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敢小看我！那些光影忽然急速刺向半獸羣，化作利劍，刺透了它們的身體。哀嚎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延綿不絕。我卻只能冷眼看着它們被光影灼化，化爲虛無。光影如月華綽綽，陡然間有一種變作了光滑鏡面的幻影。那鏡面映出我冷眼而立的絕情嗜殺模樣，忽的卻又變成了我嘴脣微張，貝齒半闔，一雙上挑的眼眸迷離，猶如勾魂奪魄的狐狸眼，嫵媚天成。正詫異我如何變得這般嫵媚妖嬈了，那些光影卻裂成一小撮一小撮地熄滅，我微微有些眩暈，強撐着使出將要耗盡的法力，進入結界，到了水潭邊，要去採摘那些白蓮。“要帶白蓮回去不然，珞瑜會”眼前一花，所見陡然變爲黑暗。又是一個冗長的夢。我的意識幽幽轉醒的那一刻，我便曉得了。
同近些日來所做的夢不同。這回夢裡顯露出了許多高大巍峨的宮殿廳堂。只是荒無人煙。我繞着路走了許久，轉過了許多被雲霧掩埋的地方，到了一處。從高不可攀的雲端垂下來了一架梯子。我擡起頭一直往上仰望，卻絲毫沒有瞧見這梯子的頂端。只能模模糊糊瞧見，隱匿在那雲端的，似乎還有女子娉婷的身影，還有似有若無的輕淺笑語。眼前的梯子也長得十分玄乎。說它是梯子，是因爲它垂下來的兩邊是用寒玉所造，而中間橫着踩的地方，卻是隔了數十丈纔有一根。誰的腿能有這般長，居然能跨這麼高？“哎，你是誰？幹嘛在月梯這兒鬼鬼祟祟！”我一掉頭，便見一紮着雙丫髻的女童兇巴巴地看着我。我不由心虛地後退了一步，這明明是我的夢，爲何我卻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那你呢，你在這兒做什麼？”女童兇巴巴的臉上露出一抹得瑟。“做什麼，自然是守月梯啊，以防有誰不知好歹，走錯了路，跌下這月梯。”既然怕人跌下去，爲何還要造這月梯？我只覺萬分好奇。
她卻一轉眼又兇巴巴對我道：“快些走，快些走！別拿着月梯當什麼稀奇玩意兒！”我被女童一喝，竟然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只是不曾想，腳下忽然一空，我尖叫着從上頭掉了下去。完了完了，鐵定要摔成肉醬了。兩側是不斷稀薄的雲層，我詫異這麼久仍然沒有掉到地上，卻猛然想起，自己的原形是能夠抗擊一切傷害的。立馬就下心思想要變回去。只是我不斷睜眼閉眼，瞧到的都是擱在眼前的兩隻手臂。始終不見豬蹄子。糟了，難道是我原身已毀？或者是，我現在是靈魂出竅，所以無法按自己的感知變回原形？就算是在夢裡，這樣摔下去，我的靈魂不摔散飄落，也會被摔成碎片片，等着珞瑜來幫我拼全的！等了許久，我終於重重落在地上了。後背被摔得生疼，我一骨碌爬起來，發現自己仍然只有一個，沒有假象的那般慘烈，碎成渣渣片片，不禁長吁了一口氣。“我要的白蓮呢？”憑空出現一個聲音。
“白蓮不是還在那水潭裡麼？再說了
，連做夢你都不肯放過我啊，等我醒了我再去給你摘。”我不耐煩地抱怨道。然而，抱怨完了，我忽的察覺這聲音有些耳熟，要我摘白蓮的，只有“珞瑜！”我駭得一蹦，縮成了個團兒，警惕地望着四周不知所措。聲音卻繼續傳來，只是我辯不出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聲音。“那你就給我醒來。”他不鹹不淡吐出一句。我未見其人，卻能清楚地預料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眼眸微微眯着，裡面犀利的眸光流轉，蠱惑，卻也同樣充滿威脅與壓迫。我只覺臉上一陣疼痛，尖叫出聲，睜開眼，便見夢裡所想的悉數成爲了先是。他俯視着我，眼睛離我很近。裡面說不清意味的光暗暗閃着，叫我瞧着，只覺格外充滿誘惑，想要深深地望進去，探究一番。“珞瑜。”我癡癡喚了一聲。他的眉峰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竟然如同夢囈一般，應了我一聲。“嗯？”
