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戰場，不在徐州，又會在哪裡？”劉協俊秀的臉龐上鎖着深深的焦怒，面對眼前這一大片插着密密麻麻小旗、看了不知多少遍的沙盤圖，他全身都隱隱在顫抖，甚至忍不住一掀桌子毀了這幅圖。
他了解董白，但正因爲了解，他才知道，董白逃跑前說出的那句話，絕不是在嚇唬他。因爲，董白畢竟只是一個連二十歲都沒有的少女，縱然在這個亂世當中學到了太多的陰謀詭計，但她自小的跋扈和不能忍受失敗的憤怒，會讓她這句話有着十足的可信度。
可問題是，她究竟打算從哪裡動手？
不，或者應該說，袁紹在這興平二年的春天，醞釀着一場怎樣的大風暴？
歷史上這一年，傾頹的大漢已經走到了風燭殘年的地步。曾幾何時顯赫的漢王朝，在這一年已面目全非，暴亂、爭霸、奪權、瘟疫、饑荒……一系列的打擊，令漢朝皇帝僅有的那麼一點尊嚴也喪失殆盡。在大多數關東羣雄眼中，漢獻帝還沒有一城一地的得失更重要。
說‘尺寸之地，不爲漢家’的形勢，一點都沒有錯。甚至，就在這一年，倉惶奔關東的漢天子，連漢朝明天會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但歷史畢竟改變了，那樣的情景斷然不會發生。只是，這一瞬，劉協似乎感受到了歷史上那個自己東奔時的迷茫和哀傷。因爲，無論他怎樣將這幅圖看破，都看不出袁紹究竟會做些什麼。
這一年，袁紹的舉動並不大，劉協死死回憶，也只記得兩件事與袁紹有關。
第一件事，就是公孫瓚遭受重創，幽州從事鮮于輔糾合州兵，與烏丸峭王聯合反擊公孫瓚，袁紹遣派大將麴義相助，將公孫瓚趕入了易京老窩。
眼下看來，這件事必然不會再按歷史軌跡運行了。因爲劉虞如今已爲雍州牧，與馬超通力合作，一面跟韓遂小打小鬧、一面在雍州搞經濟建設，活得十分滋潤。他既然沒死，鮮于輔也不可能自己作死，無緣無故就跟公孫瓚鬧掰。
第二件事，就是袁紹打算趁火打劫，想控制起羽翼豐滿又忽然虎落平陽的曹操。
歷史上，曹操直至東迎天子後，有了政治招牌後，才漸漸跟袁紹叫板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着袁紹小弟的身份，在兗州單幹。雖然明裡暗裡他都是一把手，但時時刻刻還是仰仗袁紹鼻息的。
這件事，劉協幾乎百分百敢肯定，袁紹一定會做。畢竟，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將曹操這隻奸雄扔在兗州，雖然可以成爲袁紹在南面的一堵堅硬屏障，但由此帶來的後果也日漸凸顯。袁紹也清楚，一旦曹操單飛之後，他便可能給自己樹立了一個潛在的對手。
雖然，袁紹很瞧不起曹操，但少一個對手，多一個手下的事兒，又何樂而不爲呢？
只是，董白那句話的意思，僅僅這麼簡單嗎？
絕不可能。
見識過亂世風雲那麼多不見筆墨的秘辛和陰謀後，他若相信袁紹只會在這一年想着控制曹操，那實在太天真了。
“陛下，會不會是青州這裡？”李嚴揮手將青州那塊地方一圈，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北海孔融大話炎炎之輩，面對袁紹任命的僞青州刺史袁譚洶涌攻勢，已然被打得節節敗退。若袁紹盡掌青州，又勾連徐州，則青徐之地徹底斷了曹操東向之路，必然會令曹操俯首稱臣。”
劉協輕輕點了點頭，但隨後又微微搖了搖頭：李嚴說的很有道理，假如袁紹當真如此所爲，那他這一年便可將地盤擴充三分之一，再以此進逼下將曹操籠入囊中，更可使得他的勢力實現一次質的飛躍。
但劉協不認爲袁紹會在青州投入太多兵力的原因，是因爲這樣與袁紹的大戰略不符。直至眼下，公孫瓚仍舊是袁紹在北方的勁敵，假如這段時間讓公孫瓚緩過勁兒來，那明年對付公孫瓚的時候，必然要更費力一些。
對自命不凡的袁紹來說，這樣無疑會顯得很小家子氣且瑣碎無比。而向來出手豪綽的袁家人，一般都很不屑於此的。
