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躺在一旁的高順頓時不高興地打斷我道:“府尹大人,我的任務呢?莫非你看我這老頭子病倒了,不中用了?佯攻牽制的任務就交我的‘陷陣營’罷!”

安羅珊白眼道:“高‘老’將軍,我自從跟隨了將軍大人,還是寸功未立呢!您就行行好。別和我爭了罷!”

我不禁莞爾一笑:“好!我原先擔心高順將軍病得厲害,既然有您親自坐陣,那就萬無一失了!”面容一整,“既然如此,聽我調遣!”幾人一起肅然。

“高順將軍,請你帶一千人繞過南營,攻擊北營。無論如何,把胡車兒給我牢牢粘在潼津口,別讓他南下一步!”

“安羅珊,你還沒有多少指揮經驗,這次就先帶五百人好了。跟隨高順將軍繞過南營之後,你直接去西面的潼關。那潼關口狹窄之極,只容一人進出——我要你封死了它!記住,軍法無情,張繡要是有半隻腳踏進了潼關,我就砍了你的頭!”

“張濟南營兵力強盛——要打破它雖然不難,但必須小心他把中央兵力後縮而兩翼包抄合圍,反吃了我們——****、胡安!我將自帶的五千人分爲三個縱列,左列五百人,中列四千人,右列五百人。殺入敵營之後,左右兩個縱列負責掩護中央的突擊縱隊的兩翼。中列的突擊縱隊由我親自指揮,目的只有一個,集中力量縱深突破,殺死張濟。你們兄弟****在左,胡安在右,各領一個縱列,全帶刀牌手去——我的側翼安全就交給你們了!”

佈置完作戰方案,我站起來深了個懶腰,擡頭看看天色,此時大雪已停,天空碧藍透亮好似一塊翡翠:“大家行動罷,等打敗了張濟,我們就在他的營盤裡舉行慶功大宴!讓大家吃個夠,喝個飽!”

午時,雖然偶爾有幾個士兵出出進進地挑水,但正是人們吃過午飯昏昏欲睡的時候。張濟的營中一片寂靜,偶爾會傳來一聲寂寥的馬嘶。柔和的陽光鋪在雪地上,白花花地晃人眼睛,這時好一個寧靜安詳的中午。

我眯着眼睛對着敵營又看了看,將右手用力一擡。“殺啊~~~”不管病倒的還是能作戰的,全部一萬多戰士忽然齊聲暴喝,緊接着六千多名士兵排着整齊的隊伍,分頭快速衝向各自的目標,聲勢猶如排山倒海一般!霎時間那種寧靜詳和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敵人營前崗哨也就二十幾來人,正或坐或站在營門口聊天。聽到那天崩地裂也似的吶喊,他們當場驚得呆立原地,還沒反應過來已被狂衝而至的士兵剁翻刺倒。我指揮着三個縱列如虎似狼地撲入營門。縱列最前端的是排成密集陣型的一百名長矛手,就象發狂的蠻牛,平端着矛槍大步向前突刺。擋在前面的幾個敵帳首當其衝,瞬間被捅中七八矛推倒在地上。灰色帳篷頓時染成醬紫,裡面的人連慘叫聲音都沒發出,後面跟上的四千士兵八千隻腳已經將之連人帶帳踏做了肉泥。三三兩兩從帳中匆忙鑽出抵抗的西涼軍由於散亂不成陣型,紛紛濺血倒地。

我挺着鐵戟衝在長矛兵中間,大吼道:“擋我者死!討伐逆賊張濟!只拿張濟一人,餘黨不問!”嘴裡喊着,兵鋒所到之處,溫熱粘稠的紅色液體四處飛濺,在煞白的雪地上格外扎眼。

“只拿張濟,餘黨不問!”全軍早已心領神會,步調一致地一起放聲大喝,好象半空中又打了個焦雷。看見突擊縱隊來勢如此兇猛,又聽見“餘黨不問”的號召,趕來阻擋的敵兵步子明顯放慢,喊殺聲也變得遲疑不定。趁此機會,我衝進敵人中間,長戟左右擺盪,頓時殺散這股敵兵,繼續向前直奔纛旗下張濟的中軍帳。在陽光照耀下地面積雪融化了少許,突擊隊士兵們緊緊跟隨着我“啪嘰啪嘰”地趟過蕩着血沫的水窪,向敵人營盤中央突襲,霎時間摧枯拉朽般一口氣衝近了三十丈。只聽慘呼亂叫哭爹叫娘之聲敵我難辨,一時間也分不出有多少人慘叫着倒下去。