“你的眼睛”我近乎癡迷地一點一點同他接近，那被眼瞼遮住三分之一的眼睛，此刻微微透出一點兒我看不出的光來。很是輕柔，又很是清澈。眼瞼上的睫毛清晰可見，他緩緩一眨眼，那睫毛便跟着上下輕輕一顫。我的心，似乎也跟着顫了顫。“咚咚、咚咚、咚咚”我頭一回這般明顯的聽見了我自己的心跳聲。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企圖在他的眼裡看出什麼東西來，可惜沒有。依舊是我看不懂的眸光暗閃，意味不明。他再一眨眼，眼裡現了我極其熟悉的光。壞了，我暗道。“咚、咚、咚”幾聲極爲沉悶的敲擊聲，赫然是他捧着心愛的勺兒，將我的腦門兒當做木魚，有力而又沉穩地敲着。我幻想着自己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他，將他的勺兒丟進水潭，然後他一臉憤恨看着我的表情。“那你就該把這水潭給吸乾了，把我的勺兒給摸出來，擦乾洗淨，再自刎謝罪。”他停下了敲我的頭，將勺兒嫌棄地往我胸口一丟，甚爲精簡地吩咐道：“洗淨，擦乾，雙手奉上。”他孃的，他以前是很能猜測我心中所想沒錯。可現在這直接如同讀心術一般，是個什麼情況？莫非我因爲同那羣半獸生死搏鬥，法力有所減弱，以致於他竟然能夠如此輕而易舉，且不顧及我尊嚴地窺探我內心了？不想珞瑜卻輕飄飄甩出一句話，道：“瞅瞅你那慫樣，我就是對誰窺探誰的心，也不會窺探你。果然一對你好，你就越發不講分寸，得寸進尺。”我立時無語。對我好，我兩隻眼睛都沒看到你對我哪兒好了？我默默地將他心愛的勺兒拿到水潭邊，洗淨他所謂的“污穢”，扯着自己的衣袖使勁兒擦了擦，擦得潤澤光亮了。又擠出一副樂呵樂呵的笑臉，雙手呈上。
“喲，主子，您的勺子，拿穩了，仔細手滑。”他本來伸出來接勺兒的手一抖，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捻着勺兒，一僵。“啪嗒”，勺兒滾落在地。“說吧，這兩句話學了多久了，能瞞到現在才說出來，一定憋得很難受吧。”他索性身子一撤，
足尖一點掠到蓮葉上去穩穩立着了。學了很久了。沒辦法，我一直看不慣他對待那勺兒，比對待我寶貝千萬倍的樣子。有一回不知打哪個皇帝的宮殿路過，聽到裡面一個長得極爲弱小的女子細聲細氣道。我一探頭，便見她卑躬屈膝，雙手呈了勺兒給那個滿身金銀珠玉的女人。那女人睥睨着她，也如同珞瑜這番居高臨下，狗眼看我低的樣子。腦子一抽，我就立時把這句話給蹦了出來。可是我能告訴他原委嗎？不能。我只好暗暗抽搐着嘴角，假裝沒有聽到，默默地撿起勺兒，蹲在水潭邊去，重新洗了一遍。勺兒啊，勺兒啊，你若有靈性，一定要幫我一起鄙視他。
對待活生生的我，他居然恁地無情。對待你這麼個白玉勺兒，倒也跟對待財神爺似的。不過，這勺兒好生結實。我暗自咋舌道。那回在地底下，因爲我沒拿捏穩，硬是將它給彈到石壁上摔了好幾下，都沒有碎掉。洗乾淨白玉勺兒遞給他，他眉頭蹙了一下，我以爲自己又要遭殃，一陣心驚肉跳，他卻果斷收下了。我怔怔地瞅着他。他又皺着眉頭看了我一眼，道：“還愣着作甚？摘幾枝白蓮回去。瞧瞧你這沒出息的樣！”我我我怎麼又沒出息了？待我鬱卒地摘了三四枝白蓮，他忽然出聲制止我道：“那些夠了。拿着回去吧。”我便忙不迭收回手來，小心翼翼地把那幾枝嫋娜的白蓮好好護住，跟在他身後。天有些熱，我跟在珞瑜身後幾丈開外跟着。因爲他不許我黏他太近。
說白了，不管怎樣，他都是嫌棄我的。懷中抱着的幾枝白蓮隨我走了一路，似乎沒有見變蔫，反而愈見亭亭飽滿。我便刻意往前湊上去，接近他，說道：“珞瑜，這白蓮好像沒有凋謝啊。”他側目斜覷了我一眼，並沒做聲。我只當他是默認，陰測測竊笑，設好套子，又自顧自道：“它的味道也不濃郁，捧了回去，能夠去味兒嗎？”
“自然能。”珞瑜沒有回頭看我，卻一甩袖子，摔到我臉上，柔滑微涼的觸感，令我渾身一震，頓覺暢快無比。我越發興致勃勃，歪着腦袋問他：“那，能把你身上的味道去掉不？”雖然他背對着我，但我瞧見他挺拔的背影一顫，幾乎可以想見他此刻的表情有多扭曲。“這淨心白蓮洗穢能力一等一，不過你麼”他忽然回眸挑眉，嘴角勾勒出意味深長且又帶點譏誚的笑容來。“就算跳進那長滿淨心白蓮的水潭，也去不了這一身的惡臭。”惡臭？我跟他身上的味道，明明是有六七成相似的，管我這叫惡臭，那他莫非還想自詡爲回味無窮、意蘊纏綿的淡淡臭味？不待我想出適宜又能諷刺回去的話來回他，他已然再甩袖子，將我撇開老遠。他孃的，居然還使了法力，我欲哭無淚，默默地擡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嘶”不去聞還好，一聞嚇我一跳。一直抱着白蓮，衣裳上自然沾染了白蓮的清香，可是混雜在這清香之中的，還真真有股惡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