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小姐,你可別小瞧我。”風竹嬌嗔道,洛韶容無奈道:“得魚故可喜,無魚亦欣然。風竹,一味求勝,結果或許會不盡人意。”

殘月也覺得夫人說的非常有道理,兩人站得筆直,聽得認真。

連雲畫都好奇問道:“青塵姐姐,小姐在說什麼呢?”

歲暮道:“夫人不會是在教訓他們罷?”

雲畫當即否認道:“小姐從未對我們說過重話,難道小姐虧待了你不成?”

歲暮捂嘴連連搖頭,夫人待下人,自然是無話可說。

青塵道:“小姐或許在指導他們。”她眼色一轉,“你們的基本功,練的如何了?”

一聽到基本功三個字,她們幾個同時裝作沒聽見,賭風竹和殘月誰能贏。

洛韶容交代幾句,就往場外走。剛披上斗篷,那兩人就動起手來。

殘月的基本功尤其紮實,闆闆正正力有千鈞,在他手上吃過虧,風竹應付起來格外小心,指左打右,借力打力,竟也打了幾個回合。

風竹的力氣不如殘月,她知道,鞭尾若被他控住,那是必輸無疑。在殘月擡手要接住迎面來的鞭子時,風竹又往上一帶,空中“噼啪”一聲響,鞭子又回到風竹手裡。

聲東擊西,步步試探。殘月幾步近前,風竹一笑,手往腰間一探,轉身之間,拔出軟劍,挑開殘月的劍後,又跳到一邊,揮鞭向他掃去。

洛韶容不由笑出聲,對青塵道:“你也該學學風竹,身上多備幾樣武器。”

“改日屬下去配把刀。”青塵答道。

殘月沒有猶豫,攥住了鞭子,用力拽緊,鞭子瞬間繃直。風竹已經拉不住,決然的鬆手,殘月往後踉蹌幾步,風竹凌空俯衝過來,劍刃碰撞出一串火花。

“殘月!好了,我輸了!”風竹連忙喊。殘月聽聞,果然想要收劍,看見風竹臉上的壞笑時,他一驚,這時,手腕一麻,他再要揚劍時,風竹的劍早一步停在他的面前。

風竹狡黠的笑,頗有計謀得逞的驕傲。殘月漲紅了臉:“你……使詐!”

“嗨呀,抱歉啦!青塵可比我還會使詐呢!”風竹朝他擠眉弄眼,小聲道:“師姨有個問題,你……爲什麼喜歡青塵?”

殘月一噎,頓時羞得舌頭打結,“我、我……不知,初識同病相憐,後覺志趣相投,我……”

“嘿嘿嘿!”風竹笑得合不攏嘴,“你叫我一聲師姨,師姨幫你。”

有便宜不佔,天理難容。

殘月聽了,立馬乖乖喊了聲:“師、師姨。”

聽得風竹心花怒放,一臉“我看好你”的表情,她拿回殘月手裡的鞭子,踮着小碎步走向洛韶容。

“小姐,看到沒,不可小瞧我!”

洛韶容笑道:“瞧你方纔笑得前仰後合的,你倆說了些什麼,告訴我,讓我們也高興高興。”

她笑眯眯的看向青塵,掩着嘴笑道:“方纔,殘月喊我——師姨!”

當即幾個丫頭撫掌而笑,青塵面色沉沉,“小姐,師姨她——”

聽到這稱呼,連洛韶容也掩面笑起來,風竹更是放肆,開起玩笑來:“青塵,師姨知你,他送你的那盒胭脂,你可藏在箱底了呢!哈哈哈!”

“我……”青塵咬咬脣,轉身跑進了屋。她一把關上門,卻還是能聽見外頭的笑聲。她倚在門上,深吸一口氣,早知,她便不收那盒胭脂了。

殘月進屋後,亦是心如擂鼓,他坐到榻邊,榻上並躺着兩個人,正是昏迷不醒的曉風和万俟笙。殘月閉目,嘟囔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小爺又沒死,你念佛幹嘛……”

曉風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唸佛,還以爲他快要死了,憋着一口氣說完一句話又沒了動靜。殘月聽見後,掐掐他的臉,喜道:“曉風!曉風!你醒了!”

