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了戶部差事,胤禛結束了在圓明園耕作講佛的恬淡生活,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國庫裡沒銀子,只有向拖欠庫銀的地方討要。其中江蘇浙江欠銀最多,又最富庶,胤禛的目光便緊緊盯在這兩個地方。這些天忙着一筆一筆的清理賬目,等清好了就要照賬追要了。李衛在江蘇當縣令,胤禛便命他就在當地收集各官員的資料,只把戴澤從福建調回京來做幫手。
戴澤接到消息,忙停下手裡一切公務,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半個多月之後,終於到了。他先到吏部點卯報道,不敢回家,忙忙奔雍親王府來。時剛過午,胤禛正在書房小憩,聽說戴澤來了,忙命人請。
寒暄一陣,胤禛忽又想起派他去福建的真意,心中難過,不忍再想,默然一陣,道:“這次回來就不要去了!留在京城裡隨着爺辦差吧,西北一打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這後勤的事還不知要忙到猴年馬月!”
“是,王爺!”戴澤恭聲答應,臉上猶豫不決,彷彿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說!”印着瞟了他一眼。
“是,王爺!”戴澤起身回話,下意識四下瞧了瞧,壓低了嗓音道:“王爺,奴才有件事要稟報王爺,只是不知當不當講。”
胤禛皺皺眉,嗔他一眼:“你什麼時候也有這毛病了?什麼事但說無妨!”
“是,”戴澤不覺湊前一步,低低道:“王爺,奴才在福建無意間見着了一個人,王爺可知是誰?是多年前葬身火海的蘭馨格格!”
“什麼!”胤禛心頭大震,霍然坐直了身子,雙眼一眨不眨盯着戴澤,寒着臉冷冷道:“你可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話!十五妹安葬多年,你居然說見着了她?這話若是傳出去,別說你人頭不保,就是爺也有不是!”
“王爺!”戴澤忙撲通跪下,叩頭急急道:“王爺,奴才不敢撒謊!奴才也知道這事太過奇怪,故而從不敢對人言。但奴才想,凡事都不該瞞着主子,一時不計後果脫口而出,奴才再也不敢了,還請王爺恕罪!”
胤禛不語,手撫着座椅扶手,指尖輕輕點了幾下,仰頭望着前方發愣,戴澤大氣也不敢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胤禛的目光終於收回,落在他身上,揮揮手緩緩道:“你且起來坐着回話。這是怎麼回事,你仔細說來,不可錯漏一絲一毫。”
戴澤舒了口氣,忙答應着爬起來斜着身子坐在胤禛右下手,道:“王爺可還記得當年在蘇州見過的那個陳小令?前年五月奴才有一日外出辦事恰好碰見她在福州城裡採辦東西,陳姑娘倒是個知恩圖報的,見了奴才便上前招呼,還問起主子和,和容側福晉。奴才跟她說了會閒話,問她怎麼會在那裡,她便告訴奴才杭州一別之後,她隻身前往黑龍江接母親幼弟回家,不想半路母親重病身亡,恰好福州茶葉白家的大公子和夫人經商路過,見她姊弟可憐收留了他們。白家是當地首富,武夷山有三分之二的茶場都是他們家的,奴才便託她替奴才買幾斤好茶葉獻給主子,後來因爲一些稅收事宜奴才也去過白家幾次,不想有一次在白家茶場無意中見着了白夫人,這個白夫人長得跟蘭馨格格幾乎一模一樣。奴才心下納罕,生怕她認出奴才,忙避了一旁去,後來從陳小令那裡旁敲側擊打聽,據她說她們家夫人不是本地人,好像是京城裡遭了官司的落魄官家小姐,奴才再問她是哪家小姐,她說大公子生怕惹夫人勾動往事傷心難過,家裡人誰也不許問、不許說這事,因此具體誰也不清楚。”
“單憑一面,你就敢如此肯定?也未免太武斷了!”胤禛雖然這麼說着,其實心中也生疑,福建?茶葉?武夷巖茶?似乎有什麼事在腦海中若隱若現,待要想時卻又想不起來。
“後來奴才便派人四處打探,又派人暗中盯着白家大公子和夫人。奴才發現白家以前主要做茶葉生意,偶爾也上關外販些人蔘鹿茸貂皮之類的東北貨,但如今卻不再走關外,近四五年每年必定往大西北去一趟,生意也漸漸從茶葉擴展到各種貨物進出口貿易爲主,如今泉州港口跟洋人的交易有一半以上都是他們家的——”
“越說越遠了!怎麼又說到他們家中生意了?”
“王爺,有道是隔行如隔山,這三四年白家的海外貿易起得太快,幾乎一夜之間就主宰了整個市場,這有點不正常,而且奴才也並未聽說白家聘請了什麼高人,奴才總覺得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指點。可惜查來查去絲毫不妥也查不到。去年白公子和白夫人再次啓程去大西北時,奴才暗中派了心腹混進了他們隊伍裡打探消息——”
“去年?去年西北大亂,葛爾丹叛軍不時騷擾邊境,他們去那裡做什麼?這倒真有些奇了!”
“王爺說的不錯,福建雖然地處偏遠,但也並非不知西北吃緊叛軍擾境的消息,奴才也很好奇,白家又不缺銀子,爲何當家的大公子竟會攜着夫人千里迢迢非要去那一趟?奴才便吩咐混進白家商隊的人盯緊了白公子夫婦,把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詳詳細細全部都記錄下來,看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唔,那後來你可有什麼發現?”胤禛越聽越覺蹊蹺。
戴澤吐了口氣,繼續道:“白公子夫婦身邊伺候的人很多,奴才的人終究也沒機會聽到多少。可據他們回報,一路上白公子夫婦心情極好,越靠近西北趕路也越急,彷彿是要趕着去見什麼人似的!還有從他們嘴裡時常聽到一些片言隻字,什麼‘紅巖谷’、‘山寨’、‘溫泉’、‘狼’、‘小嫂子’、‘念兒’、‘春兒’等等,奴才也很納悶,更加不明所以!”
“念兒?小嫂子?”胤禛眼皮跳了跳,心猛的一下緊緊揪起,越揪越緊,越跳越快,彷彿有什麼東西就要噴薄而出,偏偏那股意識左躲右閃,令他想抓抓不住,想停停不下來。他怔怔的努力集中往某一點想去,反而越想不出來,思路也變得混亂了。“說下去!”胤禛眼中彷彿跳動着兩簇火苗,顫抖的語調令戴澤忍不住心頭一凜。
戴澤受他感染,亦不知怎的想到了什麼或是本就要說什麼,他忽然“撲通”一下跪在胤禛面前,語速越來越快,顫抖着聲音急速道:“到了甘肅,過了蘭州、金昌,到了張掖,白公子夫婦便吩咐在張掖駐紮,她夫妻二人卻騎馬出了嘉峪關,往西大概行了五十多裡,轉過一座坳口,進了一條偏僻的峽谷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奴才的手下回稟那峽谷十分詭異,他們不敢跟進,後來打聽到那裡就是紅巖谷,山谷狹長幽深,岔道極多,原本駐紮着一夥強人,六年前那夥強人被一個年輕女子帶着狼羣降服,如今那谷中更是盤踞着大漠狼羣,更沒人敢去!王爺,如果白夫人真是蘭馨格格,奴才很懷疑紅巖谷中的女子就是容側福晉!”