再深入了十丈,阻擊的敵人漸漸增加,前面敵陣開始變得密集粘稠,壓力大增。突破縱隊的前進步伐沉重遲緩了許多,忽然如雨的箭支自兩側襲來,早有****胡安的護衛隊擋住,左右兩列刀牌手登時和自兩翼鉗擊的敵人殺做了一團。

“突擊縱隊全跟着我衝,只管向前突破!”我擡頭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張濟纛旗,大吼道。此時必須趁敵人被胡氏兄弟擋住而急速前進,否則只要稍微給張濟時間調動士兵造成合圍,我們這支飢寒交迫的軍隊根本不堪一擊。想到這裡,我殺機大盛,長吸了一口氣,伸手拔出環首刀超前幾步來到陣頭,雙手一起揮舞,潑風也似的向前攢刺亂斬。每一擊都竭盡全力,務求一擊必殺,戟風刀氣所到之處中者立斃。連刺倒二十多人,我只覺得心跳加劇,呼吸困難,原來是一口真氣將竭。但此時兩軍近身肉搏正在吃緊處,自己身爲主將又怎能臨陣不前?

當即大喝一聲,我奮起神威再斬倒一名前來攔截的小校,順勢一腳將屍身踢得向後飛起,重重撞在隨即擁來的敵兵身上。這一招學自許褚的突襲術,將屍體化做一件蓄滿力道的武器猛撞過去。後面幾人吃了這一撞,當即筋斷骨折地軟倒在地掙扎抽搐,口中鮮血狂噴。一時間前線撕殺的敵兵人人畏懼,趕忙齊齊後退,可後面的敵兵卻還在向前衝,頓時動搖陣腳弄得一團混亂。

有這一線工夫,我再深吸一口氣緩解了危機。當即放聲長嘯,索性一把扯掉戰袍,着上身以身戟合一之態投向敵陣。身後突擊士兵人人振奮,一起發喊:“殺~~~”我又刺倒一人,回頭一看,只見士兵們全都撕掉了戰袍跟着我衝了上來。幾千條幹枯瘦小的漢子光着膀子,人人滿身鮮血,咬牙切齒,紅着眼睛擎着明晃晃的大刀長矛只是砍殺。刺眼的陽光下,好似一長溜雪亮銀白的刀犁,在敵人營中雪白的耕田上犁出一條深深的溝壑,翻起的卻是紅亮亮的血泊、成堆成塊的死屍和四處亂滾的人頭。

再向前突破一堵人牆,“轟”地一聲,西涼軍士兵僅有的一點勇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丟下武器掉頭四散奔逃。我看得分明:就在大約七八丈遠的中軍帳下,幾個校官圍繞着一個大將裝束的人,正吆喝着重新聚攏士兵。他們雖然揮刀殺了幾個逃兵,但兵敗如山倒,剎那間那幾人就被潮水一般的潰兵裹在裡面,人和帳篷一齊倒了下去。緊跟着潰敵衝到殘破的中軍帳前,只見那幾人都倒在地上,身上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腳。我無暇查看,先奮力一刀斬斷了纛旗。隨着大旗倒下,頓時西起潼關、北至渭水的山上山下響起一片熱烈歡呼!

正在這時,身側狂風驟起,一股希奇古怪的勁風奔我後腦而來!

“當~”

頭盔碎裂,鮮血從額角流下。在那緊要關頭,我趕忙向後急躥,同時低頭含胸閃過力可開山的一擊,饒是如此也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那大將裝束之人重新爬起來對我偷襲。此人身高大約七尺,四方臉膛,濃眉大眼,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漢。只是此時滿身滿臉都是血污,甲冑散亂,戰袍破碎。我注意到他手中的兵器是兩個銅錘,中間用繩索相連接,這是羌胡人的兵器,喚做流星飛錘。

我全神戒備,喝問道:“閣下是誰?”回想剛纔那閃電般的一擊,尤自不寒而慄:這種繩索類武器攻擊方向和節奏最最難以預測,威力非同凡響。它是從羌胡人套馬的繩索演化而來,由於操作困難不小心反會誤傷了自己,所以中原很少有人修習。看此人的飛錘手法練得爐火純青,分明是個相當難以對付的高手!