“那會不會是幷州？”趙雲也嘗試着開口了，雖然大多時候，他都顯得很安靜：“若這一年袁紹大舉剿殺黑山，一則可斷了公孫瓚外援，二則也可將自方勢力與漢室接壤，進一步對我們造成無形的威壓……”
不待劉協搖頭，一旁的司馬懿已然否認了這個可能，相比起面色凝重的三人，他倒顯得很輕鬆：“袁紹最不可能的，就是對黑山賊動手。雖然這一舉倒有利他平定大河之北的方略，但當初他遣呂布已大破黑山，將黑山賊逼入太行山中，不會再對袁紹造成太多威脅。何況太行山綿延千里，縱貫幷州，袁紹縱然十萬大軍投入，也可能空耗一年連黑山賊的毛兒都摸不到一根。”
說到這裡，司馬懿還悠悠覷了劉協一眼，劉協知他心思，擺手將剩下的話補充道：“進軍幷州，對漢室也只能造成聲勢上的威壓，卻無半分實質上的用處。董白既負氣而言，便絕不可能只是這等隔靴搔癢的小略。”
“也就是說，袁紹接下來的所爲，必然會令我等猝不及防。同時，一旦事發，則會對漢室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只要抓住這個方向，我們接下來的軍議，纔不會跑題。”司馬懿笑嘻嘻地又將這一點道出，登時讓軍議的氣氛變了一絲味道。
偏偏一旁李嚴還作死，面色一鬆，笑着向司馬懿問道：“你小小年紀，怎麼如此精通男女之事？”
“司馬大人可不要小瞧女人，男人無論想怎樣稱霸，最後還不是爲了在女人面前炫耀？反過來，女人所爲，歸根結底也是爲了男人。天生陰陽，男女各佔一半，司馬大人要是瞭解這點，就可參悟天機了。”
司馬懿一番有模有樣的解釋，讓一旁的趙雲都不禁莞爾。畢竟，他也明白，司馬懿這番話曲曲繞繞，其實都在影射劉協惹下了這桃花劫。也由此，一旁臉黑不已的劉協，無奈帶着一絲氣急敗壞的嗓調打斷他們：“好了，軍議大事，攸關漢室興亡。你們一羣未婚之人，在朕面前說什麼男女之事？”
然後，一直靜默不語的貂蟬，此時卻輕啓朱脣，突兀地說出了兩個字：“兗州。”
“兗州？”劉協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詫異問道：“什麼兗州？”
“袁紹明年的大動作，必然會是兗州一地。”這話出口後，貂蟬腦中的線索似乎一下完善了起來，語氣也愈發肯定：“只有對兗州一地動手，纔會讓漢室猝不及防又傷筋動骨。並且，袁紹其實也不必投入太多的資源，只需跟漢室一樣，借勢遙控一番就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這一番話落，劉協腦中的迷霧也好似被豔陽瞬間驅散一般，將這個局勢看得清清楚楚。的確，如今天下大局都集中在兗、豫二州，這地方向來就是四戰之地，天下樞紐。無論漢室、袁紹，或者就是深陷泥潭的呂布、曹操掌控，都對左右天下局勢有着不可忽略的影響。
尤其對於漢室來說，今年首要任務，必然是要搞定這一塊的。然後纔會看袁術會不會作死稱帝，進逼揚州。可一旦沒有豫州這般跳板，漢室就休想在痛打落水狗那場仗裡分得一杯羹。
只是，一向對政治並不敏感的貂蟬，今日怎麼如此獨具慧眼，洞悉出這些？
“因爲，我也是個女人……只有女人，才最瞭解女人。”貂蟬悠悠看着劉協，眼神中似乎還有一絲說不出的幽怨：“你們男人，只想着自己快活，卻從考慮女人的感受。可我們女人，卻凡事都先想着你們。由此，董白纔會千方百計破壞你的計劃。”
司馬懿、李嚴、趙雲三人聽着貂蟬這意味深長的一番話，終於忍不住向貂蟬露出了一個讚許的眼神：這句話，纔是這場軍議中最大的亮點啊。
“只是，那董白、不，應該說袁紹，究竟會如何對兗州動手呢？”劉協面紅耳赤，拼命扭轉着話題。
於是，貂蟬更順勢一記白眼，丟下了殺傷力更深的一句話：“那可是你們男人的事兒，跟我們女人可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