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昏沉沉變得迷茫,日光刺得我半眯起了眼。鼻尖嗅到了些許血腥味,我不禁伸出了自己的雙手交握在一起。溫熱的,那般真實的觸感。我沒死?這個認知猛然跳出腦海,令我欣喜若狂。轉身我便開始尋找珞瑜,只是所見卻刺眼得令我往後一退,踉蹌不穩。壓在屍身上面的,分明是我的屍身。我頃刻恨意四起,目光變作利刃,往四周搜尋嫦娥與晏懷。恰見嫦娥已經止住了身上傷口的血。我的劍竟然沒能讓她受到重創,我不由憤怒難平。恨不得此刻立即出手殺了她。她的眼神從我所在我的位置一掠而過,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應。莫不是,她看不見我?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再度凝聚法力,企圖幻出光劍,卻見她忽的對受傷的晏懷施下了定魂咒。
晏懷閉目沉睡之時,我聽得她清冷的聲音響起。“這身子在這裡,如今你要怎麼用隨你。”我大驚失色,不由環顧四周,難道這裡還有其他活着的妖?倒在地上的蘇若動了動,我這才記起,我的光劍刺中貽紹與蘇若之時,忘了念訣讓他們真正死去!我驚懼的片刻,蘇若已經從地上起來了,晃晃悠悠的,到了我的屍體跟前,忽而對嫦娥展顏一笑。“你是仙子,我敵不過你,你可否退遠一些?”蘇若面上的笑,竟也十分溫柔。我手中的光劍,此時不知對準她們兩人之中的誰。我盯着貽紹看了半晌,他竟然沒有醒來的跡象,莫非,蘇若竟將他嫦娥卻是後退了幾步。“多謝仙子成全。”蘇若不免有些小心翼翼。照此情形來看,她必定與嫦娥聯手很久了。我想起纔來狐狸窩不久的時候,那一次我潛入晏懷的房中,被珞瑜拉扯着,見到了一個試圖竊玉的女子,如今,我才知,那人就是嫦娥。只是因爲當時瞧到了背影,故未記在心上。哼,蘇若,既然你敢與虎謀皮,就須知自己現在的境地。等你們自相殘殺,我再解決剩下的好了。我走到珞瑜跟前,慢慢蹲下。不由心頭一痛,看見他閉上的雙眼,我只能接想象來回憶自己當初在他眼中所見到的所有神采。或輕佻,或漫不經心,或嘲弄,或開心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將這些記入了心底。可是,如今他死了,他死了我什麼都沒來得及確認,他就死了。“珞瑜”我一張嘴,淚就掉了下來,生怕眼淚也變成實實在在的,驚動嫦娥與蘇若,忙伸手就着袖子擦去了眼淚。
想起他在地宮裡所說的話,我不曾似如今這般後悔過,他那時就有些不對勁。或許是他在察覺到嫦娥的出現時,抑或是在更早,晏懷突然現身,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吧。他總歸是比我強大的,定然是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與妖不同。可是,再怎麼後悔都沒用了。我多想現在搖醒他,問他爲什麼,要替我擋去那些襲擊。明知道我那麼弱,必定沒有逃脫的可能,卻還是義無反顧。從前可以置我於不顧,爲何如今偏要對我施捨恩情。“你出爾反爾!”耳旁一聲短促的疾呼劃過。我擡頭恰見
嫦娥狠狠將已經重新附身在豬妖身子上的蘇若擊落。“區區一隻小妖,也敢同我談條件。”嫦娥的臉上,是我於狐狸窩中初見她時倨傲。我想,無論是誰,其實都是這樣的吧。從前一個樣,後來一個樣,就連我自己,也變了呢。只是,在這變的過程中,自己往往察覺不到。從前的嫦娥,我比誰都瞭解她。現在的嫦娥,我看不透。或許很早之前,她就已經變成了現在這樣。可我一直被表面所惑,沒有深入追究罷了。我正垂着腦袋,卻聽蘇若不住地笑了起來。笑聲入耳,帶着看破一切的蒼涼,又似是嘲笑誰不自量力。笑得嫦娥眉頭皺起,準備將她一擊斃命之時,她止住了笑,眉目一片柔和,分外好看。“嫦娥,你千算萬算,算漏了你身後還有一個人。”嫦娥聞言,眉目閃過一絲恐慌,掉頭去看晏懷,晏懷在她的定魂咒作用下,一無所知。轉眼對上蘇若,她的神情越見決然。“怎麼?讓我裝成溫錦將這看不出原形的妖騙出來之時,你一定沒有這麼害怕過吧。嫦娥,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自己沒有本事。好歹我還敢現身於溫錦的面前,你卻只能將滿腔心思埋在腹中,笑臉相迎”蘇若還說了什麼,我完全聽不進了,腦中只剩那句。“裝成溫錦將這看不出原形的妖騙出來!”