那人仰天大笑,語音憤怒蒼涼,說不出的英雄末路之感,怒眼圓睜道:“你襲我營盤,殺我將士,反倒來問我?老子就是張濟!”忽地一抖手,飛錘猛地彈起自他肋下筆直飛向我的頭顱,但錘到中路已經軟弱無力,被我輕輕避過。他彷彿全身脫力,再也站立不穩,一交坐倒只是不住喘氣,鮮血泉水一般從口鼻中流出。

我知道他受傷頗重,不由心生憐憫,輕聲道:“張將軍,你大勢已去,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不如下令全軍停戰罷!”

張濟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吐了口鮮血,低聲喘息道:“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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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省起這一仗竟是打得西涼軍莫名其妙,遂如實道:“在下是河南府尹,真髓真明達。”

張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你竟是中牟的真髓……你竟然已經過了函谷關?”又放聲大笑,“好!好!好!”剛笑到一半,血嗆了喉嚨,聲音嘶啞幾不可辨,“閣下用兵……咳咳……神鬼莫測,爲我平生僅見,孫武韓信也不過如此……咳咳……我張濟半世縱橫沙場,死在你手上也算不枉了……”話音未落,胸部幾下急劇的起伏,接着漸漸微弱下去。

我默默地蹲下身子,伸手闔上了他的眼睛,低頭行禮:在全軍崩潰的前前後後,這西涼勇將其實有很多機會逃走,但他在形勢惡劣之時仍然不肯丟棄部隊,這種悍勇堅韌周旋到底的精神贏得了我的尊敬。南營敵人全部潰散了,而我軍突擊縱隊還剩了三千七百多人,胡氏兄弟的護衛隊卻由於死抗敵軍的兩翼反擊而損失慘重,兩隊加起來只剩了一百人不到。得知了損失數目後,我長吁了口氣:張濟戰術極爲老練辛辣,倘若他的前線佈防能再挺一小會兒,兩翼合圍的敵人一旦突破了護衛隊,此刻被迫飲恨而終之人肯定是我。在我即將突破他正面防禦層的時候,在他即將完成對我兩翼夾擊的時候,生生死死其實相差的是那同一個瞬間。

聽得遠處人喊馬嘶殺聲震天,我站在山坡頂上向下望去:

北面河岸激戰正酣,我軍一千步兵以矛盾組合排成了數個極爲密集的方陣,在耀眼的雪地組成一個大大的十字,風車似的不停地旋轉,形成一個車輪似的陣勢。在“車輪”的中心是一挺擔架,上面擡的竟是病得連路都走不動的高順。只見他一手持盾擋開飛箭,一手揮劍指揮“車輪”忽而左轉忽而右轉,硬是粉碎了大隊羌胡騎發動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在兩軍之間的空地上雙方人馬死傷累累,鮮血染紅了渭水,殺傷慘烈之極。反襯着坡下那大片潔白的雪原,“車輪”的四周地面竟然全都變成了泥濘的猩紅,觸目驚心。

看了一會兒,我心中大定,暗自佩服:高順以車輪戰法藉助旋轉之勢巧妙地避開西涼軍的兵鋒正面,兇狠地打擊胡車兒的側翼。所以胡車兒以優勢兵力幾次組織衝鋒,卻始終奈何他不得。“陷陣營”果然名不虛傳。

再向西看一看,我頓時大吃一驚,覺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潼關口上的西涼軍居高臨下箭射如雨,眼見着安羅珊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此刻只剩了三十多人!可她尤自死戰不退,硬是死死咬住了潼關口,把個張繡釘在了那裡。

我趕忙要去救援,眼睛又是一轉,此時漫山遍野全是南營的西涼潰兵,潮水一樣涌向潼關口和潼津口。我大叫不好,一時間心焦如焚:安羅珊他們原本一面受敵,還儘可以抵擋得住,可如今背後再被這潰兵一衝,只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