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被跌落在車內,聶佳的手抖個不停,連同她的心也一樣!她早該想到的!在第一次從葉成國那聽到紀嘉房地產時,她應該有警覺的意識才對!紀嘉紀嘉,一如字面意思般的讓人心慌而可怕……好車已經飛馳着馬上就要到南京,而她,就坐在這趟使命之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慌慌張張無意識的亂撿那把紙,根本就聽不下小覃後面的話,一切的思緒都回到八年前,那個久久都未曾想起的名和人……
這是她年少時曾猛烈愛過的人,那些大學時點點滴滴的激烈和熱烈,在這陽光冒氣的路上,過往破舊不堪的回憶如電影膠片一般,一一回放着,她的眼睛溼了……
哪個少女不懷春!她以前那麼小那麼不懂事,只愛帥的人,就愛那種冷冰冰的帥哥!當年任性而瘋狂愛上,後來又是因爲她的任性才發生了那麼的事!奧迪A8開進繁華的南京市,聶佳的思維才漸漸冷確,對,沒錯!她想做的只是好好的維持好現在的生活。一些過去式的人和物,亦無需理會……
婚姻其實並非很神聖,一點一滴的細碎小事,而她現在只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一個八歲女孩的母親,這個家還需要她去撐住!當車開到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門口,履行登記進院,聶佳下車後,看到明晃晃的陽光,刺眼得她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多麼扎眼!與十二年前她剛到武漢時一模一樣!只不過這裡是江南,是南京中院,只是第一次開庭,而這家取名叫紀嘉的公司老總不見會來的是不是?
不管聶佳是如何在短時間內勸自己消化了,這樣一個故人即將來拜訪的事實,但一進到審判室門口的時候,她已經鎮定了許多,職業病的發作還是有一定療效的!
庭下坐着十幾個業主及其家屬,和聶佳她們一樣等待着開庭。聶佳坐在原告代理席上,小覃坐在旁邊。另一邊坐着原告的代表。對面的被告席上,坐着南京市內一家大律所的兩位大律師,聶佳只在江蘇衛視的法制欄目上常常見到的名角,而坐在他們旁邊的是一位着裝時尚的妖嬈女子——丁芹。
丁芹冷冷的看着席下的衆多原告及家屬,就是他們亂告才讓自己和公司兩大法律顧問,親自來中院開庭。本來不想把事情鬧大的,不就是沒車位了嗎。是,沒錯,當時是她丁芹自作主張在售樓廣告中親自明確保證說每一戶都能擁有至少一個車位,哪知後面這盤銷售得太好,她把其中的一些綠地立馬加蓋35#36#,再次審批審報,誰會料到現在能買得起車的人這麼多。丁芹是預計把此盤後面的那塊地再買地來加進來擴面,哪知這幫業主個個都要車位,還要訴綠地面積不如承諾的夠,讓先斬後奏的丁芹不得不捉襟見肘!
雷揚初始時並不知道這件事,他前些年總跑江南各縣市,上次刺殺事件失敗後這一年多來他更是總下到鄉去,說是要調研別的開發層面,就連丁鬆已經從深圳辭職加入紀嘉,亦不能讓他常駐南京。於是南京紀嘉的事自然由她這個總經理作鎮管理,按說丁芹也摸爬滾打好些年,怎麼會出這麼大一個紕漏,被人捉個正着。還不是因爲雷揚不在,她急功近利的想表現好來給他看,結果弄巧成拙!
雷揚不想來開庭,紀嘉因爲這件事名譽受了一些影響,其實哪有房地產公司不有些負面新聞,只是這是丁芹自己捅的窶子,雷揚還懶得幫她擦屁股,他把公司法律顧問中的兩員大將分配給她,已經算是極大的面子了。這也好,丁芹看着對面的那三個女人,原告老不拉嘰的中年婦女,旁邊的一個年輕得很,像個學生,就坐在中間的這個像點樣,穿着套裝很俐落,只不過人瘦得顯得就像只軟綿綿的柿子,就是不知道好不好捏?
坐在原告代理人的位置上,聶佳不時低頭與小覃耳語,還有十分鐘就開庭了,小譚則坐在下面照應。葉成國又打來了電話,聶佳懶得出去,就在座位上接。老葉說他已經上了飛機,聶佳已經無所謂了,剛纔她最掙扎的時刻已經過了,馬上就開庭了,對面坐着兩男一女,雷揚看樣子也不會來。她應該可以應付得了。
書記員到位,開電腦打印機,聶佳一切準備就緒,待審判長和審判員到位。而就在這時,對面的——丁芹,紀嘉房地產股份有限公司銷售部總監兼市場部總經理,聶佳剛剛看案卷得知的,看她美麗、千嬌百媚,果然是一副成功女性的典型形象呀。可惜聶佳的主要對手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那兩個大律師。聶佳加上葉成國的話還不一定PK得過人家,現在還讓聶佳單槍匹馬的迎對,拖着這個剛畢業的小覃有什麼用,就像幾年前的自己,整天摔跤。
現在,聶佳終於也要帶着人摔跤前進了。開庭迫在眉睫,丁芹卻起身到門外接起了電話,聶佳注意到兩大律師的同時自然也注意到她,許是大老闆來不成囑咐她來着吧。就像葉成國剛纔也總給她打電話一樣,可惜萬萬不一樣的是,他來了!
