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濮陽城厚重的城牆,夏侯惇心中頓時升起無盡的感嘆。這個地方,曾經是他的所在。但即便此番戰役他擊敗了濮陽城中的兵伍,他或許也奪不回這座城池——袁紹任命了臧洪爲新的東郡太守,也就是說,他夏侯惇可能要隱忍很長一段時間。
不過,爲了曹操的霸業,夏侯惇知道,自己可以等!
屬於自己的東西,遲早還是會回到自己手中的。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要給濮陽城中那些不屬於這裡的兵伍,一個明確的信號:他夏侯惇,已經準備好回來了!
“擂鼓,準備攻城!”夏侯惇將令旗高高舉起,對着濮陽城上漸漸升起的旭日說道。
城中並沒有多大的動靜,城牆上的兵士,看起來也只是最動搖、最沒有戰心的兗州兵。這樣的景象雖然很詭異,但卻阻止不了夏侯惇這一刻的躊躇滿志。
可是,當城牆中終於現出漢室天子才能使用的華蓋時,場中的氣氛忽然便變得凝重了一分。畢竟,縱然再不想承認,曹軍在名義上還是矮上漢軍一頭的。所以,夏侯惇很不願意面對戰陣之前那沒意義的爭論。
所以,他想很直接地結束這一流程,運足胸中的氣勢,夏侯惇只想吼出‘天下崩亂、有能者居之’這句可以結束所有爭論的話。
然而,就在這段話已然涌入喉嚨,即將出口的時候。夏侯惇忽然看到城牆上的劉協也正在蓄勢開口,畢竟君臣思想無處不在,夏侯惇潛意識下就想等待劉協先開口。
可那位漢室天子似乎並沒有想好說什麼,只是見夏侯惇作勢欲言,他也想湊熱鬧一樣。於是,兩人就在這謎之尷尬中,忽然都雷聲大、卻沒落下半絲雨點。戰場上的氣氛,一下變得極其不嚴肅起來……
憋了半天的漢室天子,在曹軍萬衆矚目之下,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麼,他微微擡手,露出跟白癡差不多一樣的笑,對着城下的夏侯惇說道:“來,來了啊……”
夏侯惇整個人都有些傻眼:這個時候,漢室天子不該義正言辭地譴責自己不守臣道、犯上作亂什麼的嗎?不應該藉機鼓舞漢軍士氣,同時貶低曹軍行爲有多麼不正義、多麼不應該嗎?
怎麼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他竟然說出了好像鄰里之間來串門時一樣的招呼?
於是,徹底懵圈兒的夏侯惇,也忽然腦子沒有轉過彎兒,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道:“嗯,我來了……”
然後,整個戰場上升騰起的滔天肅殺之氣,忽然就被兩人這麼一段對答,搞得就跟絕世高手大戰在即時被人點了笑穴一樣,荒誕怪異至極。甚至,有些曹軍兵士都面面相覷,真不知道自己是來打仗的還是來串門兒的。
城牆上的劉協也很鬱悶,丟了這麼大的臉,他也是有原因的。事實上,他的確如夏侯惇所料一般,準備義正言辭叱喝一番曹軍。可是,就是話即將要出口的一瞬,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兒,讓他大腦一下死了機。
夏侯惇,這傢伙不應該是獨眼的嗎?
爲何看到雙目健全的他,怎麼感覺就這麼彆扭呢?
不過,畢竟是在大風大浪裡撲騰出來的漢室一把手,劉協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猛然霸氣地一揮手,話音突轉:“既然來了,那就享受一番朕精心爲爾等準備的招待吧!”
這句話落,濮陽城門忽然洞開。同一時刻,震天的金鼓之聲,也瞬間響徹整個天地。
“列陣!”
