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元年十二月廿八日。宜祭祀。
冤句縣北城口的祭壇下已經聚滿了人,張縣令要用聖童祭天祈福的消息短日內不脛而走,在這小小的縣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那些飛揚跋扈的官差們前幾日更是提着腰刀逼着每家每戶掏出祭天稅來,有錢的偷偷往他們手心裡塞上一兩半兩碎銀子,說不定還沒迎來一個虛假牽強的笑容;若是碰到實在交不出錢來的窮人家,直接便是拖出去一陣暴打,能讓你十天半月都下不了牀。
而運氣差點的直接便是被他們打得停止了呼吸,只剩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兒們淒厲的哀嚎痛哭聲,響徹青雲。
但是有熱鬧大家哪怕是擠破腦袋也要爭上來瞧上一眼的,因爲在這裡他們總是能找到一些身世遭遇比自己還要悲慘的人兒,然後流露着憐憫的眼光看着他們,嘴裡面喃喃自語道:“作孽啊,他們可真是可憐啊!”
這就像是躲在水草中的魚兒看着岸上被魚網撈住的夥伴,心裡既是同情,但又有些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被抓住。
這是一種變態的幸災樂禍,他們還在爲自己的福大命大而洋洋自得時,殊不知身後已經又有一張大網偷偷地撒了過來。
祭臺中間的柱子上綁着兩男兩女共四個“聖童”,他們大約才八九歲,都是因爲沒有銀子去討好張仁廣和呂用之的窮人家的孩子。他們被清洗得乾乾淨淨,穿上新制的衣裳,或許他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看的衣衫吧。
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麼,而自己又即將面臨着怎樣的命運。他們用單純而又帶着驚慌的目光張望祭臺下方熙熙攘攘的人們,四處尋找着自己熟悉的面孔。
或許,他們是在想,快點找到爹爹和孃親,讓他們來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服。
可是臺下的父母親卻只能躲在某一個角落,默默流淚,祈禱着苦命的孩子下輩子能投胎到一個好人家去,不要再碰上像自己一樣窩囊沒用的爹孃。
祭臺後方的鑼鼓和嗩吶在不遺餘力地吹打着,掩蓋了百姓們的竊竊私語,掩蓋了聖童們口中默唸着的“爹爹,孃親”,也掩蓋了心如刀割的父母們歇斯底里的呼喊,哭訴。
所有的喧囂都被過濾,楚騰靜靜地站在人羣裡,像是在看一場令人無比悲傷的喜劇。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一直站在祭臺旁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臺下的縣令張仁廣拖動着臃腫的身子,像是一頭直立行走的豬一般緩緩踱到臺前,扯着他那尖銳細長的身影嚷道。
“冤句縣有幸請來呂道長爲大家祭天祈福,以佑我冤句子民幸福安康,願天佑冤句,天佑冤句!”楚騰感覺那張仁廣像是憋着一股勁好不容易纔說出這話來,讓人直擔心他會不會因爲肥胖一口氣喘不上來而一命嗚呼了?
呵呵,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還真是天佑冤句了。
“好,那麼祭天儀式便開始了!”張仁廣在臺上賺足了眼球,充分地展示了他愛民如子的一面後,便心滿意足地坐在後面專門準備的太師椅上,一面享受着身後丫環輕輕的捏打按摩,一面斜着眼睛看着早已做好準備站在一旁的呂用之。
呂用之右手擎着一把閃着精光的寶劍,左手則捏着一張黃色的符咒,時不時煞有介事地用劍尖挑起祭臺上擺着的“聖水”,在祭壇上一蹦一跳地“作法”,口中唸唸有詞,遠遠看去,一驚一乍,像是真的會降龍伏虎,呼風喚雨之能。
楚騰看着他一直在祭壇上擺弄了半個小時,雖然不知道他口中到底在念叨些什麼,這也不得不使楚騰感慨,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好不容易等那呂用之裝模作樣地耍了半天,忽然動作開始放慢,最後緩緩停了下來,顯然已經結束作法了。
張仁廣微笑地朝着他點着頭,似乎對呂用之的表現感到十分滿意,想到家裡寶箱裡裝着的慢慢的白銀,張仁廣幾乎要放肆地大笑出聲,佩服自己的謀財手段。
他繼續津津有味地看着呂用之無懈可擊的完美表演,期待着下面更精彩的演出,但是,他無法想到的是,自己竟然陰差陽錯或者是早被預謀地成爲了下面這場鬧劇的主角。
呂用之示意身後的“樂隊”停止了演出,噪聲一退,祭壇下的老百姓也紛紛止住了嘴,靜靜地聽着道長傳達天神的旨意。
全場開始鴉雀無聲,甚是連一直在哭泣的聖童的父母也是閉緊了嘴巴,生怕自己的無禮會觸怒了天神。
“咳咳……”呂用之用手捋了捋下巴飄然的鬍鬚,表情肅然地大聲說道:“呂某人方纔正是與天神在進行心意溝通,心領神會之間,天神告訴我,也是要我告訴大家的,他即將要把它神聖的旨意公之於衆,違抗者死!”
“違抗者死!”
“違抗者死!”
呂用之的聲音在祭壇間縈繞,百姓們皆是低垂着頭,無比恭敬地等待着天神的旨意,既是緊張又是期待。甚至有的人已經開始匍匐在地上,無比虔誠地對着祭壇跪拜,口中亦是低聲默唸,渴望天神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聲。
而楚騰則是饒有興致地看着呂用之,倒是想瞧瞧這詭計多端的老狐狸會想出什麼辦法來指證張仁廣,讓他們兩條狗互咬,自己再乘隙得漁翁之利。
只見呂用之輕輕撩起寬大的紫金道袍,大步流星走到祭臺面前,從容不迫地從上面抓起一張平時用來寫符籙的黃表紙來,然後攤開給底下張望着的百姓看,上面空無一字。
而後,只見他神秘地一笑,這令楚騰依稀想起曾上過春晚因此一炮走紅的某位魔術師來,楚騰差點就以爲呂用之會故弄玄虛地攤開雙手,發個媚眼神秘兮兮地對着他們說道:“下面是見證奇蹟的時刻------”
底下的百姓也是瞪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錯過了親自目睹天神授意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只見呂用之已經輕輕拿劍在頭頂揮舞幾下,又往空中虛刺一番,這才慢騰騰地把劍往放在臺上裝着聖水的杯裡一沾,閉着雙眼挑起來把水滴在黃表紙上。
黃表紙十分吸水,經水滴一潤,霎時向四周擴散開來,不用多長時間,只見黃表紙開始慢慢軟化。
但是令人恐怖的是,紙上開始呈現出兩行像淋漓鮮血般的兩行字:
--------“生祭縣令 ,天滅暴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