掐了半天,曉風臉上多了幾道印子,也沒見他睜眼,殘月又嘆口氣坐下,撐着下巴發起愣來。

胭脂是妍花齋的,京城獨一家,透着淡淡花香。青塵捧着瞧了兩眼,抿着脣,攏進袖裡。她推門出去,見小姐已回屋去了,門外歲暮南山守着。

兩個丫頭朝她笑了笑,青塵擡手想扣門,猶豫一陣,還是轉過身,她對兩個丫頭招招手,她倆湊近過來,青塵小聲道:“你們幫幫我,將這盒胭脂送回去罷。”她拿出胭脂塞進歲暮手中,頭也不回就走了。

“欸?”歲暮道:“青塵姐姐是怎麼了?”

南山搖搖頭。

洛韶容偎在矮榻上,執書卷細看,獨獨沒有那位鄧尚書的記載,她揉了揉額角,既然辭卿已出大理寺,她就沒有必要再去大理寺了,“紅袖,梅花枯了,拿出去吧。”

在收拾書卷的紅袖應了一聲,將書卷擺好後,又將花瓶裡兩枝枯梅抽出,“小姐,可要換新的?”

“不用了。上元將至,你們打理些細軟,後日隨我回梅嶺鎮去吧。”

風竹聞言驚起:“真的?!”

幾個丫頭不明所以,她們自幼在京城長大,還未去過梅嶺鎮。風竹笑着解釋:“梅嶺鎮有祭河神的風俗,每逢上元節,沿河舉辦流水席,遊人如織,花燈如晝,足有五日。因着小姐生辰在正月十九,我們每年上元,就會在主街客棧裡小住。欸,還有啊,你們幾個愛吃糖糕的人,可制燈去換,還有啊……”

洛韶容笑着止住她:“我已告訴夫君了,他答應一同前去。風竹,你教教她們制祈福河燈。”

“好!”風竹將書放下,招呼幾個丫頭將書擺到架子上去,“小姐,河燈易制,讓青塵教她們去,屬下去備面具!”

雲畫奇道:“爲何還要面具?”

風竹笑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她去拿了銀子,開門見歲暮南山捧着盒胭脂愁眉苦臉,她笑道:“這可是青塵的?”

歲暮點點頭,“青塵姐姐讓我們送去給殘月大哥,我……”

“嘿,我去吧。”

歲暮道了聲謝,就見風竹拿着胭脂藏在身後,腳下生風,行至殘月屋前,敲敲門。

半晌,殘月才前來開門,他見了風竹,面上一紅,風竹將胭脂遞給他:“走,取劍去。”

“這,既然青塵不喜,送予你了。”

風竹歪頭一笑:“胭脂只送心上人,你先留着,她現下不收,以後再送。”

“啊,好。”殘月遲疑的接過,轉身進屋將胭脂放到枕邊,拿上錢袋子和佩劍,他出來時,風竹滿臉笑意掰着指頭算着什麼。

殘月心裡好奇,問了一句,風竹頓了頓,笑道:“今年上元定然熱鬧!”他見殘月不解,又道:“姑爺答應了,上元節隨小姐回梅嶺鎮……哎呀,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屋裡一瞬冷落下來,洛韶容不由想起,曾與師父和師兄們一起賞燈的光景。只是,師兄們出山後,師父也出門遠遊……

街市熙熙攘攘,街邊攤販前擁滿了人,風竹嬌小,被人擠得站不住腳。殘月見了,擠到她身前,劍一橫,對她道:“拉着我的劍。”

這一瞬,風竹忽然想起,風青也曾這樣與她說,也曾這樣,將她護在身後。她笑了笑,這種感覺,久違的熟悉呢。

胭脂鋪子多了幾個夥計,迎來送往,也有在門口吆喝的,內裡都是些姑娘。

風竹一眼瞧見,掌櫃身後的貨架子上,掛着一把劍,鏤空雲紋,風竹恍然大悟,笑出聲來,“這劍上的紋飾……哦~鴛鴦劍!”

除了劍穗,這把劍與殘月配的劍一模一樣。掌櫃見了他倆,轉身取下劍,交由風竹,她掂了掂,比青塵的劍要沉些。

兩人一前一後出去,風竹將劍遞給他,笑道:“我還要去買些東西,先走啦!”

殘月道:“人多,我陪你。”

風竹轉念一想,這樣也挺好,便點點頭。

——洛宅

傅卿卷着一截袖子,左手雞腿,右手書卷,舉止雖不雅,吃相卻極爲雅觀,細嚼慢嚥着,硬是一滴油也沒濺到別處。

優雅也有優雅的壞處,他一個雞腿還沒啃完,就有丫鬟過來要撤他的飯菜。傅卿道:“我還沒吃呢!”

