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畢竟不是可以感動上蒼的孟姜女,他的祈盼、他的等待,遲遲沒有等來任何的好消息,反而只能讓他在痛苦中默默煎熬。
八月初,已然被包圍了一個月的陶謙,聞聽了北海孔融之事。這個時候,他也知道天下有個人叫劉備了。於是,他便派人給孔融送去了一個消息:兄弟啊,你北海沒事兒了,能不能借劉備讓我也用一用啊?
初定北海之後的劉備接到這個消息,微微地皺起了雙眉:毫無疑問,他知道這是一場抵抗殺戮的正義戰爭。
但劉備更清楚,在亂世當中,有正義不一定就會有勝利。
此時,曹操手下已經猛將如雲,粗略統計便有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純、曹洪、樂進、李典、于禁、典韋等人,另外曹休、曹真等幾個年輕人正在茁壯成長着,—看看這些名字就知道有多猛。而文臣方面,高級謀士更有荀彧和程昱,還有那位神秘的郭嘉。
當然,最可怕的是曹操本人。在英雄輩出的三國時代,論打仗用兵無人能出其右。
這時的劉備與曹操.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
但劉備還是去了,義無反顧地去了。
再一次引用劉備的話:輸不丟人,怕才丟人。
失敗算什麼?大不了從頭再來,再大不了成仁取義。如果失去了勇氣,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以及一切的可能。
出來混,就不怕死。沒有勇氣的人,根本不配摻和到血雨腥風的亂世中來,老婆孩子熱炕頭,纔是你該去的地方。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
搏擊長空,不計生死,只爲了心中的抱負!
劉備這堂堂正正、振聾發聵的一番話,登時又一次在整個大漢天下掀起了軒然大波。這個時候,徐州、整個關東,乃至整個大漢天下,幾乎人人都聽到了一個名字:劉備劉皇叔!
關中此處,喧囂躁動的民意,更因劉備的這一番話,猶如一桶火藥被引燃。在整個關中爆發出了一陣言語和觀念層面中的蘑菇雲,充斥着整個關中的大小角落。
那個膽小如鼠,那個平日裡豪氣凌雲、這個時候卻半點反應都沒有的天子,在劉備劉玄德這位彷彿身上都冒着正義金光的人物面前,一下醜陋渺小得有如地溝當中蛆蟲,似乎連給劉備提鞋都不配。
樂見朝廷內亂的各地諸侯,更是不遺餘力鼓吹這種思想,讓關中一地幾乎一下回到了董卓當政時的混亂時期。好幾次倡伶義演被兇猛的暴民衝擊;幾十所朝廷的粥棚被暴民掀翻;京兆尹的大門前,更是每日聚集了數千百姓,叫囂着讓朝廷出兵。
然而,這一刻,朝廷的冷硬的態度簡直讓關中百姓髮指。南北二軍滾滾出動,將敢於聚衆鬧事的百姓全都用皮鞭、用刀槍驅趕了回去——在封建專制的時代,朝廷畢竟是朝廷,即便是日落西山的漢庭,也不是虛妄民意可以撼動改變的。
幸運的是,大多數的百姓還是清醒的。他們至少知道,如今關中大旱之下,朝廷已經捉襟見肘,卻仍舊不遺餘力地拿出所有庫存來興修水利、賑濟一方。尤其當朝廷又不斷從城中揪出一些袁紹、袁術、韓遂等人手下的造謠奸細、在菜市口砍了腦袋後,一些真正的有識之士,已然開始主動替朝廷闢謠。
還有那些淳樸的大多數關中百姓,也開始勸慰家中熱血上頭的小子:“小子,別跟着瞎胡鬧了。我們那位天子,自主政來,哪次辦的事不是出人意料?你想拯救這個天下,至少彆嘴上吃着天子的飯,放下碗就罵娘!”
或者是菜市口那些殷殷的鮮血,給了關中人民以冷靜。也或許,餓着肚皮的關中百姓更多還是想着如何先保住自己的命。但不管怎麼說,這一段時期,經歷了衝突和闢謠後,關中上空那喧囂的氣氛似乎沒那麼躁動了。
只可惜,得知這個消息的天子,那緊皺的眉頭並沒有一絲舒展。他佈滿血絲的眼睛始終盯着宣室殿中那巨大的沙盤模擬圖,在兗州各地上擺滿了無數的兵俑。甚至,好幾次他都將那些兵俑狂怒地盡數掀出去,但在伏壽一一撿好放置他手中時,他便一次又一次繼續擺弄着,思索着。
伏壽不在的時候,劉協身旁便放着那些已經涼透的飯菜。對着虛無的夜空自言自語,彷彿已然偏執到了癲狂:“難道,這歷史真的就不能被改變嗎?爲何偏偏是這一年,在關中大旱,朝廷一點力量都拿不出的時候?”
