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波斯山上。
凡間過去了半年,而天上剛剛從凌晨到了下午。除去接連下凡的雅典娜、阿波羅和阿佛洛狄忒,其他神祗們都按照自己的習慣各自工作或者休息。
“你怎麼啦?”天后赫拉出殿外去散了步,回來依舊看到宙斯一臉不豫地斜倚在金座上,不由得問了一句。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的時候多,但現在正好處於難能可貴的休戰期。
宙斯完全不想解釋原因。這是當然的,他肯定不想告訴任何人,他的神王位置岌岌可危。只是赫拉難得溫柔地問他一句,他可不能露出破綻。經歷了前面兩代神王換代的歷史,他深深明白,能相信的唯有他自己。所以他只摸了摸鬍子,露出一個笑容:“沒事。只是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都下凡間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唔……”赫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當然知道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之間的不和,因爲她和雅典娜在金蘋果事件之後就站成了統一聯盟,共同對付阿佛洛狄忒。“雅典娜恐怕不會,我估計她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想看到她的長矛和盾牌。”然後她又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只恐怕愛神沒有那麼容易善罷甘休。”
宙斯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赫拉說的話他明白,無非是前幾天宴會時赫淮斯托斯的表現。就不能挑一個隱蔽的時間地點送嗎?非得在諸神面前大張旗鼓地給雅典娜精心製作的禮物?愛神主管愛情沒有錯,但也還主管因爲愛情而產生的嫉恨啊!諸神的這類關係一向複雜,但愛神自己找了不知道多少外遇,還嫉恨着雅典娜——明明雅典娜已經拒絕了赫淮斯托斯啊……對自己的要求和對丈夫的要求差得還真遠……
“噢,對了。”赫拉走了幾步,又補充道:“剛剛我過來的時候,看到阿瑞斯帶着厄洛斯下山了。如果說是阿佛洛狄忒讓他們下去幫忙的話,我得誠懇地說,她真給天神長臉啊!”說到最後,她語調上揚,充滿了諷刺意味。
戰神阿瑞斯是美神的情人,厄洛斯則是美神和他的兒子;再加上兩個人同時離開,不用想都知道與誰有關。而美神是從第一代天神烏拉諾斯被扔到海里的器官周圍的浪花中產生的,輩分甚至比宙斯和赫拉還高一輩,就更不用提和雅典娜比了——她是宙斯(第三代天神)和墨提斯的孩子。神祗們大多血緣關係意識淡薄,赫拉這麼說顯然屬於“已經很討厭這個人所以什麼理由都能找出來”這種情況。
“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無論怎麼說,能做到衆神之王的宙斯都不是個蠢貨。他一聽就明白了,語氣裡瞬間帶上了一點憤怒。這種事情的確還沒鬧到需要他管的地步,但是那一位可不這麼想。假如阿佛洛狄忒真的讓雅典娜吃了什麼虧的話,他恐怕要和那個傻女人一起受到懲罰。平時爭風吃醋的事情也就算了,涉及到神格的那都是大事,必須嚴陣以待。宙斯微微蹙着眉,開始考慮自己需不需要也下凡去,在阿佛洛狄忒做出什麼可能的壞事之前先阻止她——他可不想被人拖後腿。
赫拉本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宙斯真的不高興。“你不是一向懶得管那麼多的嗎?”她感興趣地問,“這次是怎麼回事?”按照她的想法,阿佛洛狄忒的那些小心思在雅典娜面前肯定完全不夠看;而阿瑞斯只會一味往前衝,也絕打不過雅典娜。所以就連她都沒擔心,宙斯怎麼可能會有插手的想法?
宙斯驚覺自己的緊張露餡了,急忙打着哈哈圓過去:“只是在想是不是要防患於未然——你知道,再來一次諸神大戰可不好玩。”他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已經打定主意要下去看看了:只不過以阿佛洛狄忒和阿瑞斯的頭腦,他用不着太着急;等這件事過去之後,他隨意找個什麼別的理由就可以了。
“說的也是。”赫拉點點頭。“說到這個,還是雅典娜可靠。”她露出了帶着沉思的表情。實力與宙斯相當的女神,她早就該籠絡了。這麼說來,如果可能的話,她也可以在這件事上表明她的態度?反正與雅典娜爲敵肯定不是什麼上乘選擇,阿佛洛狄忒真是腦袋壞了。啊,不過想出風頭是一般人的通性,神有時也無法避免,尤其是愛神,是不是?
宙斯和赫拉的話題開始轉到了別的方向。而半山腰的溪流邊上,一臺永不停止的紡線機依舊吱吱呀呀地轉動着。奧林波斯山上天氣一向晴好,也沒有其他神靈願意靠近這裡(惹到了命運三女神,倒黴的絕對是他們自己),所以東西都隨意擺放着。紡線機周圍的地面上,有一大堆雪白的棉花,經過漂洗的羊毛,還有一小堆亮閃閃的金子。
三個年紀相仿的中年女人相對坐成三角形。仔細看,你會發現她們長得也有些相似。有兩個手裡都拿着卷線杆,另一個則是鋒利的剪刀。她們顯然在分工合作——克洛託負責把生命線從她的卷線杆纏繞到紡錘上,拉刻西斯負責丈量它們,而阿特羅波斯用剪刀決定它們的終點。這就是一個人或者神的命運開始直到終結,連宙斯也無法改變它們。
生命線不同的材質代表了不同的地位。就比如說現在,拉刻西斯舉着一根金線,眉頭微微蹙了起來。“雅典娜的生命線纏上了什麼東西?”她疑惑地問。“這樣我沒法子準確量出來了。”
其他兩個女神聞聲望去。只見那根金線上纏繞着一種說不出顏色和形狀的東西,完全不同於她們用來紡線的任何物品。
“奇怪。”阿特羅波斯站起來,走近了拉刻西斯。“我來試試吧。”她彎下腰,用剪刀在那根金線上比劃,試圖側着把它們弄下來。雖然她的剪刀被指責爲“令人痛恨的剪子”,但那都是天命,她不會在拉刻西斯做好上一步之前就把線弄斷。她擺劃了幾分鐘,發現那種東西似乎無形無色,只是讓她們知道它存在卻無能爲力。
“也許就是這樣的吧?”克洛託不確定地說。“我們只是負責命運的一部分而已。”她伸手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線團,“它們有時會自己纏起來的。而等它所代表的事件過去,線團就會和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阿特羅波斯順着那根金線往後面看,毫不意外地看到好幾個線團。除了雅典娜的金線之外,其他幾根金線依次加入,居然還有代表凡人的棉線和羊毛線。“看起來大家最近都很閒,事情也不少。”她用一種陳述性的語調說。用“事情”是一種中性的描述,一般來說自己纏起來的線團都是麻煩——她的意思就是,又有人沒事惹事了。
“看起來,我們只能等這些麻煩都過了,才能繼續紡這根金線。”拉刻西斯下了最終判斷。
命運三女神相互交換了一個目光,很快達成了共識。她們只負責紡線,具體麻煩是什麼與她們無關,冷靜而無情。那根金線被她們擱置到一邊,頭依舊纏在克洛託的一個卷線杆上,中間打成了團,尾部卻延伸向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