在門邊那三分之一的可視角度中,聶佳看到了八年未見的雷揚!他變黑變壯了許多,象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因爲記憶中的他清瘦,身板薄,只是一個男孩。而現在,他着着一套西裝,應該是他日常辦公中最常着的衣服吧,就像她身上的套裝一樣,不愛穿也沒辦法。或者說,已經習慣了……
是,他也應該習慣於這樣和下屬說話,做這樣的決策吧。他眉宇飛揚,一股自信和篤定溢於言表,只是眉頭時而緊皺,還是泄露了他的些許煩躁。而白衣美女丁芹說着,想拉住他的手,被雷揚不耐煩的甩開,兩人又拉扯着退了兩步,聶佳座位的角度,就再也看不到。
她回過頭,剛纔看到的那個人,就像她上班天天打交道的無數大老闆一樣,目光如炬,神情堅毅,事業有成、自信活力,對人生有着企圖心,對惹上官司也有着與平民老百姓一樣的煩惱,而聶佳這種人就是爲幫他們解決煩惱而存在的。走廊上的那個專注在和丁芹說事的雷總,陽光氤氳在他的西裝外,透過來如如霧如夢……聶佳低頭苦笑,他已經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寡言少年了!
審判長帶着兩個審判員從正門一一走了進來,聶佳收回眼光,隨全部人一同起立,馬上就開庭了!丁芹也走了進來,而隨後跟着進來的,是那個玉樹臨風、英挺得很的雷揚!聶佳心有些亂,本以爲庭審一完,她馬上回去,以後再不沾南京,可惜他進來了,這一天遲早都要面對的!
如果是卓鎮天,怕是一進來就馬上要掃視完全場,要什麼都盡在自己把握中吧。可惜雷揚向來都只關心自己的事,這些來告的人他本來也不想得罪的,只是丁芹惹出的麻煩事,他不得不來收尾。因爲他還不想讓紀嘉這塊招牌惹上塵埃。儘管要紀念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所以當他在審判長覈對雙方當事人,先從原告開始而看到原告方的代理律師時,雷揚差點就沒一躍而起!那是誰?!那個面目皓齒,脣紅齒白,頭髮綰成一髻,身着黑色職業套裝,正微笑着回答審判長問她的問題——“原告方代理人,匯力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葉成國、聶佳?”她是誰?爲什麼和他的芊芊長得這麼的像??只是又很不一樣,瘦了好多,氣色也相當的好,神情更是自信得很,給當事人甚至她的對手都有一種鎮定感!
聶佳不僅是因爲職業精神的出現才如此的冷靜剋制,因爲從今天起,就從剛纔起,她將要面對一個比剛纔那兩位大律師更難纏的對手!其名曰,雷揚。此人以冷情和執拗著稱,自己認定的道理從不聽他人的說話,也亦不會輕易改變所認定的死理!可以感化,但到目前爲此亦無人能勸得其,她亦不能……對付此等人物,唯一決策,只能是比他更冷酷,更絕情!
雷揚的激動難以言表,他手中揪着的是一支黑色的水性筆,由於受力過重,墨跡噴薄欲出,濺對了他西裝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襯衫,黑跡斑斑!他清清楚楚的聽到,對面那個如此形似的女子操着一口帶江南口音的普通話在回話:“是,審判長,我們這邊17個原告到庭16個……”
他顯然吃驚極了!這不是他芊芊的聲音!太不一樣了,而且這是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他當然不知道聶佳當初剛進匯力時曾費力學過揚州話),可是她明明就是芊芊的!而在接下來的庭審過程過,他更是一分一分的加深了自己的肯定!她說話的口氣,她揮動的手勢,甚至連她不經意的用手捋耳頭髮的小動作,也是這等的相似!
雷揚的眼睛溼了,多年以來這片乾涸的土地終於因爲這個“死而復生”的人,再度溼潤了!雖然從頭到尾,聶佳律師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但雷揚已經可以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是芊芊,以聶的姓佳的名!而且看她庭辯的口氣和方式,與十年前在學校裡面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算她不是芊芊,也絕不可能!