“陛下,關中百姓的情緒還算穩定……”虛無的夜空中,一個陰影寬慰着劉協。雖然,他可能聽得懂劉協在說什麼,也可能聽不懂。
“沒用的,錦衣衛縱然可以將城中所有的奸細都抓光。但只要徐州之事沒有轉機,朕的朝廷便一日不如一日,只能這樣在百姓的失望中沉淪。並且,朕更心痛的,還是徐州的百姓……你可知道,整個大漢,現在不過還不足三千萬人口,曹操的屠刀,一下便殺了朕十萬百姓!”
李儒這下完全沉默了,他生性涼薄,自然不在意那些黎庶的性命。但從劉協的口中,他似乎聽出了一絲對未來的擔憂:亂世無義戰,每個野心之徒都在用殺人來立威,來彰顯着自己的勢力。可是,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下去,恐怕到了一定時候,就不會再比誰更能殺人,而是誰更能活人了。
畢竟,天下並不只有大漢一個民族。漢民一旦衰敗下去,其他異族必然趁勢崛起。那個時候,恐怕……想到這裡,李儒這位心冷的毒士,也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陛下,賈將軍在豫州,尚有一支軍伍。”李儒忍不住開口了,他並沒有說北方的那一位。不是因爲他知道劉協對那一位早有安排,而是,李儒根本信不過那個傢伙。
“沒用的,賈詡手下那支黃巾軍不過三千餘數。縱然投放至徐州,又與劉備何異?”劉協再度痛苦地搖了搖頭,他曾經也想過讓賈詡入兗州,至少給曹操製造一點後顧之憂。但想着這個時候,賈詡可能連豫州通向兗州的路都還沒有打開,他縱然有心也無力了。
“劉,劉備……”李儒默默咀嚼着這個名字,他一向對這種口呼仁義道德的傢伙是沒有半分好感的。但爲了寬慰劉協,李儒還是違心說了一句:“劉玄德如今挾仁義之名、正義之師入徐州,即便不能同曹操匹敵,總能延緩一下曹操的屠刀吧?”
這是李儒對劉備最底線的一個企盼了,假如劉備連這點都辦不到的話,李儒已然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除掉那個傢伙!
畢竟,劉備看似仁義,看似正義,但卻根本半分忠君之心都沒有,反而在徐州百姓悲痛莫名之下沽名釣譽,趁機爲自己造勢。
李儒最恨的就是這種人,給人以希望,最後卻讓最大的失望來收場。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就不要欺世盜名,徒增笑耳!
兩天後,李儒便堅信了自己要殺劉備的心。
因爲,徐州的最新戰報又傳入了朝廷:劉備敗了,不僅敗了,而且敗得十分徹底。
劉備到徐州後,第一場仗打得還不錯,趁曹操毫無防備下,率領自軍與孔融軍突入了陶謙所在的郯城。隨後,陶謙準備反攻,在郯城的西北角建立了襄齎城,作爲新據點;在東面則派遣部將曹豹,連同孔融、劉備的軍隊駐紮佈陣,互爲犄角。以爲這樣就可以逸待勞、互相救應,阻擋曹操一時。
然而,曹操畢竟是曹操,一眼便洞穿了徐州雜軍戰力不強的弱點,派曹仁在襄齎城外佈陣,封鎖陶謙出城的可能。自己則率領主力攻打東面曹豹和劉備的聯合部隊,打得劉備節節敗退。
隨後,曹操調轉槍頭再與曹仁部隊一起圍攻襄齎城,守軍聞聽救世的劉備已然被打敗,士氣低落,不到三天便被攻破。此刻曹操的獸性又一次發作,下令大屠殺,又一次血流成河,驚心動魄。陶謙在郯城看到此情此景,魂飛魄散,下令放棄守城,逃回自己的老家揚州丹陽郡。
“徐州居民安居多年,對陶謙比較認同,曹操即便佔領,也不會得人心。曹操莫非想用這等恐怖手段震懾百姓,使之很快屈服於自己的淫威?”李儒心中恨完劉備,又惦記起了曹操。
而劉協,對此只是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話:“禽獸的心思,沒有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