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只是一直很想你……這是他給你準備的禮物,託我給你帶來。”
“謝謝儂!謝謝……”
清月雙手接過禮物,滿心的歡喜。
“不打開看看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當面打開了。”
這時,喻君才意識到,在接受禮物的時候,東西方文化還是存在着一定的差異。
中國人收到禮物之後,先把它放在一邊,等到客人離去之後再打開,這樣,送禮物的人不會因爲自己的禮物與別人的禮物相比較而尷尬。而且收到禮物的人也不會因爲沒有讚美夠某個禮物被誤解成不喜歡那個禮物,無意中傷害到送禮物的人。
西方人這方面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他們收到禮物時,一定會當着客人的面馬上打開,並連連稱好。
“好美的手鍊,我第一次看到……”清月覺得手鍊美極了,她驚訝那色彩的靈秀,如綠玉般尊貴,又如水晶般剔透,還如琥珀般自然,更如翡翠般神秘。
“這是橄欖石,又稱幸福之石,是廣文特意去鳳凰城爲你定做的。”
他真得很有心,可是,這份禮物對她來說太珍貴了,甚至有點不敢接受……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呢?”
“喻君,不言而喻的喻,君子的君。”
“認識你很高興……”
小蘭這時將一壺茶端了過來。
“你不介意喝鐵觀音吧?”
“我喜歡喝鐵觀音,在國外一直都很想喝。我呀,每天除了給自己灌幾杯咖啡,根本沒有機會能夠品到茶香。”
“我這裡倒有幾包鐵觀音,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帶去美國慢慢喝,如果確實感覺,這茶你們喜歡喝,就打電話給我,或是給我發伊妹兒,我一定會立即給你們寄過去。”
“既然如此,那最好不過了!”
這清月果然有大家風範,怪不得一個人可以經營這家老店這麼多年。
“她是小蘭,我最好的姐妹。”
小蘭,纖細如絲,曼妙如蘭,寂靜而優雅的女孩。
“小蘭,儂好!”
喻君伸出手,禮貌地說道。
小蘭只是淡然一笑,沒做任何迴應。
“她不太愛說話……”
“沒關係,我有時候也不太愛說話。”喻君並不覺得有什麼尷尬,他只是有點不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過,小蘭的詩寫得很好,她還是我們J區櫻花詩會的會員。”
“那哪裡可以看到她的大作呢?”喻君頓時來了興趣,他恨不得可以一下子將她讀懂。
“J區的櫻花詩會曾出過詩集,我們店裡倒有一本。”
“那小蘭,願意讓我拜讀一下嗎?”喻君想,還是要先徵得一下作者的同意比較好小蘭淡然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這是一本淺淺的淡藍色封面的詩集,淡雅的封面讓人想到清澈的藍天,潔淨的白雲,那白得耀眼的櫻花,給人以清新溫潤的感覺。
詩集的第19頁,有小蘭的一首詩——《小小的涼風》。
也許我倦怠了,沒有能力,繼續等待你;也許我心碎了,沒有勇氣,繼續愛着你。
曾經祈禱能夠愛你更久一點,爲你付出更多一點……
你隱於萬物之中的那顆心,我看也看不透,憂傷的淚珠串成珠鏈掛在頸間,你卻說,那很美……
小小涼風或許很美,就像沉靜如海的那個我,在你的眼中是最美;我頸間的淚珠,是你,是你饋贈於我最心碎的禮物。
小小涼風真得很美,就像無與倫比的那個你,在我的眼中是最美;我的憂傷只屬於我,是你,是你遺留給我最難忘的回憶。
喻君一直執着地認爲自己欣賞不了朦朧的詩句,理解不了詩人那跳躍自由的思維,當見到如此清如溪流般的詩句時,他不禁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這詩集可以送我嗎?我想帶回去,經常翻閱……”
“叮鈴鈴……叮鈴鈴……”
喻君的話被突兀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喻君不捨地看了看小蘭,將頭轉到鈴聲響起的地方。
清月接過電話,原來是她表哥從安徽打來的長途電話。
清月母親是徽商的後代,祖籍安徽婺源,她的外公解放前就是滬上鼎鼎有名的和泰祥良記木行的創辦人。
“表哥,你現在身體好些嗎?何時到上海來?”清月急切地詢問着。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虛弱,“上海……我來不了……”
“可是,表哥,你的病不能再拖的……”
“已經是晚期了,治不好了,到哪裡都一樣……你就不要費心了,一切順其自然。有件事,只能拜託你了……”
“表哥,你說,只要我能夠幫到你,一定會盡全力。”
“我家悅悅……才五歲,希望可以拜託你照顧,我這裡也沒有值得信賴的人……孩子的媽已經離家出走很久了,找也不找到……所以我可以求的人,也只有你了,妹子,算我求求你了……幫幫我好不好?”
“表哥……你千萬不要這麼說,這件事我能夠幫到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去你家,把悅悅接來……可是,你的病也要及時治療呀……”
“肝癌晚期……醫生都說,沒得治了……再治下去,只會更痛苦,我也受不了那個苦……”
“那好吧!我明天就動身!”
清月將麪館全權託付給了小蘭,隻身一人去了婺源。
表哥面色蠟黃,形容枯槁,也許因爲全身佈滿癌細胞,看上去還不到八十斤。總感覺,他只要稍微動一下,整個人就隨時會被折斷。
表哥說,清月你一定要幸福,如果你沒有得到幸福的話,我永遠將不會瞑目的。小悅悅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會領好她的,我對她沒有什麼太高的期望,只希望她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清月淚如滂沱,她拉住表哥的手,點頭答應着,“表哥,我一定會守護好小悅悅的……一定會……請你一定要放心!”