夏侯惇自然也反應了過來,這纔是他熟悉的戰場,他緊急地將自己調整至正常狀態,一道道旗令傳達下去,使得身後大軍飛速流動起來,彙集成一隻即將投入撲躍的戰爭猛虎。
“咚咚咚”
這一刻,濮陽城內綿綿不息的戰鼓聲愈加高亢,一隊隊全副武裝的騎兵從城門裡洶涌而出,在大營前的空地上開始結陣。而在他們的當前,一杆血色大旗正在初升的朝陽下獵獵招展。
“轟隆隆”
千軍爭先、萬馬奔騰,數萬只鐵蹄狂亂地叩擊在已然冒出嫩綠的草地上,捲起漫天碎草亂泥,驚雷般的蹄聲從城門處滾滾涌來,充塞着整個戰場,天地間再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只有那雄渾至令人窒息的隆隆聲。
“竟然是幷州狼騎?!”夏侯惇有些震驚地看着眼前這支出戰之軍,他忽然就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但同時,這絲不妙當中又夾雜着一絲期許。
這種狀況,只說明瞭一點,那就是漢室天子入主濮陽之後,迅速而又有力地整飭了濮陽政務,將呂布打壓成了一名只能奉命而戰的將領。雖然,這對於曹軍來說,將是一場很嚴酷的挑戰。但同時,夏侯惇也知道,這又是一場天大的機遇。
夏侯惇可知道,呂布這個人有多麼驕傲。面對這種強硬的打壓,他難道會沒有一絲絲的不甘?而假如這絲不甘隨着大軍壓境、且他只能如鷹犬一般被漢室天子驅使着……那隨着時間的推移,濮陽城內的裂痕必然會越來越大。
到那個時候,夏侯惇認爲,他甚至可以將濮陽不攻而破,完全在孟德趕來之前,跟孟德一個巨大的驚喜!
而就在夏侯惇大腦飛速想到這些的時候,濮陽城內,金鼓之聲驟停,低沉綿遠的號角聲一轉,卻陡然激昂響起。馬躍聲疾,魏續、曹性、侯成三將並騎而出,在堪堪結好陣的幷州狼騎前立定。三將身後,數百精兵手持大旗,匯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旌旗之林,從城門裡洶涌而出。
“唏律律”
嘹亮至令人窒息的馬嘶聲中,一匹雄健的駿馬從城門裡衝出,奔至城門前猛地人立而起,前蹄騰空、傲嘯長空!呂布手執方天畫戟,頭頂紫金沖天冠,傲然跨騎在馬背上,眸子裡帶着睥睨天下的傲然和自信。
“呼”
待戰馬騰空,呂布悠然高舉方天畫戟、直刺長天。鋒利的戟刃迎着朝陽騰起一團炫目的寒芒,映寒了長空。無盡的肅殺之氣從呂布的方天畫戟上蛛絲般漫延開來,在天地間激盪、翻滾、喧囂……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目睹呂布如此雄姿,五千幷州鐵騎軍心大振,瘋狂地吶喊起來。強大的自信在每一名幷州將軍的胸膛裡翻滾、激盪,彷彿有了呂布壓陣,天下便再沒有任何軍隊能夠擋住幷州鐵騎的兵鋒!
就連城頭上的劉協,望着這一幕,也不由酸溜溜地說了一句:“你媳婦又沒有上陣觀摩,你搞這麼亮眼乾什麼?”
“陛下,你這是嫉妒……”身旁的徐晃無奈撇了撇嘴,小聲說道:“假如您有呂布這般傲世羣雄的武力,末將保證,你必定會搞出更大的陣仗,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
劉協惡狠狠回頭,這一刻,他看這位歷史上‘敦厚耿直’的良將越來越不順眼了:這傢伙,怎麼盡說些大實話?
城下,曹軍剛剛好不容易恢復的士氣,在面對呂布駕馭着赤兔一步步出現後,陣容漸漸開始鬆動。就彷彿,赤兔鐵蹄之下,踩得不是土地,而是他們的恐懼。隨着鐵蹄的一步步行進,他們的恐懼就越發暴露無形、直至被踩碎……
“夏侯惇?手下敗將爾,不配與我一戰!”待走至兩陣之前,呂布傲然環顧了一眼曹軍,眉宇當中有着鎖不住的忿怒。
面對呂布這樣的挑釁,會讓大多數將領都氣血上涌。可夏侯惇卻沒有如此,他只是很敏銳地洞察到了,呂布眉角突突跳動壓抑的時候,卻不自覺地向濮陽城頭望了一眼——那裡,正是漢室天子華蓋所在。
這一發現,讓夏侯惇心頭驟然暗喜,他努力壓住這絲跳躍的情緒,面沉如水回道:“那奮武將軍當如何處置我等?天子可是有言,令我等接受您的款待啊……”
“哼!”聽到夏侯惇提到天子,呂布果然再沒有壓制住心頭的忿怒,忽然輕蔑一笑道:“對付你們,我女玲綺雛凰營便可!”
夏侯惇一愣,隨即身子猛然顫抖起來!
誰都以爲,夏侯惇被呂布如此的辱滅給氣壞了,可熟悉夏侯惇的曹仁卻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氣怒的顫抖,而是興奮到極致、就跟猛然看到天下猛然掉下一大塊豬後腿,卻還要隱忍憋住的興奮之顫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