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風竹來過這裡幾次,夥計眼尖,拿出她平素裡愛買的幾樣,笑道:“姑娘常用的幾樣,我一直留着呢。”

“嗯,我家小姐一直喜歡你們這兒的香粉,正巧她的頭油用完了,讓我來買些。你們這兒的頭油如何?”

夥計連忙道:“姑娘可真是來對了地方,咱們這兒的頭油不光是大家小姐喜歡,連宮裡的妃子都也愛不釋手,姑娘可以瞧瞧這些。”

另一個夥計擺出幾個圓盒,圓盒上寫着花名,風竹挑了三盒,一盒給小姐,另兩盒給雲畫她們。

正在風竹等着夥計打包時,又進來個人,身長八尺,相貌堂堂。他見着風竹,抱拳打了招呼,風竹回禮,道:“喲,巧了,你來這裡……買胭脂?”

殘月點頭,一旁的夥計聽見,快步過來笑道:“公子可真是來對了地方,咱們這兒的胭脂最適合送姑娘,公子過來瞧瞧。”

他撓撓頭,看着風竹道:“我想買着送給青塵,不知她喜歡什麼樣的……”

風竹嘆着氣,搖了搖頭,“難道你沒發現,青塵不用這些嗎?悄悄告訴你,青塵喜歡兵器,尤其是劍。投其所好,你若真想讓她高興,不如爲她尋一把趁手的好劍。”

夥計一聽,又道:“公子還是來對了地方,這麼說吧,小人兄弟家就是打鐵的,若想要趁手的兵器,可繪出設計稿交於我,只需五日,便可拿到,公子來我這兒取,如何?”

別說殘月,連風竹聽了都有些心動,風竹笑着推了推殘月,“親手設計的纔有心意嘛,唉呀,青塵前些日子還說,她的劍快捲刃了,若能有人送她一把劍……”

“好!”殘月忽然開口,“明日我送設計稿來,這價錢……”

風竹和夥計相視一笑,夥計道:“五十兩,既然這位姑娘是熟客,四十五兩,如何?”

“妥。”

風竹大包小包提着東西,殘月替她拿了些,不由問道:“府裡有糖糕,怎又買這些?”

“這就是你不懂了。”風竹無奈道:“府裡的糖糕雖好,可少了種味道。”

“什麼味兒?”將軍府裡的廚娘可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做出的東西無一不是色香味俱全。

風竹想了想,道:“在將軍府這些日子,每日的飯菜都很好,可只一種口味,吃久了,也膩了。外面這些東西,每日都會換花樣,用量的不同,味道也不同,所以啊,府裡的糖糕,少了點人情味兒。”

殘月感同身受,他也覺得,將軍府裡的飯菜過於刻板,所以纔會跟曉風開小竈。

“欸?青塵是不是也會做飯。”

風竹想起青塵在洛宅時險些將膳房燒了,連連擺手:“尋常姑娘會的,她什麼都不會。至於做飯什麼的,打打下手尚可,別的你也不要指望。”她眉眼一擡,“你是專程來買胭脂的?”

“……嗯!”殘月點頭。

“唉,可惜,青塵不喜歡你這種類型。”風竹哀婉的嘆口氣,殘月心裡頗爲失落,連忙問道:“那她……”

“我們未來的夫婿,只能是入贅的優伶。”

伶人……殘月深感挫敗。

京城的兩起命案,使得人人自危。洛韶容睡得並不踏實,蹬了兩下腿,渾身浸出薄汗。

翠痕和紅袖拎着食盒進來時,聞着濃烈的檀香禁不住咳了兩聲,她們挑開幔帳,見被褥懸在榻邊,小姐兩條胳膊壓着一點被角,腳露在外面。

兩人近前替她掖被子,才碰到洛韶容,她就掀開眼皮,有氣無力的撐起身子,裡衣浸溼貼在身上,黏黏膩膩着實讓人不快,她道:“我想沐浴……”

翠痕道:“我們剛煮好四神湯,小姐先喝一盞吧。”

“嗯。”

屋裡檀香繚繞,莫微躺在搖椅上,指間夾着一張信箋,他眼神空洞洞的望着綴鈴的紗幔,愣神之際,傳來響門聲。

“少爺。”