清月守着他,直到最後。
回滬的火車上,小悅悅沒有流淚,只是一言不發。在清月的眼中,她是個堅強的孩子。
“小悅悅,到了S市之後,清月阿姨先幫你找一所幼兒園,好不好?”
“嗯。”
“清月阿姨在J區開了一家麪館……還有小蘭阿姨,她是一個很好的人,一定會很喜歡你。小悅悅以後就是我們的新成員了。”
“好。”
“我知道你很想很想你的爸爸,我也是,我也很想很想我的媽媽,可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活着太辛苦了,他們的病讓他們覺得好痛苦,所以只有離開我們,去另一個世界,他們纔不會這麼辛苦,這麼痛……你明白嗎?”
“爸爸去了另一個世界,真的不會再痛了嗎?”
“是的!不會再有痛了……”
“爸爸說,我以後就是你的小孩了,是這樣嗎?”
“你不但是我的小孩,還是我的朋友,我們要平等相處,我會尊重你的想法,不會強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那我還回來嗎?”
“婺源是你的家,你永遠不要忘記這塊土地,以後每年我會帶你回來掃墓,等你長大之後,自己也可以隨時回去。”
“爸爸說,這裡是我的根,叫我不要忘記根……”
“你爸爸說的……是對的,你一定要聽爸爸的話!”
清月抹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淚,將小悅悅輕輕摟進了懷中。
清月離開S市的這段日子裡,喻君幾乎每天都來店裡幫忙。他在美國期間,曾有過在中國餐館打工的經歷。所以,爲客人點菜、沏茶、擦桌子、拖地板,甚至是洗碗和切菜,也做的得心應手。
晚上打烊的時間到了,店裡沒有一個客人,小蘭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她手中端着一碟五顏六色的田園雜蔬,裡面有鮮菇、草菇、西蘭花、南瓜、胡蘿蔔,以及聖女果。
“看樣子就覺得好好吃……”喻君早已餓得前胸貼着後背了,一看到美食,眼中立即閃耀着小星星。
小蘭依然如故,只是淡然一笑,沉默不語。
在這裡,現在,他想把她纖細的肩膀摟住,吻她粉粉的脖頸……但他又不敢。
他站着發了一會兒呆,看着碟中的聖女果,卻沒有吃。
他呆呆地想,是不是每個女孩子在成熟的邊沿都會像這一顆顆楚楚動人的聖女果?其他的女孩子是不是如此,與他無關。他眼中的小蘭,比聖女果更可愛,更動人,所以,如果可愛的聖女果,怎麼忍心將它吃進肚中呢?
“小蘭,愛上你的那天開始,我看到成千上萬個你在身邊走來走去……你,知道嗎?”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蘭手足無措地看着他,就這麼一步步地走進她的世界。
小蘭依然沒有迴應。
喻君覺得,他們雖然現在正處於同一個空間,卻好像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分成了不同的次元。
如果說,植物生活在一維空間中,螞蟻的認知能力侷限於二維中,我們人類通常所存在於三維之中,而小蘭的感知也許已超出了這個界限……
喻君的心像被某種生物螫了一下,顯得不太自信起來。
回到家,他再一次經歷着令人難熬的失眠。
整夜的輾轉反側,大腦最終變得一片空白。
次日,他早早地起了牀,頂着濃濃的黑眼圈乘車去了J區。
一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清月着實嚇了一跳。不過才半個月未見,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憔悴成如此模樣?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清月關切地詢問道。
“沒有……只是晚上睡不好覺。”喻君皺了一皺眉頭。
“難道說,你的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嗎?不會吧……”
“不是的……”喻君放下手中的抹布,下定決心似的,“清月,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單獨談一下,可以嗎?”
“現在,沒有關係,我們去哪裡談?”
“我去匯龍潭公園裡的應奎山上等你。”
應奎山並不是什麼山,它是S市J區匯龍潭公園裡的一個島嶼,該島四面環水,周圍綠水長繞,宛如一顆明珠。
現在秋天剛剛過去,季節正站在冬天的入口惆悵。
比起喻君失落的背影,清月好似在閒庭信步。
清月坐在喻君不遠處的石頭上,沒有先開口。
“清月,我知道,你是小蘭最好的朋友,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說……”
“我喜歡小蘭,我相信,你應該也看出來了。”
“是的。”
“可是,她總是不願意與我說話,不願意跟我交流……所以,我總是很擔心,不知道怎麼做是對的?更不知道怎麼做,可以也讓她喜歡上我?”
“小蘭,她不愛說話,關於這一點,我記得之前有告訴過你。”
“下個星期我就要出國了……可能因爲這個原因,我更加顯得焦躁不安。”
“我理解你此時的想法。不管你將來會遇到怎樣的挫折,我希望你相信,只要你真心地愛上了誰,整個世界都會來幫你,關鍵是,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愛上了她,這一點我覺得很重要!”
“每天晚上店裡打烊後,我一個人乘車回Y區的那段時間裡,對我來說比剛去美國時還要孤獨。我連一分鐘都不想和她分開,但我的每一天都在經歷着與她的離別,這種痛苦,真的是隻有經歷着人才能深刻體會。”
“那麼,你需要我怎麼幫你呢?”
“我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我想參與她所有的一切。”
“她所有的一切?關於這一點,我做不到!”
“爲什麼?難道你不希望我瞭解她嗎?”
“我在讀大學時,也談過一次戀愛,但可悲的是,我同時被愛情和友情背叛了。所以,像愛情這種保持期很短暫的東西,我也很想弄清楚它的屬性。到底在什麼時候,才能確定自己愛上了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