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心

雨勢很大,雷聲陣陣,顧維鈞在江宅後院坐立難安。

天剛亮他就來了。

“是我來得太早了。”

“她會來嗎?”

“她會來吧。”

“也許今天下雨,她就不來了呢,也不代表她拒絕我了是吧?”

“怎麼就偏偏今天下雨呢?”

顧維鈞從晨光熹微等到日薄西山。

從惴惴不安等到神色黯然。

從望眼欲穿等到心如死灰。

“她不會來了。”

心灰意冷的顧維鈞漫無目的地在周邊遊蕩,下意識往附近的法淨寺走去。

走着走着,竟遠遠看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他還以爲是幻覺。

“幻影”許久不見消失,他空洞的眼睛逐漸找回了焦點,整個人像是回魂一般,慢慢向眼前人走去。

江傾撐着傘失魂落魄地從山上下來。

她受不了自己這副脆弱不堪的樣子,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傘柄在她手裡滑落。

雨點不留情面地打在她的頭髮上,臉上,身上,笞打着她的一廂情願,頭髮上的雨水順着脖頸流進了襯衣裡,透心徹骨的寒涼。委屈突然一股腦地涌了上來,壓得她喘不過氣。江傾抓着自己的心口在原地蹲了下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有人把她扔掉的傘撿了起來,又重新給她撐上。

江傾整個人像是又活了過來,抹了抹臉上混雜着眼淚的雨水,滿懷希望地擡頭望去,卻不是自己想見到的人。

顧維鈞的心被她眼裡的失望刺痛了。

但是他已經不想去理會這些細枝末節的痛苦了,沒有什麼比她現下這副無助又狼狽的模樣更讓人痛心的了。

“我不是在等你。”江傾看着顧維鈞說道。

她像個空殼。

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滑落,紅腫的眼睛看着他時卻是冷的。

“我知道。”顧維鈞痛心。

在這個世上,只怕沒有人會比她更懂得怎麼傷我的心了。

“我等的人沒有來。”江傾不再看他,似是自言自語。

“巧了,我也是。”顧維鈞笑了,笑得透骨酸心。

“你走吧。”

“我送你回去。”

“你可真是個傻子。”

“難道你不是?”

江傾無力地垂下了頭,整個人看起來,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顧維鈞把她抱了起來。

江傾任由他抱着,她現在渾身溼透,又冷又累又餓,實在沒有力氣再做這些無謂的掙扎。

顧維鈞開車把她送了回去,兩人一路無話。

到了目的地,顧維鈞替江傾開了車門,把她從車裡抱了下來,徑直走進了葛宅大門。

“我願意。”顧維鈞抱着江傾回房間的路上,江傾突然說道,“我願意嫁給你。”

她已經失去了所有心如死灰,嫁給誰又有什麼區別?更何況她並不討厭顧維鈞,甚至對他還總有些沒來由的好感和信任。

“真心話?”

“真心話。”

“江傾,這話是你自己說的,即便將來你反悔了,我也不會放你離開,直到我厭倦你爲止。”

“好。”

“阿嚏——,阿嚏——,阿嚏——”江傾裹着被子,連打了三個噴嚏。

“小姐,你出門的時候不是帶了傘嗎,你的傘呢?都淋成落湯雞了,裡裡外外的衣服都是溼的,怎麼能不感冒?三少是怎麼捨得讓你淋雨的?”碧雲邊說邊把薑湯遞給她。

江傾接過湯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我淋成這個樣子,與他無關。”江傾有氣無力地答道。

“碧雲,把梳妝檯上的木盒拿過來。”

碧雲依言把木盒拿了過來,“小姐,給。”

“再生一個火盆。”江傾接過,將木盒打開,木盒裡頭是江傾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是她的思念與愛戀。

江傾隨手拿起一封木盒裡的信,她保存的很好,信紙一點褶都沒有。

她毫不猶豫就把手中的信紙扔進了火盆,又把木盒裡的信全部倒進了火盆。

碧雲一下子慌了神,“小姐你幹什麼呀?這不是鈞儒少爺在英國時給你寫的信嗎,你平時都當寶貝似的供着,好端端地爲什麼要燒掉?”

