現，暗中覬覦他的女人絕對不少。雅典娜也不是第一次和菲迪亞斯一起出現在公衆場合了，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就上來。
想到這裡，雅典娜不由得多留了點神。雖然她不喜歡妓-女，但是雅典的妓-女也分很多種，從單純的泄-欲-工具到能和蘇格拉底辯論而毫不佔下風的女人都有。她抿着脣不言語，只謹慎地把這個陌生女人打量了一遍。但當她接觸到對方的目光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了——
是阿佛洛狄忒！
看到她有意無意地掃向自己這邊的、針尖般的眼神，雅典娜真心覺得這絕對是陰魂不散。對方肯定也認出了她，這顯然是故意找茬。可是父神知道，她下凡間來可不是爲了和阿佛洛狄忒搶男人來的！
只不過看起來只有她一個人這麼想。周圍的叫賣聲好像都被按了暫停鍵一樣，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他們這個方向，隱隱地形成一個圓形。
雅典娜聽到遠處有人低聲地說他對特奧多忒的印象——美麗，聰明，雄辯，曾和蘇格拉底針鋒相對地進行爭論……唔，不是她看不起美神，但是後面三項聽起來都不像是阿佛洛狄忒的強項——大概是之前的特奧多忒能做到的事情？
然後是另一種更廣泛的觀點。在這幾個月裡，衆人已經認定了菲迪亞斯絕對一心想要俘獲德爾斐聖所的米麗莎的心，而在這種敏感時候跑出來一個年輕又漂亮的女人。她對菲迪亞斯暗送秋波，還對米麗莎頗有敵意……同樣是外鄉人，一個是耄耋老婦，一個是智慧美女，菲迪亞斯的選擇又會是哪個呢？
不得不說，八卦總是最對羣衆的胃口。但是接下來的發展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好久不見，米麗莎。”阿佛洛狄忒先打了招呼。她直起腰，那簡單的動作依舊充滿了嫵媚，絲毫不墜她美□□聲。
圍觀衆人瞬間更激動了。這兩個女人是認識的？那豈不是更有說道了嗎？
“的確如此。”雅典娜意有所指地回答——按照神的歷法，她們的上一次見面距離現在幾乎就是轉瞬之間。“我好像聽到了一些關於你的讚美，恭喜。”
美神的臉瞬間扭曲了一下。她知道雅典娜在反諷她。沒錯，聰明的是特奧多忒，雄辯的也是特奧多忒，她只是暫時佔用了一下這個美麗女人的身體而已——這是她挑選的唯一標準。智慧是雅典娜的強項，可不是她的，所以她更應該用她的美貌來打敗對方，就從菲迪亞斯開始。
“如果您有興趣，親愛的雕塑家先生，我可以邀請您晚上來赴歡樂之家的約會嗎？您的朋友已經慷慨地答應了，相信如果有您的到來，它一定會更加精彩。”
周圍的人羣中發出一片激動的呼氣聲。歡樂之家是雅典最有名的風月場所，以極高的性價比享譽附近的所有城邦。雅典的文人政客都是裡面的常客，這讓那裡舉行的晚會變成了一個高水平的交流活動。因爲那時候談論的不會是女人，而是滔滔不絕的辯論會。第二天，那些辯論內容很可能就會出現在公民議事堂或者將軍統帥部的討論裡。
不錯的迂迴策略，雅典娜想，但這並不足以掩飾後者的目的——雖然她從來不掩飾自己在這方面的想法。對方的潛臺詞明擺着——就在討論之後，又或者可以中途退場，他們可以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雅典娜轉頭望向了菲迪亞斯。這種事情當然不是她覺得就算數的，決定權掌握在對方手裡；她只認識菲迪亞斯三四個月，沒錯，但是後者看起來完全是個正人君子，她相信對方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菲迪亞斯也正在看她。“你覺得呢，米麗莎？”他聲音不高，但十分溫柔。
已經有人在低聲驚呼。在他們聽來，雕刻家的意思明擺着就是：你說吧，你同意我去我就去，但我更希望你不同意。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溫柔的雕刻家！哪怕是一瞬間也沒有！於是這難道是說，一個交際花的出現，促進了米麗莎的危機意識，也促進了菲迪亞斯發現自己的心嗎？
雅典娜接觸到那種目光，心臟一瞬間狂跳起來。她一直在把其他人說他們般配的話當耳邊風略過，但這也無法抹殺菲迪亞斯給她留下的良好印象。她第一次覺得慶幸，因爲她假扮了一個老婦，臉紅被掩蓋在層層疊疊的皺紋下，不然馬上就該露餡了。她的確欣賞不少凡人男子，但沒有人能帶給她類似的感覺，菲迪亞斯是不同的……這是爲什麼？
而與此同時，雅典娜也想到了自己立下的誓言——她要以永恆的童貞奉獻給神。這讓她心頭一涼，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馬上就消失了。當然，你總不能和一個凡人談情說愛，她在心裡對自己說。所以她微微低了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衆人只當她在害羞，只有菲迪亞斯心裡微微一沉。他知道雅典娜的性格，沒人比他更瞭解了——這無疑就是拒絕，但她一般不會當面給人落面子，除非那個人惹着了她——就和現在的美神一樣，而且她還是隱晦地反擊。