“進。”搖椅緩緩搖動,莫微將信箋隨手放在一旁書案上,枕着手臂道:“你即刻動身去吳洛山,曉風……受了重傷。”

腳步聲一頓,殘月微怔,“怎會……”

“務必將他帶回來。”

——

忽然起了風,血腥味散得很遠,有路過的百姓淡淡瞥了一眼,破廟前血流成河,橫七豎八的屍體堆在一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拉低擋風的斗笠,隱於暮色。

未幾,廟裡隱隱現出一點火光。長髮委地的青衣俊秀男子盤腿而坐,牆角捆着兩個不省人事的年輕人,他們的左腿彎折成一個弧度,腳鐐將兩條腿連在一起。

青衣男子對面,還坐着個戴面具的女劍客,她手裡握着個拳頭大的瓷瓶。

“每日塗抹,十日便能消腫。”

女劍客將瓷瓶放下,修離淡淡笑了,這時,傅卿大步跨進來,他對女劍客分外尊敬:“師祖,莫家來人了。”

“多少。”

“一個近侍,還有……千機樓的殺手,烏泱泱的一片,辨不清數量,正往這邊來。”

“很好。”女劍客從腰間香囊裡取出一個拇指大的瓷瓶,綠瑩瑩的。“你將阿川帶回去,容兒會護着他的。”

“是,師祖。”傅卿將地上的瓷瓶撿起,修離戴久了腳鐐,走起路來有些不適應,傅卿乾脆將修離背起來,將出門時,他又轉身對女劍客道:“師祖,少卿……”

“既然是個好官,我不會殺他。”

得到保證,傅卿便沒有後顧之憂,一腳踏進夜色。

四周靜的出奇,女劍客闔眸,屏息凝神聽着外面的風聲。忽然,火焰猛的一跳,一根寒光閃閃的銀針隨之而來。

女劍客微側過頭,青絲在地上一掃一蕩,躲過暗器,剎那之間,數根銀針併發,只聽外頭傳來一聲悶哼。中招的黑衣人瞬間斃命,不待他們喘息,又有銀針飛來。

他們生於黑暗,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卻能聽見銀針刺破空氣的細微聲響。

可是,正當他們防守時,裡面的人忽然停手了。黑衣人不敢放鬆,他們的任務,是牽制住裡面的人,好讓同伴救出少卿和曉風。

在黑衣人準備拋出暗器時,只聞到一絲淡淡的花香,香氣正是從方纔死的人身上傳來的,且越來越濃。

“唔!”離屍體近的人發出一聲悶哼,有了一個,就有第二個,須臾間,又有人倒下。意識到這香氣有毒的黑衣人立馬封閉五識,可是……來不及了!

他們一個個倒下,五臟六腑似被火燒,一點一點的融化……

在不遠處的山林裡,蟄伏着百餘人。第一批進去試探的十人,過了一炷香後,無一人出來。一個戴兜帽的黑衣人冷哼一聲,淡淡道:“十五人,前,二十人,後,十人,上屋頂。”

殘月按捺不住,方邁出一步,就被人按住肩膀,他聲音低沉:“不要壞了本座的規矩。”

“可……”殘月還想說什麼,只聽一片拔劍聲,雖然這些人是少爺請來助他的,可他很不服氣,這些人各個帶着面具,爲首的罩着披風,兜帽壓得很低,一股鬼氣,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殘月深吸口氣,退了回去,那人才鬆開他。

一陣細微的腳步響,幾批人按照吩咐從三個方向出手。

女劍客圍着篝火走了一圈,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就擡手將綠瓷瓶點一下。

“嗖!”

有暗器飛來,正對女劍客的位置。她躲過一擊後,鋪天蓋地的暗器如霏霏細雪,紛紛揚揚,寒光點點。女劍客拔出劍來,一挑一刺,便有幾枚暗器噹啷一聲落在她腳邊。

即使她的劍術再好,面對這四面八方的暗器,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一面挽劍花擊落暗器,一面往牆角退。

黑衣人可不給她這個機會,加強攻勢,可這時,趴在屋頂上的黑衣人忽然道:“我動不了了!”

“我……我也動不了了!”

暗器瞬間少了大半,女劍客幾步掠到牆角,拽起昏迷的黑衣近侍,他身上全是細細碎碎的傷口,往外滲着血。

女劍客接近他,那些黑衣人便停止攻擊,或許是,他們已經死了……

又過了一炷香功夫,仍是不見人回來。殘月道:“曉風受了重傷,再耽擱下去,會沒命的!”

