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帶着玉容在圓明園住了十來日,玉容雖然依舊不能在人前露面,但圓明園佔地廣闊,那拉氏等又離得遠,胤禛亦時常帶着她外出。尤其晚間,園中人跡全無,二人蕩着小舟劃過對岸,棄舟登陸,肆意遊玩,好不快活。胤禛念她與小山主僕情深,又特意將小山傳到茹古涵今兩次,還讓小山把弘曆兄弟也帶了過去,玉容喜之不盡,隔着屏風瞧着弘曆兄弟,聽着他們的聲音,心中又悲又喜,不覺癡了。
小山看着她的反應,心頭十分複雜,又不忍又不捨,不忍的是看着她傷心,不捨的是內心深處她早已把弘曆當做自己的孩子,潛意識隱隱害怕他被人奪去。小山正猶疑着要不要說點什麼,玉容卻握着她的手,柔聲笑道:“小山,這些年委屈你也辛苦你了,若不是有你,弘曆還不知怎麼樣呢!你放心,他是你的兒子,永遠都是,我能夠看見他,聽聽他的聲音,已經心滿意足了!”
“小姐,”小山暗自慚愧,雙膝跪下,正要說話,玉容用力一捏她的手腕,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沉聲道:“這事你得聽我的,知道嗎?而且,也是爲了弘曆好,我,我不願意他的生活中有太多不必要的變故!”
“小姐這麼說,奴婢也就不說什麼了!小姐,您放心,將來奴婢一定讓弘曆好好孝順您。”
玉容想到親生兒子的孝順還得借旁人之口得來,心中一酸,卻不願再糾纏下去,輕輕嗯了一聲。
一日臨窗遠眺,玉容忽然心頭一動,不覺側頭向胤禛笑問:“爺,怎麼容兒回來這麼久,也沒聽見爺提過十三爺呢?他很忙嗎?”
胤禛身子一僵,抱着她的手滑了下去,臉色徒然變得蒼白,眼中閃過莫可名狀的痛楚,額上青筋暴現,嘴脣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玉容被他極爲反常的神態嚇得怔住了,杏目圓睜,直愣愣的望着他,周遭的空氣立刻變得凝重緊張起來,彷彿千斤墜壓在頭頂,迫得她呼吸不暢,心頭漸漸升起悚然不祥之感。
“爺,胤禛,你,你別嚇我,到底,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玉容的心縮成一團,拉着胤禛的衣襟,聲音不受控制的發抖。
“十三弟他,唉,他也許還好吧!”胤禛勉強澀澀一笑,黯然嘆息。
玉容猛的想起綰綰,臉色一變,幾乎就要衝口而出,急急忍住,喉頭輕咽,低聲道:“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胤禛緩緩望向她,苦笑道:“說來話長!說起來,這事跟你也脫不了干係!”
“爺?”玉容瞪大了眼,疑惑不解。
胤禛揹着手,仰天輕輕舒了口氣,道:“容兒可還記得那個叫綰綰的女人?”
玉容的心揪了起來,低低道:“自然記得。”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胤禛輕嘆,頗含責備道:“爺當時千叮萬囑,不許胤祥和綰綰扯上關係,你倒好,當面答應得爺好好的,背地裡卻撮合他們!唉!”
“後來,後來怎樣了?”玉容無話可說,只得轉了話題,輕輕問道。
胤禛瞟了她一眼,接着道:“哼,後來太子不知怎的得知了這事,控制了綰綰以此要挾胤祥替他做了不少不可告人的事,太子陰謀敗露,被皇阿瑪再次廢除,終身圈禁,胤祥也沒能逃脫,也被皇阿瑪圈禁了!唉,好在胤祥說什麼也不肯連累爺,無論太子怎麼威逼利誘,他寧可與綰綰一同去死,也不肯做半點對不起爺的事、不肯連累爺,不然,容兒,爺今日豈能與你在此攜手相伴!”
乍然聞此噩耗,玉容全身血液彷彿凝凍了似的,頓時僵住,腦中轟鳴一片,心跳快得差點換不過氣來,她又驚又痛又悔,舌頭打結,一字一字吃力道:“綰綰,綰綰,怎樣了?”