“十分抱歉，晚上我還有點事情要做。”菲迪亞斯禮貌地回答。然後他轉向雅典娜，聲音又不自覺地變成了特殊的溫柔調子：“那我們走吧，那邊還有些寶石攤子，你應該能給我寶貴的參考意見，米麗莎。”
雅典娜點點頭，很感激對方並沒有說下去。
兩人一起走開了，留下週圍一圈目瞪口呆的圍觀人士。
“要我說，這絕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我可是聽說，年輕的阿爾西比亞正在追求特奧多忒呢，他已經向將軍的位置發起衝擊了，而她還根本沒有甩他一個眼色！”
“是啊，如果是我，絕不會放棄這個出名又有漂亮女人的機會！要知道特奧多忒開價至少兩個邁納呢！”
“請容許我提醒你們，菲迪亞斯已經夠有名了……但說到漂亮女人，我也覺得他的眼神只定在山上的雅典娜身上。”
“噢，你們都不對！這絕對是深愛！雕刻家好像完全沒看到特奧多忒的美貌！”
一羣人鬧哄哄，各執己見，誰都無法說服誰。而話題的另一主角，特奧多忒，臉色已經青了。她無往不利的眉毛居然吃了一個閉門羹！這絕不可能！但是她也能確定，雅典娜是不可能給菲迪亞斯施放什麼迷魂咒的，因爲這是她擅長的領域。在這種方面敗給雅典娜，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事情！一定是她還沒有表現好，她應該展現更美好的身體曲線，她一定要打敗雅典娜，無論如何！這就需要再一次機會了……
特奧多忒開始往回走，一路上也無視了許多目光。那種帶着欣賞甚至赤-裸-的目光，以前會使她感到滿足，但絕不是在現在這種剛吃過一個巨大敗仗的情況下。一定是因爲男人的虛榮心在作祟，他們有時候想要展現出自己的忠貞，即使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她選擇的方式不對，就和剛纔有人說的那樣——菲迪亞斯已經夠有名了，他不需要在一個滿是藝妓的地方高談闊論以增加他的知名度。她應該繞過這個坎兒，直接用美麗的身體勾-引他的……
頂着特奧多忒臉孔的阿佛洛狄忒打定主意，臉上又露出了一貫的迷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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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件事，這一次的下山之旅顯得和平時的幾次有點區別。菲迪亞斯和米麗莎當然沒有在那些普通的珠寶攤子上發現他們所要的東西，只能無功而返。
而在回去的路途中，雅典娜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她身上的停留時間明顯比以前增長了。她不由得在心裡考慮，怎樣說才能讓對方打消這種想法：且不說她不能答應，這個男人依舊還能吸引許多好女人。當然，她指的不是阿佛洛狄忒，而是其他良家婦女。啊，對了，阿斯帕西婭那樣的其實也不錯，不是嗎？除去她的身份和經歷，毫無疑問是個好女人——相夫教子，做得比其他雅典女性公民還要好。一般來說，交際花都願意從良，而能做到這點的女人通常都會比一般人更忠貞——因爲能固定下來是她們的夢想，而阿斯帕西婭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據說她還能爲伯里克利修改講演稿，使他在辯論中更加容易地駁倒對手……
菲迪亞斯簡直要覺得絕望了。“米麗莎，不要想太多，好嗎？”等到兩人離開喧鬧的市場和道路、開始往上攀登聖山的石階時，他懇求道。“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答應，但請別從現在就想着拒絕我。”
雅典娜猛地回過神來。她剛纔在想什麼？想幫這個凡人找一個好妻子？對方很可能還察覺了，請求她不要這麼做？噢，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我……噢，不，我不是……”她從來沒有這麼結結巴巴過。菲迪亞斯的態度光明磊落，總讓她覺得她的做法……怎麼說呢，太自私？噢，這簡直糟透了！
你愛的並不是我們的哥哥……你愛的是你正義的姿勢……
這些句子像燃着的火焰一樣蹦進了她的頭腦，一陣劇烈的疼痛席捲了她的全身。雅典娜只感覺眼前一花，視線中殘留的最後一個影像是菲迪亞斯驚恐的臉。他好像在叫她的名字，她真實的名字……
但是雅典娜不能確定這一點，因爲下一刻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