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及諸侍衛被雪兒這一喊,無不驚得脊樑骨直冒冷氣,出手更是毫不留情。如果胤禛出了什麼意外,他們一個也活不了!那些黑衣人四下一望,卻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齊齊而退。泰和等人哪裡容他們退走,帶着一干侍衛緊追不捨,雙方追殺打鬥直往山野去了。
再說廟門被砰然踢開時,念兒也被驚醒了過來,她一看情勢不對,趁亂藉着濃煙遮隱,悄悄拉着胤禛從壁間破爛的窗戶逃走。念兒彷彿黑暗中亦能視物般,拉着胤禛不假思索,毫不停留沿着山林灌木草叢中七彎八拐的奔跑。倉促之間,胤禛根本沒有時間去想什麼,下意識便跟在念兒身後。
不知跑了多久,念兒終於停了下來,吁了口氣低低向胤禛笑道:“阿瑪,咱們躲在這裡,一定沒人找得着!”胤禛回過神來四下一看,只見兩人所在的位置在半山腰,周圍全是高及人的灌木叢,放眼望去盡是高高低低如黑幕布一般的連片樹影,輕易不能叫人察覺。
誰知胤禛不提防身後草叢間棲着一對山雞,他受了一場驚嚇,又跑得身疲力竭,隨身往後一靠,灌木向後倒去,驚得那對山雞咯咯叫着撲愣愣飛了起來。兩人嚇了一大跳,沒來得及還魂,只聽一聲低喝:“那邊有人!”隨着七八道黑影慢慢移了過來。
胤禛暗暗叫苦,心道天亡我也!唬得身子發軟,臉色煞白,一步也動不了了。念兒眼珠子一轉,伸手飛快的解下胤禛的披風,遮頭蒙着自己,低低道:“阿瑪,您悄悄的別動,我去引開他們!”說着不等胤禛說話,一溜煙跑了開去,有意無意帶得樹枝動了一動。胤禛心頭百般滋味,要阻攔來不及,要叫不敢出聲,只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眼前,鼻中一酸,眼眶不由的溼潤了。
那些黑衣人果然紛紛呼喝着撒開腳步追了過去,再也不顧及他這邊。
胤禛呆若木雞,心頭複雜難言,唯有向天祈禱保佑念兒無事而已。他呆了一會,生怕那些人再回頭來,勉強掙扎着起來,折了根樹枝拄着,一腳深一腳淺,分枝撥草慢慢下山。
到了山腳再行一陣,天空已經隱隱可見物了,胤禛大喜,擡頭辨別方向,準備找回破廟去。驀地耳畔傳來一聲陰冷的冷笑,胤禛擡眼一看,頓時身子僵住,渾身血液彷彿凝固了,一動也不能動。他的周圍,不知何時圍上了五個披着黑斗篷、蒙着面的黑衣人,無雙黑亮的眼睛冷冷的、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
胤禛料定無法脫身,一瞬緊張後反而鎮定下來,他下意識挺直身子,雙眸一睨,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可知我又是誰?”
“雍親王爺,對不住了!”領頭濃眉一挑,向着一人把手一揮,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胤禛輕嘆一聲,心底一片冰涼,絕望的閉上雙眼,一動不動等着受死。
只聽“錚錚”兩聲,那要命的一劍沒砍下來,耳畔反而傳來一聲慘叫。他訝然睜開眼,只見那舉劍砍向自己的黑衣人反而倒在地上,似已氣絕。定睛一看,除了那四個黑衣人,又多了兩人,也是一身黑衣打扮,蒙着臉,看起來似是女子。一女眉眼俱遮,垂着頭,叫人什麼也看不見;另一人則露出一雙眼睛,她的眼睛格外黑,格外亮,也格外冷,格外沉,於無聲無息處偏偏叫人極輕易就感覺出凌厲的殺氣,漫不經意的在衆人臉上掠過,就像在看自己的囊中獵物一般。就連胤禛也不由心寒,暗想看這兩女子也不是什麼好人,莫不是前門遇虎後門遇狼?
那剩下的四名黑衣人被那女子通身散發的冰冷殺氣所迫,情不自禁後退兩步聚在一處,那頭領拱手抱拳正要說話,只聽那垂首女子淡淡的吐出一句:“一個不留。”隨手拉了胤禛便走。
胤禛腳步尚未移動,就聽到幾聲慘叫,那四名黑衣人連劍也來不及拔出,就被那黑衣女子閃電般解決掉了。胤禛饒是存了必死心志,依然嚇得心頭一凜,怔怔然額上冷汗直冒。
那女子拉着他只顧走,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胤禛隱隱感覺她的手、她的身子都在輕輕顫抖。胤禛不由好笑,心道該抖該怕的是我,她有什麼可抖可怕的?當下也不說話,且看她要怎樣對付自己。
轉過兩道彎,那女子拉着他往樹叢中一繞,突然放開了他,定定的站住了,也不說話,一雙纖纖玉手握着拳垂在漆黑的衣裙邊,越襯得那手雪一樣的白。
胤禛突的疑心大起,怔怔的呆望着她的手,她的身形,心底莫名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腦海中彷彿盤旋着什麼念頭,只是盤旋,叫他望而卻步,不敢去想,不敢去猜。
那女子低低嘆息,緩緩擡起頭,一雙黑如點漆妙目清亮異常,似含着盈盈淚珠。“你不認識我了,當真不認識了嗎?”