胤禛淡淡道:“胤祥被圈禁之後,她服毒自盡了。”
“爺!”玉容驚呼一聲,心中驟然一痛,瞪着胤禛,語氣中隱含責備。
胤禛捏了捏她冰涼溼膩的手,嘆道:“當日胤祥求爺想法子保全綰綰,可是沒想到,綰綰倒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她原本已經逃脫,卻又折了回來,向皇阿瑪自首,表示胤祥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她的蠱惑,而她早已和太子勾結在一起,故意引誘、設計胤祥。唉,皇阿瑪聽了豈能不怒?立刻就降旨將她賜死。也正因如此,老十三才是圈禁這麼便宜,不然,唉……”
玉容身子一軟,跌坐榻上,伏在几上,淚水簌簌而下。胤禛輕輕拍了拍她顫動的肩頭,柔聲道:“事已至此,你別難過了。”
玉容怔怔流淚,身子突然一震,腦海中霎時閃過一道亮光,太子怎麼會知道綰綰和胤祥的事?她不自覺的想起微雲,這事微雲是知道的,忽又想起胤禛給她看的那份口供,她的心更亂了!微雲,難道真的是她……
她閉上眼竭力想要理清思緒,結果卻是越理越亂,越想越燥,微雲優雅高貴的笑臉縈繞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她還是不能相信,美如仙子的她會做出這等卑鄙之事來!
暗暗打定主意,她不可以去找微雲,總可以去找胤祥吧?說不定能從胤祥口中問出些什麼來,她不能讓綰綰白白死了!
“爺,十三爺是圈禁在宗人府還是他自個府上?沒人爲難他吧?”玉容尋思已定,拭了拭淚,向胤禛問道。這些年在西北隨着紅巖谷衆兄弟終日切磋,憑她如今的功夫,要悄悄去探望胤祥,根本不是難事。
胤禛道:“原來是在他自個府上,三年前已經放出來了!”
“真的?”玉容一喜,隨即又蹙着眉,不解的望着胤禛。
胤禛道:“三年前,朝鮮國王不知聽了誰的挑撥,屢屢派兵侵擾我大清邊境,爺暗中讓十七弟請求與老十三一起出使朝鮮,解決紛爭,皇阿瑪應允了。他們一去至今未回,不過邊患倒是消除了,路途遙遠,爺也不知那邊境況如何。”
玉容好不失望,道:“他們就這麼去,豈不是很危險?爺一點也不擔心嗎?”
胤禛瞟了她一眼,道:“爺和老十三是幫着太子辦差的人,太子和老十三都出了事,雖然沒有證據把爺攪進去,但皇阿瑪心裡多少會有疑影。爺當時只好急流勇退,一時不問,閒散在家,根本沒有能力保護老十三,若是被人做了手腳豈不壞事?既如此,反倒不如讓他遠遠離了這個是非圈。再說了,難道容兒忘了你當年交給爺的那把匕首嗎?”
玉容一愣,恍然大悟,高麗國是唐時候的稱呼,清朝稱之爲朝鮮。那把匕首還是當初從九阿哥胤禟手上搶來的呢,想起往事,再想到前些時日胤禟那冷冰冰、百般忌防得態度,不由感慨萬千。她轉念一想,不覺又笑道:“爺就不怕容兒當初撒謊嗎?”
胤禛忽然瞪着她,道:“怎麼?難道你當初是騙爺來着?”
“不,不,沒有,”玉容忙笑道:“開個玩笑罷了!爺放心,只要十三爺和小十七把那把匕首獻上去,朝鮮國王高興還來不及,斷斷不會爲難他們的!他們不回來,或許有別的原因吧。”玉容心道,原來這把匕首是如此回到朝鮮國,倒還真是始料不及了,只不知,後來怎的又到了她祖父手裡,兜兜轉轉,祖父又把它贈給了自己。忽然鼻子一酸,她似乎好久好久沒有想到祖父、母親還有弟弟了,前世那麼遙遠,三百年的時間與空間足以隔斷親密的血緣和親情,如今她所眷戀的,只有眼前這個男子了!她不禁暗暗問自己,如果有機會回去,她還願意走嗎?!
“但願如此,”胤禛嘆道:“爺也琢磨着叫人去尋一尋他們,也好放心。唉,皇阿瑪真不知是怎樣心思,他們走了之後,也不聞不問。”
“爺,既然皇上不表態,爺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爺放心,十三爺和小十七一定會好好的回來的!”
“烏先生也是這麼說的,”胤禛輕輕一嘆,撫着她笑道:“可不知怎的,聽了容兒的話,爺心裡才平靜多了。”
玉容笑了笑,心道:可是我卻不能平靜,微雲,難道她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