碧雲小心翼翼地去撿還沒燒到火的信。

“不許撿!”

碧雲被江遙喝住,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小姐你怎麼了?你別哭啊!我不撿了我不撿了,小姐你別哭了,到底怎麼了?”

顧維鈞回到督軍府,飛快地洗漱整理了一下自己,去了顧延明的書房。

顧延明幾乎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在書房,要麼和人議事,要麼翻閱軍報。

顧維鈞徑直推門進去,幾位得高望衆的叔叔都在,他也顧不上這些了,開門見山地說道:“父親,我不能娶蘇小姐,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求父親成全。”

“我知道您爲什麼想讓我娶蘇青,她是濟北商會會長的女兒,但是我絕不會以犧牲我的婚姻葬送我的幸福爲代價來爲您鞏固財權。”

“夠了!”

“我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您用來鞏固權利地位的工具!”

“我說夠了!”

“父親!”顧維鈞跪了下去,“求您成全!”,幾位叔叔要勸,被顧延明打斷,“讓他跪!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回去!”

“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最愛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少爺被迷得神魂顛倒,還說什麼非她不娶,把老爺氣壞了。”顧曼派去探消息的丫鬟附在顧曼耳邊,添油加醋嚼舌根。

“就憑她這種貨色,也想進我顧家家門,做夢!”顧曼差點氣昏過去,破口大罵,把江傾貶低的一文不值。

顧維鈞在書房跪了很久,只有顧念念去給他求情,也被顧維鈞罵了一通,趕回了房間。

顧維鈞不吃不喝整整跪了兩天,不知何時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躺在牀上打着點滴。

顧曼一直守在他的牀邊,眼周烏了一圈卻還是不肯離開,眼見他醒了,說話都帶着哭腔:“楠溪你可算是醒了,我都快擔心死了。”

“我怎麼了?”顧維鈞有些迷糊。

“你在書房跪了太久,又水米未進,暈了過去。”

顧維鈞這纔想起來是怎麼回事,一下子就把點滴拔了,掙扎着從牀上爬了起來。

“楠溪,你幹什麼?楠溪,你要去哪兒?”顧曼不知所錯。

顧維鈞沒有理她,踉踉蹌蹌地向書房走去,顧曼攔不住他只能扶他過去。

“撲通”一聲,顧維鈞又在顧延明面前跪了下去,跪得狠了,眼前一花,顧維鈞差點癱倒在地,幸好顧曼扶了他一把。

顧維鈞調整了一下姿勢,跪得筆直,鬼打纏似的反反覆覆就那一句話,“求父親成全。”

顧延明冷哼道:“跪了兩天都沒想明白,和你那固執的,”顧延明一頓“母親一樣,冥頑不靈。”

“求父親成全。”顧維鈞重複。

“你跟沈家那丫頭不也走得挺近的嗎,你倒不如娶沈家那丫頭,至少沈家世代行醫,家世至少清白些!”

“我跟沈嫣只是普通朋友,爲什麼父親寧願接受沈嫣也不接受阿傾,我只喜歡阿傾,這輩子非她不娶,求父親成全!”

顧延明嘆了口氣,“罷了,你要是真喜歡江家那丫頭,就收進房裡擡個姨娘,也不算委屈了她。”

“父親,你要娶多少姨娘我管不着,但是我顧維鈞,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妻子。”顧維鈞話裡帶刺。

顧延明要怎麼懲罰他都可以,但是讓江傾做妾,不行!

“放肆——”顧延明瞬間被激怒了,“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度?好好好,你現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嗎?你想怎樣就怎樣吧!”說罷拂袖而去。

顧曼從未見過顧維鈞這副樣子,“難道他真的喜歡...”又不甘心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楠溪只是不想娶蘇青,拿她當幌子罷了。”顧曼像是突然放了心,“對,就是這樣,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