胤禛身子一緊,耳畔“嗡”的一下,霎時渾身脫了力般直愣愣呆站着一動也不能動。他的心怦怦狂跳,似要相信又不敢信,不敢信又盼着可以信,只是呆呆的望着她,臉色雪一般蒼白。
那女子輕輕伸手撩去面紗,一張清秀俏臉頓時完完全全展露在他面前,娥眉入鬢,雙眸盈盈,朱脣輕抿,俏臉似喜還悲,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玉容!
胤禛驚得睜大了眼,彷彿遭了電閃雷劈身子僵直着一動不動。心跳的太快,讓他頓時頭暈目眩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覺身子浮浮沉沉不知身在何處!周圍,是連空氣也彷彿凝固了的寂靜。玉容靜靜的望着他,兩行清淚自眼角緩緩流出,順着臉頰滴落。
“容兒,我不信真的是你!我不信?!”胤禛啞聲低喚,猛的上前緊緊將玉容摟在懷中,下頷不住蹭在她烏油的髮際間,喃喃道:“是你嗎?容兒?還是爺,在做夢……”
玉容忍不住低泣,伸手環着他的腰,聲咽喉哽低低道:“爺,是我,我是容兒!”
“你是容兒,是爺的容兒?”胤禛喃喃彷彿囈語,忽然扶直了她的身子,貪戀的打量着她,顫抖着手撫上她的臉頰,肌膚相碰,溫熱的氣息彼此交融。胤禛心中激盪,忍不住大笑道:“容兒,真是是你!你,你叫爺找的好苦!”
“噓!“玉容修長柔軟的手輕輕捂着他的嘴,柔聲道:“爺,別叫人聽見。”
胤禛腦中立刻清明,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又將她緊攬入懷,低聲道:“是爺疏忽了!容兒,咱們快離開這!”
“容兒不能跟你一塊走!”
“你還想逃?爺斷斷不許!”胤禛有些氣惱,立刻緊緊圈着她,口氣是說不出大霸道。
玉容食指在他額上輕輕一點,嗔道:“你又犯糊塗了?我如今怎能跟你光明正大的現身?還不快放開我,你的手下好像是往這邊找來了!”
胤禛側耳細聽,什麼也沒聽到,依舊緊緊摟着玉容,警惕道:“你別想騙爺!總之爺不會再放開你。”說着語氣轉柔,苦笑道:“容兒,別再離開爺,好不好!時至今日你還介懷嗎!”
玉容心中一酸,伏在他懷中,柔聲道:“胤禛,容兒若還介懷,又怎會和你相見,這些年我想通了,我——”
正說着,急促紛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及來,雲兒、泰和等人一邊跑一邊呼喊着“王爺,王爺!”又一個小女孩的脆生生的聲音道:“雲姐姐別急,阿瑪就在前邊的山上!”
“念兒,你沒記錯吧?”
“當然不會!是我帶着阿瑪藏在那裡的!”
玉容急忙要掙脫他,在他耳畔低聲道:“爺,我在二十里外涇陽鎮上的如意客棧等着你!”誰知胤禛嗯了一聲,卻緊緊攥着她不忍放手,一雙眼彷彿黏在她身上一般怎麼也挪不開。
玉容伸嘴在他頰上輕輕一印,低笑道:“再不放手他們就來了!”
胤禛猛的摟着她來了一個綿長的親吻,道:“一定要等着爺,一定!”
玉容嫣然一笑,道:“放心,容兒一定等着!爺,我先去了!”說着輕輕掰開胤禛的手,身子輕輕向旁邊樹木後一繞,只見枝搖影動,芳蹤霎時杳杳。胤禛呆呆的望着那搖曳顫動的樹枝,回想着剛纔一幕,猶覺身在夢中。下意識擡手撫了撫脣,溫溫涼涼,似有她的餘香,心神一蕩,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胤禛整了整衣裳,高聲答道:“我在這裡!”慢慢踱了出去。
雲兒、泰和等人大喜,紛紛涌上來跪下請安謝罪,念兒早歡呼一聲,喚着“阿瑪!”撲到他的身上。
胤禛心中一熱,一把將念兒抱起,捏了捏她粉嫩的臉蛋,嘆道:“鬼精靈丫頭,若不是你,阿瑪可就遭了難了!天幸你無恙,不然——”胤禛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然,別說他心底難過,就是容兒,只怕也不會原諒他了!
胤禛暗叫僥倖,向雲兒等點了點頭,道:“罷了,起來吧,這也不怪你們!那夥賊人可抓着活口了?”
泰和一聽雙膝一軟又跪了下去,垂着頭嚅嚅道:“主子恕罪,奴才沒用,讓,讓他們給跑了!”
“跑了?跑了也罷了,你起來吧!回京再做理論!”
泰和一呆,不敢置信的望着胤禛,還是雪兒輕輕踢了他一腳,他才慌忙謝恩起身。不僅泰和,雲兒等都暗暗詫異,不知爲何這位向來嚴厲刻薄的主子在受了這麼大一場驚嚇後,居然一句也沒罵他們!他們哪裡知道,胤禛見了玉容,早把這場意外和驚嚇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心只盼着趕緊趕到涇陽鎮與玉容重逢,哪還顧得上教訓他們!
當下一行人簇擁着胤禛循着來路返回,胤禛瞟了一眼草地上,那五名黑衣人的屍體已經不知去向,心中明白是與玉容同行另一女子的手腳,不由暗自驚異此人好快的手腳與氣力,又想着玉容這些年不知怎麼過的,爲何又來到此處?那黑衣女子是誰?念兒又是怎麼跟了她?一時心頭滿是疑慮,恨不得立刻飛到涇陽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