丫鬟道:“菜涼了,我拿去熱熱再送過來。”

……

風青在院牆上瞧見,幾個丫鬟提着食盒進進出出,她飛身過去,攔住一個丫鬟:“現已未時初,爲何還送飯菜過去?”

丫鬟答道:“這些飯菜熱過兩回了,公子……欸……”

傅卿喝一口湯,正巧聽見有人進來,他放下湯匙,道:“湯涼了,再拿去熱熱。”

“啪!”

桌案一震,傅卿嚇得一激靈,擡眸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他將書卷展開,擋住半張臉,底氣不足道:“風青,你、怎麼有空……”

“好大的架子啊。”風青看向他面前還剩大半的湯,淡淡道:“小姐生辰一過,我便要去桐陽,若因你拖我後腿,絕不輕饒。從現在起,我就在這兒,盯着你查。”

“別,我錯了。”傅卿一聽,道歉爲先,端起湯碗,咕咚咕咚喝盡,將碗遞給丫鬟,丫鬟朝兩人行過禮後徐徐退下。傅卿又拿出帕子擦擦嘴,對風青道:“慢走,不送。”

風青給他個白眼,冷哼一聲,道:“匕首,不必查了。”

傅卿不解:“爲何?”

“兇犯已去大理寺自首。風竹方纔來過了,小姐讓你先查鄧氏滅門,旁的先放放。”

“不可能自首……你知不知,那個兇犯是誰?”傅卿定定的看着風青,試圖在她臉上看出點別的,哪怕是玩笑也好,可風青從從容容。

“我知道你查到了別的,小姐也知道這事有蹊蹺。但是,你不要忘了,大理寺查案,只在乎一個結果,在這個時候,出來一個自首的人,就算他是個頂罪的,又能怎麼樣呢?”風青冷笑一聲,“你在大理寺這麼久,不會不知道,大理寺卿的手段。”

傅卿淡笑,眼眶卻有些發熱,大理寺的密牢裡,有許多刑具,連万俟笙都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是啊,京城只一個万俟笙。

“我知道了。”他忽然一擊掌,“當年鄧家人招供,正是大理寺卿審的!”

他看向風青,笑道:“風青,你幫我!”

風青斜睨着他,沒好氣道:“怎麼幫。”

傅卿邪邪笑道:“大理寺卿年年去鄧氏衣冠冢祭拜,你猜是爲什麼?”

心虛。

月影綽綽,滿地銀白。小窗忽然被風吹開,啪嗒直響。

軟帳裡,傳來一道不耐煩的女聲:“老爺,吵死了!”

“好,夫人,我去關窗。”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軟帳被挑開,李瑞趿拉着鞋子,走到窗邊,伸出手時,一個披頭散髮的吊死鬼忽然竄出,立在眼前。李瑞嚇得大喊一聲,再去看時,只餘滿院清冷月光。

他這一聲喊叫,倒是將夫人嚇得不輕,“大呼小叫的做什麼?”

李瑞咽口唾沫,大着膽子探出頭,那個吊死鬼忽然又冒出來,猩紅的長舌頭就在他眼前晃盪,“李……瑞……”

吊死鬼嘴角咧開,七竅開始流血,伸出纖瘦細長的爪子就衝着李瑞抓去。

李瑞後退幾步,面色煞白,跌倒在地上,手腳並用往後退,他大喊:“別過來……求求你,我沒有害你……不是我……”

李夫人聽着動靜,實在忍不了,起身往外一瞧,李瑞連滾帶爬鑽到桌底,連連說不是我、我沒害你這類話。

她清醒大半:“老爺,你怎麼了!老爺?”

李夫人關了窗,伸手要去扶李瑞,卻被他一把推開,李夫人額頭磕上桌角,她哎喲一聲,啐道:“好你個黑心肝兒的!”也不管李瑞了,只顧自己睡去。

翌日,天未亮,李府的馬車去了城北。風青和傅卿也坐在馬車裡,跟在他們身後。

傅卿對風青投去個讚賞的眼神,笑道:“說說,你昨晚對這大理寺卿做了什麼,天還沒亮就去鄧氏衣冠冢,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忙慌。”

風青淡淡道:“他心裡有鬼罷了。”

城北郊區,鄧氏衣冠冢便在這裡。雖是罪臣,但鄧公曾威名遠揚,來祭拜的人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