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們有責任嗎?肯定有責任,他們作爲鑑定委員會的成員,在這次集體性的科研造假和學術不端上是參與者。
但是隻指責院士們有用嗎?我想大概沒有太大的用處。前幾天我在一些論壇上看到大量網友們可以理解的、帶情緒性的謾罵。但是卻出現了一個讓我覺得奇異的現象:網友們中有不少人在爲陳進辯護,卻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痛罵專家組成員,特別是其中院士們,認爲他們是拿了漢芯的金錢,是學術腐敗的行爲代表。
我個人覺得,漢芯造假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是害羣之馬;但是對於這些院士們來說,在這個事件中也是名譽受損的受害者,他們捱罵其實是很冤枉的。
我自己本人長期從事集成電路行業的工作,自己申請項目接待過專家組;同時,做爲行業內的專家,進過專家組,去審過別人的項目。
首先,可以告訴大家的是:專家組當專家並不是一個什麼賺錢的差事,項目小審半天,項目大審一天,我得到的專家費都低於我工作同樣時間長度的工資。
有的時候再加上舟車勞頓所花費的時間,這個報酬就更加只是一種辛勞費了。
其次打假不是專家們應該的功能職責。就象學術期刊的編輯無法對作者們的作假負責一樣,專家組院士們也無法對漢芯做假負責。
專家們他們能做到的只是檢查彙報文檔的規範性、設計原理的合理性、設計流程的完整,對上報材料與彙報結果兩者的合理性認可而已。反僞打假,這是目前項目專家組根本不可能具備的功能。
其三,相對於學術刊物文章編輯們的審覈,專家組成員還有更大的一個障礙:商業秘密。
一篇學術文章如果真實,那麼另外一個人或者小組,根據同樣的實驗描述,就能夠得到相同的結果;試驗/文章的關鍵就是公佈這個如何做。而對於項目而言,同行業的專家也是潛在的競爭對手,這個如何做是絕對不能夠告訴專家的。
專家必須在更少的資料透露下,依據過去的經驗來判斷這個項目確實是按照彙報者提出那樣完成的,他們很可能會失誤,更何況是要應對精心組織的造假行爲。
實際上,集成電路行業本身也有強烈的反出錯的需求。學術文章中有時候還有這樣的情況,希冀的學術成果。也就是說某實驗結果未必支持某結論,但是學術者他並不是有意地去造假,卻得出了錯誤的結論。
學術中這種錯誤多由同行來發現解決,畢竟學術失誤的損失相對不大。而真實的高科技項目,一個上百萬門的芯片設計,本身就存在着無窮的陷阱,卻無力承受這種錯誤帶來的經濟損失。於是,集成電路有一套自己的工作原理來解決這種無意的失誤,這被稱作“功能驗證”。
功能驗證與設計一樣,目前成爲集成電路本身的一部分,工程師在功能驗證上面所花的時間與金錢甚至超過了邏輯設計本身。
所以,要讓我們的專家組專家們具備驗證漢芯的能力,這需要一個數人的成熟團隊,花上數個月的時間,數百萬元的金錢纔可能實現的。
只有周新的新芯科技,又或者是摩托羅拉的專業團隊,他們花時間和精力才能做到。
而且,就算如此,也只能驗證漢芯的功能確實正確,是無法查出漢芯目前的狀況:交到他們手中的芯片本身是能夠正常工作的,卻是盜竊的假冒品。
如果我們的專家組被定成這樣的職能,整個社會架構圍繞着反造假而不是建立信用來構架,那麼社會成本就太高了。”
在陳進的錄音沒有曝光出來之前,這是華國某位專家在接受採訪時候幫鑑定委員會專家們想出來的解釋。
還有其他領域的專家們爲了給院士們辯護,甚至不惜把自己拉下馬:
“之前我帶着一批專家去某市科委評一個項目,人家在開始的時候就說你一定要把這個給評上,我們照做了一上午,最後拿了500元。
說白了專家參與項目評審,其實是按照別人事先規定的程序、思路甚至是結果來走過場,我們在做項目評審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權限。
陳進有沒有這個能力做出dsp芯片?如果漢芯沒有暴露,他從科技部還有交大那邊申請下來大筆的經費,然後找來最好的學者和最有經驗的工程師合作,最後是有可能做成的。
我身邊其實有很多類似的案例,申請重點學科,申請下來之後包裝把好的學者請過來,幾年之後成果很好,再評的時候靠自己的實力而不是包裝評下來的。
在威廉·尼古拉斯關於學術造假的書裡曾指出:每一起被揭露出來的大舞弊,代表了大約10萬起隱藏在沼澤般的科學文獻廢紙中的大大小小的舞弊。
所以迄今爲止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科學家總體上就是道德高尚的人,如果歷史上曾有某些階段,科學家表現出平均道德水準比較高,那也不是科學研究活動內在的因素所決定的,而只是由於在當時,科學活動相對來說無利可圖。
所以,在科研職業化的今天,在科研之外要求科學家作爲道德楷模未必合理。
我相信院士們在漢芯一號的評定過程中只是按照交大的既定程度走一遍,不太能意識到漢芯的問題。”
出來幫院士們站臺的專家不在少數,當然也有人文社科領域的學者認爲院士們需要爲此事負責。
結果等陳進的錄音放出來之後,大家都保持着令人尷尬的沉默,我都已經想好了怎麼幫你們洗,沒想到你們是真幹出來這事了啊?