“小子,你可知那劍客,是誰。”首領冷冷一笑。

進去這麼多人沒一個活口,想來,也不是善茬。殘月淡淡說了句不知。

“三……”話未說完,便被一陣突兀的笑聲打斷,黑衣人齊齊回頭,不知何時,樹後多了個人。

一點火光燃起,立在首領左右的黑衣人舉着火把,離得太遠,人影有些模糊,卻能看清她穿着一身白衣。

她往前走了幾步,黑衣人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握上劍柄防備着。

“三鬼,久違了。”

被喚作三鬼的正是這羣黑衣人的首領,殘月心裡不由一顫,三鬼,是千機樓的人,少爺爲何與千機樓有瓜葛。他看着三鬼,頓時有些後怕。

三鬼也笑,像憋着什麼似的,聽得人很不舒服。

“還是這副鬼德行。”女劍客走到離他三尺遠時,頓足,微仰着頭注視着他,眸裡意味不明,像是喜悅,又像是遺憾。她擡起手,四周黑衣人頓時拔劍,只見三鬼比了個手勢,那些人便都收劍,退遠了些,殘月也趁機往後退了幾步。

她取下腰間的扇形墜子,因其一身白裳,這枚暗紅色墜子分外顯眼。三鬼見到這墜子,居然取下了面具,白玉般的皮膚,嘴角噙笑。

而他的手下們紛紛閉目,自覺的轉過身不去看。殘月也跟着他們的動作轉身,畢竟,這千機樓的名聲不好,他可不想得罪千機樓。

“還你。”

“本座送出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一說。”

“呵,是嗎?”手忽然攥緊,未幾,她又鬆開手,墜子被她碾作齏粉,散入風中。

女劍客斂足飛起,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身影,三鬼隨即跟上。

殘月估摸着三鬼已經跟着女劍客走遠了,轉身就往破廟去,立刻有幾個黑衣人跟上他。

入目一片慘狀,廟外的屍體是大理寺的人,還有個戴夜叉面具的,應是傅卿。殘月目不斜視,拳頭卻不自覺攥緊。

女劍客下的毒已經揮發了,一行人走了進去,滿地屍體,有些被暗器紮成了刺蝟。

歪在牆角的兩個人面色慘白,殘月見了,幾步跑過去,他扶起曉風時,才見到他們腳上的鐐銬。看來,這兩個人要救只能一起救。

他身上帶了些藥,給二人服下。見他們渾身滲血,也不是個辦法,殘月擡頭,黑衣人跟沒有感情的木頭似的看着他,他嘆口氣,起身想找找附近有什麼用的上的東西。

只聽一陣撕拉撕拉的聲音,再去看時,黑衣人將曉風和万俟笙放平,撕破他們的衣裳上藥包紮。

殘月嘴角抽了抽,原來,他們還有一點人性……他也沒閒着,在屋裡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口破鍋,雖然鍋底有寸厚的灰,但他也不嫌棄,抱着鍋就出門了。

黑衣人一陣無語,這人不來幫忙也就算了,還抱着破鍋一臉傻笑,這樣的人,是怎麼當上將軍府近侍的。

万俟笙身上的傷口少些,或許是因爲他不會武,沒有反抗,不然,也得像曉風一樣被揍成篩子。

幾個黑衣人替他倆包紮好,就要離開。回頭見篝火上架着鍋,咕嚕咕嚕煮着什麼,竟然還有點香……看清是殘月在圍着鍋做飯時,他們頓時覺得節操碎一地,不是說君子遠庖廚?這人在幹嘛?不過……真香……

一碗熱湯下肚,黑衣人的臉色沒那麼差了。殘月守在曉風身邊,神情漠然。

黑衣人吃完,悄無聲息離開。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也該歸隊了。

女劍客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靜靜等着三鬼,等了半晌,卻沒有任何動靜。她看了眼來時的路,寂靜,悠長……藉着一點月色,她從懷裡拿出一條墜子,紅玉被精心雕琢成小扇,用金絲鑲嵌。

她握的緊了,貼在心口。遠處的一棵古木上,黑衣人立在樹枝上看了幾眼,脣角的一抹弧度終是掩埋在面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