雷揚的生命,在32歲的這一天,又重新燃燒起來了!一切的墮落和消沉都找到了終點,他坐如針氈!只不過這裡是法庭,不然他早衝過去撲倒她來一一審問了!是你,讓我感動用不完。而芊芊,你還欠我長達十年心中的愛,你可知道?……
整個庭審過程中,雷揚兩道冷颼颼的目光就像飛刀一樣,刀刀刺向聶佳身上,搞得她身上火花四射似的!她自然不知道雷揚曾以爲她已經死了!還是依然用她這把清脆的聲音,以另一個人的面目示人,從頭到晚她都刻意迴避雷揚如炬的目光,灼熱得連身邊的丁芹都感覺到了!雷揚死死盯着聶佳的每一個動作,丁芹疑惑的扶着雷揚的手腕低聲問:“揚,怎麼了?”他不迴應,她再重複問一次:“揚,揚……”雷揚不理會她,反而臉都不移的問旁邊律師,“張律師,對方律師是什麼履歷?”
張律師壓低聲:“揚州葉成國手下,主打經濟官司,不是新手。”聶佳正與另一位律師脣槍舌劍:“根據《商品房解釋》第3條規定:“商品房的銷售廣告和宣傳資料爲要約邀請,但是出賣人就商品房開發規劃範圍內的房屋及相關設施所作的說明和允諾具體確定,並對商品房買賣合同的訂立以及以及房屋價格的確定有重大影響的,應當視爲要約。該說明和允諾即使未載入商品房買賣合同,亦應當視爲內容,當事人違反應當承擔違約責任。而紀嘉公司在其對本樓盤一期、二期、三期、乃至四期的售樓廣告中明確保證車位數量,構成要約。此廣告在《揚州晚報》16版曾以全版方式具體承諾,細緻到單棟哪層停車位如何劃分,且此廣告在南京主流媒體,報刊、網絡、廣播電臺、及公車站牌,均有提交顯示。此部分證據我在證據目錄的第7項至第35項,而紀嘉房地產公司在三期業主尚未全部入住之時,改變樓盤內建設規劃,取其規劃圖上的綠地面積,實則改爲四期的35棟、36棟,致使其在漫天遍佈,實則已構成要約的樓盤廣告中,其最終車位數量達不到約定數量,應承擔違約責任!”說完,她的眼睛終於看向了雷揚,眼去冷得得像一窖千年寒冷!
雷揚終於可以正面,正正經經的好好看看他朝思暮想的這個人了!可惜,她是如此的絕情,好似看着陌生人一樣,嫌惡的掃過他身上,最後又看向審判席。
她的眼神狂野的怒放着,深邃地妖媚着,卻沒有給他一分一毫,雷揚卻已經被勾魄攝魂,審判長宣佈擇日再行開庭,爲了不造成法庭秩序的混亂,就在審判長一出審判室後,雷揚即刻跳出衝到了原告席!
可惜呀,雷揚沒能插得進去!聶佳和她的助理皆被席下涌上來的原告,重重圍住,他加塞不進去。衆多原告紛紛關心今天開庭情況如何,葉律師到底怎麼說,想請聶律師吃飯云云……沒有人理紀嘉的老總就站在他們的人羣中。總想拉聶佳和助理去吃飯,她推辭了。聶佳當然看到急不可耐的雷揚!不過她也早已有所準備,她早帶着小覃撿好東西,在雷揚撲過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從另一個門出去!匆匆的抄近路,搭電梯直達一樓!
怎麼,雷揚以爲他會在南京中院這棟彎來彎去的大樓中,熟悉得過已經來此打過好幾場官司的聶佳嗎?抓不到人,這兒到處都是拐彎、樓梯口及轉角,雷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和她助手,在眼前緩緩消失在電梯內……
趕不上另一部電梯,雷揚急忙走樓梯下,幸而是六樓。六樓、五樓、四樓……可惜那西褲皮鞋的跑起來根本不方便,而且他的膝蓋還受過傷!三樓、二樓、一樓……!一顆心蹦到了嗓子眼上,急得他好幾次都差點摔倒!而在他匆匆趕往一樓,看到小譚已經把車開出停好,雷揚他趕不上那輛正在調轉頭的奧迪A8,聶佳和小覃趕忙上車,他的手只摸到了後座右方的玻璃!他的佳人,就穩穩的坐在裡面,冷若冰霜的看着,雷揚一個寒蟬的鬆開手,眼睜睜的看着這輛掛揚州車牌的奧迪消失!
膝蓋由於剛纔那才兩分鐘的劇烈運動,疼痛不已,酸楚難當,一股子酸脹感溢滿他那殘缺的膝蓋和心靈。
一塊玻璃的厚度!是他們之間,八年來最近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