我握着光劍的手在顫抖。不會的,明明我告訴過你蘇若出現了,你爲何會被她所騙?不會的,不會的我再也不管不顧,伏在他身上,失聲痛哭起來。我何須證實,他的死已經告訴了我最好的答案,不是麼?我是真的傻,從千年前,到現在,一直都傻,從來沒有變過。耳畔除了打鬥聲與間或傳入耳的尖叫,再無其他。可是,所有的聲音忽的戛然而止。我驚愕地擡頭,只見嫦娥露出些許慌亂畏懼的神色,帶着晏懷,瞬間消失了。蘇若似是也察覺了事情不對,一咬牙,撐着一身傷,瞧了一眼地上的貽紹,猶豫了片刻,終是隻身離去。陡然間瀰漫的令我熟悉的人氣息,我看見秋月裳同天蓬出現在我面前。秋月裳奔至珞瑜面前,凝眉瞅了半晌,轉而且驚且疑地對着我打量了半天。我心中一驚,顫聲問:“秋月裳,你能看見我?”她驚愕得身子往後一跌。“溫錦,你是溫錦麼?”她呆愣愣地問,杏眼之中淌出淚來。不待我回答,她猛然掉頭,抓住身後的天蓬,大聲嚎啕道:“來晚了,晚了!天蓬,要怎麼辦”天蓬神色沉重地瞅了我一眼,然後換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或許爲時不晚。”乍聞此言,我猛地擡起頭來,一雙眼死死地鎖住了天蓬的臉。他竟然好似也看得到我,穿過空氣,直指向我:“溫錦,你看看他手裡握着什麼東西。”我不解,卻還是怯怯懦懦地懷抱着一絲希望,去看他的手,這會兒見他右手果然握成拳頭,我一點一點將他的手指掰開,露出裡面一抹白色來。是我的,玉佩?我怔怔的瞧着玉佩,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言語。他原來連這麼細微
的事情都想到了,將我的玉佩取了下來。“他還有救麼?”我眼巴巴地擡頭望着天蓬。他輕飄飄看了我一眼,道:“那玉佩,大約是他拼命留下來,打算救你用的罷。事已至此,你先顧好你自己。”霎時間,我如墜冰窖。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卻是在秋月裳的一聲驚呼之中,緩緩倒地,閉目睡去。我總是做夢。夢裡有嫦娥,有晏懷,有貽紹,有父親,有蘇若,有秋月裳,有天蓬那一張張忽閃而過的臉裡面,卻少了一個人。我茫茫然然堅持以爲,一定少了誰。可我始終記不起來。直到夢境中忽然出現一個穿着黑袍的背影,他一直往前走,我一直在後面追,但無論我多努力,我始終追不上他。他要消失在光的盡頭時,忽的掉過頭來,狠戾的眼神本該令我心驚膽寒,可我卻驀然涌上一股喜悅。
“活下去!”這是他唯一對我說出來的三個字,命令一般生硬的語氣。我還欲追問,眼前光影一閃,我再定睛細瞧,哪裡還有半分人影?來不及挽留住的後悔開始侵蝕我的身子,我痛苦地弓起了腰,淚流滿面。“溫錦,醒醒,你快些醒來!”我感覺腦袋晃悠得厲害,便用力睜開眼。面前時秋月裳佈滿擔憂之色的小臉,見我醒來,方纔釋然吁氣,道:“你做夢了?”我起身摸了摸臉頰,還有冰涼的淚痕,便坐起身,同她點了點頭。我一邊梳洗整理,一邊問她:“他怎麼樣了?”半晌沒有聽見秋月裳答話,我轉過去瞧她,她卻是望着我的背影怔怔出了神。這會兒似恍然驚醒,悄然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沒有絲毫起色。你夢到他了?”見她神色之中略帶謹慎,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我,我不由笑了笑。“是呢。”轉頭我的思緒卻已飄遠。半年多以前,若非天蓬與秋月裳及時趕到,給我留下一線生機,我今時今日,說不定早已毀了珞瑜醒來的最後一絲機會。那會兒醒來,我已經身在地宮。思及父親必然知曉一些法子,便去求他。
只是父親卻是滿臉悵然地對着我,嘆了好久的氣。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曾經被天帝與天后可以的強大意念,慢慢回來了,而致使自己在魂魄離體之後,依舊有分外強大的生存意志,產生了如今這副實體。只是,這肉體,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沒有仙氣,沒有妖氣,亦沒有人氣。就是一具會說話會行動的軀體。好似一個裝着我魂魄的容器。珞瑜雖然死了,可並不是沒有救活的辦法。父親說,他的魂魄破碎,本該四處飄散,似乎因爲他的意志極爲堅強,這些魂魄的碎片,全部都被束縛在他的體內。只是,能夠將破碎的魂魄,修補成功的靈物,可謂鳳毛麟角。翻閱了數千部古書,父親也沒能找出救治之法。但我相信,既然他能夠做到,連神仙也鮮少能夠辦到的事情,必定就能再醒來。只是,嘴上是如此說,心裡卻忍不住恐懼。他若再也醒不來,我堅持的意義何在?收拾好了,我對秋月裳道:“我去看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