想幫他們解釋的學者們都不敢再說話了,生怕到時候陳進手裡還有什麼錄音,放出來之後直接被打臉。
陳進會幹出這種事情來絲毫不奇怪,能把別人的芯片改頭換面變成自研芯片推出,這種事情一干就是好多年。最終整個鏈條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承擔法律責任,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承擔法律責任。
如果沒有周新,這件事將會被網名是“jubaoxin168”的用戶在交大的BBS上公佈舉報材料。
事情被曝光之後的討論度一直都很高,尤其在互聯網上,網友們圍繞漢芯的結局有着各種猜測,周新後來認識的交大畢業從事集成電路的業內人士,他們在談起漢芯的時候,都覺得陳進手裡一定有什麼把柄讓交大和有關部門放了他一馬。
因爲原時空裡陳進騙取的科研經費可不是一點半點。
周新在看到國內的新聞報道後,終於知道陳進手裡有什麼把柄了,原來是有錄音。
對他來說,有沒有錄音差別不大,只不過有錄音之後他的行爲具備了更強的正當性。
爲了配合Mphone進入華國市場,周新自己也在華國的微博上開通了賬號,在漢芯事件期間,他的微博下面也成爲了漢芯事件的輿論戰場之一。
持有各種意見的網友們在下面討論的不可開交,因爲能買得起Mphone,多少具備一定的經濟實力,也就意味着有一定的社會閱歷,大家對這件事自然會有不同的看法,並且能爲自己的看法找到理由。
周新微博裡面少數爲鑑定委員會專家們辯駁的賬號,喜歡各種引經據典說他們只是犯了大家都會犯的錯。陳進的錄音播出來之後,其他被駁倒的網友們展開一手挖墳大法,把之前的言論翻出來打臉。
沒人能想到二十年後的互聯網自媒體管理規範裡,連挖墳的行爲都被制止了,估計是合訂本刺痛了某些人的心。
在網絡論壇狂歡,媒體噤聲,漢芯事件的參與方只剩下陳進一個人發聲的時候,周新乘坐專機從獅城回到了燕京。
“周新,我得到的消息是,漢芯的參與者們,會根據參與的程度進行懲罰,像嚴曉浪和許居衍這兩位在其中深度參與的專家,會被追究刑*事*責任。
根據各方的詢問來看,鄒世昌確實沒有參與這件事,他只是作爲專家去簽了一個字,但是他也要承擔相應責任,至少是隻保留學術身份,其他政治身份全部被邊緣化,算是提前退休了。”曹永羅和吳世強一起來接周新,在去酒店的專車上,曹永羅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周新。
周新說:“這些在我的預料之中,我好奇的是交大的有關領導要負責吧?陳進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了五千萬的科研經費他只拿到了兩千萬,涉及這件事的人更要負責吧?
包括交大公告對漢芯研發團隊核心成員的包庇。
站在我個人的角度出發,我不太在乎哪個具體的人受處罰,我不認識他們,他們受處罰和我沒關係,我在乎的是機制,我們能不能有機制儘量避免未來繼續發生類似的事情。”
曹永羅說:“估計,我也只是聽說,後續科協的科技工作者道德與權益專門委員會會進行拆分,把道德委員會單獨拆出來承擔更大的權責。
新的道德委員會將專門負責對學術道德情況進行管理,具體的實施細則我也不清楚。”
“業內都非常關注漢芯,因爲對整個行業來說,都是非常負面的。儘管事情發生在個別人身上,但本質上是在科研和評審體制上。
這段時間內部圍繞這件事開了非常多的會,加上你加大了在獅城的投入,本來漢芯就是焦點,現在更是當前迫在眉睫要解決的問題。
包括這次985和211高校校長進京參加討論會,都是爲了從機制層面出發,探討如何避免學術造假的出現。
我家也給我施壓了,讓我勸勸你。”曹永羅繼續說。
吳世強補充道:“科協搞的專家討論會,我作爲新興投資的代表,我們在華國產學研上有一定的地位,所以也去聽了。
有的專家認爲政府投入的重點對象應當是基礎性科學研究,而非應用性技術。
也有專家認爲專注於基礎性科學研究放在發達國家沒錯,但對於華國的發展階段來說卻不那麼適用。因爲華國缺少的是對科研成果產業化這個環節的支持。
研究工作不與產業應用結合,既是難以評判成果的真僞,又難以實現通過自主創新促進產業發展的目的。”
吳世強說:“華國方面很重視這件事,也很重視要如何做能夠達到效果。”
其實曹永羅和吳世強的潛臺詞都是讓他差不多可以了,讓他收手,只是因爲大家的地位不同無法明說,只能通過這種委婉的方式告訴周新。
如果沒有吳世強在場,只有曹永羅的話,他能把話說的直白一些。
周新自然能聽出來潛臺詞,二人倒也未必是真的想讓他停手,而是因爲他這次回燕京要去見大人物,怕他因爲年輕氣盛和大人物之間沒有聊好。
即便沒有聊好,周新沒事,但是會影響周新在國內的投資和企業經營,進而影響到他們。
吳世強和曹永羅都嚴重依賴於周新在國內的事業版圖。
周新倒不太擔心,他這是光明正大之舉,有大義在手怕啥,等漢芯事件過去可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干預學術界的運行機制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到燕京的第二天周新去見了大人物。
“小同志,我們又見面了,這次特意讓你跑回來一趟。”
“先生,你好,也不是特意跑回來,我一直有在獅城加大投資,以獅城爲根據地把我的影響力輻射到整個東南亞的想法,之前沒有找到機會去獅城和他們詳聊。
這次相當於正好先去獅城後回燕京,到時候在燕京聊完我還能去張江看看,難得有回來的機會。我也挺想看看張江的變化。”
老者嘆氣:“漢芯給我敲響了一記警鐘,下面的人一直和我說陳進一個人有問題,專家們是好心辦壞事。
結果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因爲交大是我的母校,我一直很關注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